我二十三歲,剛從一所全國重點大學的新聞專業(yè)畢業(yè),被一家省城單位接收后,分配到了宏市。宏市離省城足有六百多公里,當坐上從昆明直發(fā)宏市的夜班車,車子風馳電掣般離省城越來越遠時,我的沮喪之情也越來越強烈。其實工作單位不錯,宏市人也熱情好客,可我還是蔫蔫的,打不起精神。直到聽說了“杜將軍”的事跡后,我才像打了一劑強心針似的,以十二分的熱情投入到工作中去。
“杜將軍”在宏市是個傳奇人物?!岸艑④姟笔蔷b號,真名叫杜墺。他以前是單位宣傳科長,生性豪爽,平時喝酒后常吹噓自己的人生目標:從軍,當將軍。因而有奉承者便稱其為“杜將軍”,他似乎對這個稱呼很受用,當別人這樣叫他時,胖胖的他便笑得像彌勒佛。
“杜將軍”有一強項,寫得一手好文章。機關公文、新聞報道甚至文學創(chuàng)作,在他那里都不是個事,領導一有安排他都能像模像樣地鼓搗出一篇東西來。我分到宏市前不久,他便上調到省機關當處長去了。從下級機關調到上級機關工作,而且還官升一級擔任處室主要領導,這是很厲害的。
有了“杜將軍”做榜樣,我便安下心來,踏踏實實工作,短短兩年時間,業(yè)務能力得到很大提升,被稱為“一支筆”,單位每有重大材料,領導都交給我來完成。完成本職工作之余,我也沒荒廢自己的專長,新聞報道和文學創(chuàng)作都小有成就,稿子從州市級報刊一直發(fā)到國家級報刊。
這時單位領導接到“杜將軍”的電話,說他要回宏市作調研,田局長很重視,帶著辦公室萬主任和我到機場去接“杜將軍”。
讓我們沒想到的是,“杜將軍”竟帶了一位妙齡女郎來。那是一位光彩奪目的女孩,大概二十多歲,身材曼妙,長發(fā)披肩,皮膚白里透紅,一雙丹鳳眼亮晶晶的。
“這是我剛認識不久的小妹雨荷。” “杜將軍”笑容可掬地把女孩介紹給田局長和萬主任,“我這是故地重游,特意帶小妹來開開眼?!?/p>
當田局長向“杜將軍”介紹我時,“杜將軍”爽朗地哈哈一笑:“我看過你寫的材料和新聞稿,挺不錯,是后起之秀?!彼梅屎竦氖终婆呐奈业募纾澳贻p人,好好干!”
“杜將軍”被安排住進分區(qū)賓館后,田局長設宴為他接風。酒酣耳熱之際,田局長問:“此行有何打算?” “杜將軍”說:“我想到下面的各縣市去走一走,一來做些采訪調研,二來看看老朋友們。”
田局長點點頭:“我們全力做好保障工作,有什么要求你盡管提。我近期工作比較忙,就不陪你下去了,我讓萬主任陪你去。”
“杜將軍”大咧咧地揮揮手:“不用人陪,只要給我派一輛車就行?!?/p>
田局長還未搭腔,雨荷卻說:“杜哥,我看還是讓田局長派個人陪我們去吧,路上也好有個照應呀?!币唤z復雜的表情從“杜將軍”臉上迅疾掠過。雨荷要么是沒看到他神色的變化,要么是看到了沒當回事,徑自對田局長說,“您看派小李陪我們去,行嗎?”
因喝了酒而發(fā)紅的“杜將軍”的臉色,瞬間漲得更紅了。片刻后,他故作灑脫地一揮大手:“既然雨荷妹妹發(fā)話了,好,就讓德福陪我們去!”
為了利用這次出差的機會把調動工作的事搞定,一路上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杜將軍”伺候得舒舒服服?!岸艑④姟迸d致也蠻高,下鄉(xiāng)的第一天就主動對我說:“德福呀,你應該把眼光放長遠些,宏市畢竟地方還小,今后還是應該想著到大地方去發(fā)展?!?/p>
“是呀,我也是這么認為的!”我說,“不瞞您說,我其實早想往外調了,只是苦于沒有門路……”
“我處里缺個能寫東西的人。實話告訴你,我這次來,既是為了調研采訪,也帶有考察干部的意圖?!薄岸艑④姟背烈髦f,“我看你挺不錯的?!?/p>
一聽這話,我頓時心花怒放,充滿對“杜將軍”的感激之情。
一個多星期后,我們來到了此行的最后一站。當?shù)氐念I導出城來接我們。寒暄過后,他親熱地摟著“杜將軍”的肩膀,小聲說:“先到賓館洗漱一下,中午我請你喝龍鳳湯。大補!”
我這是第一次喝龍鳳湯,確實覺得鮮美異常。我抬頭去看雨荷,只見被安排坐在“杜將軍”旁邊的她,似乎是見過大場面的,用小調羹舀了湯,優(yōu)雅地一點一點地呷著。
在喝蛇膽酒時,發(fā)生了一點小插曲。我生平最怕蛇,看著那摻進新鮮蛇膽變得綠幽幽的東西,心里有些發(fā)怵,猶豫著不想喝。當?shù)仡I導說:“這是難得一喝的大補之物,不喝你會后悔的!”
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喝,“杜將軍”突然變了臉:“不是個男人!連這樣一杯酒都不敢喝,你還能干啥?將來哪個女人敢把終身托付給你?”話是對我說的,眼睛卻瞟著雨荷。末了,又斬釘截鐵來了一句,“想往大城市發(fā)展,首先得過了喝酒關!”
我知道他話里的意思。為了能調到省城,豁出去了!我把心一橫,一梗脖子不辨滋味地把一杯蛇膽酒全喝了下去。
也許是這酒太熱,不一會兒我便流出了鼻血。有人往我的脖頸里灑涼水,說這樣可以止住鼻血?!鞍?,現(xiàn)在的大學生干部,真嬌氣呀?!?“杜將軍”似乎有些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出了流鼻血這事,我吃飯的興致大受影響,也不想喝酒了,便提出要回去休息。“去吧。唉,年輕人,到底還嫩了點?!?“杜將軍”頭也不抬地說。
我不明白,他近幾天為什么老說我“嫩”,而且對我的態(tài)度也沒剛見面時那般親熱了,說話陰陽怪氣的。
接下去的一幕,是我們怎么也沒想到的:雨荷竟提出要陪我回去休息!
“杜將軍”的臉一下成了豬肝色,微皺著眉頭斜了我一眼,一抹模棱兩可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我對雨荷連連搖手,緊張得語無倫次地阻攔道:“不用!真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當?shù)仡I導仗著酒意,幫腔道:“雨荷妹妹,你可不能走呀!你要走了,杜哥怎么辦?”
周圍一片附和聲。
雨荷瞥我一眼,滿臉通紅,低下頭囁嚅地說:“我和杜哥不是你們想象的那種……”
我不知道別人是否聽清了雨荷的話,反正我聽清了。我心里產(chǎn)生一種異樣的感覺,不由得瞥了一眼“杜將軍”。
我覺得“杜將軍”應該聽到了雨荷的話,他的神色略有些尷尬。見雨荷實在要走,他便揮了揮手。
雨荷像得了特赦令那般開心地朝我一笑。但我分明看見,一絲陰影從“杜將軍”的臉上一閃而過,眉頭也厭惡地深深地擰起來。
我的心不由一陣下沉。
回到賓館我的房間后,雨荷先給我倒了一杯水,又叫我到床上去休息。有她這樣一個漂亮女孩在,我哪好意思去床上睡呢,便在沙發(fā)上坐了下來。
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我的頭有些暈,心里既盼著她盡快離開我的房間,又希望她多待一會兒,總之很矛盾。
雨荷在我房間里的沙發(fā)上坐了下來。也許是天太熱,她脫去了外套,身體優(yōu)美的曲線在我眼前顯露無遺,豐滿的胸部、纖細的腰肢、瀑布般的青絲……我的臉不由一陣發(fā)燙,急忙移開目光,走到窗前裝出欣賞風光的樣子,借以平靜一顆狂亂跳動的心。
我們住的賓館位于江畔,寬闊的江面浮光耀金,一只只白鷺在江邊起起落落,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水鳥在空中飛舞、啁啾。雨荷見我陶醉地欣賞著外面的風光,便走了過來,把頭探出窗外,感嘆地說:“好美麗的景致,我們就像置身于一幅山水畫中?!?/p>
雨荷看了我一眼,向門外走去,“你好好休息,我到江邊去轉轉?!?/p>
剛打開門,我和雨荷都愣住了:只見“杜將軍”被人攙扶著,正跌跌撞撞地走過來?!岸艑④姟泵黠@喝多了,臉紅得像要噴血,說話也是前言不搭后語的。但當他見到雨荷從我的房間走出來時,仿佛有誰往他頭上澆了一瓢涼水,立即清醒了不少。他明顯地一愣,腳下踉蹌了一下,臉上布滿陰云。
“杜將軍”離開宏市的前一天,我鄭重地向他表達了在調動工作的事上請他關照的心愿?!岸艑④姟贝蟠筮诌值匕咽忠粨]:“包在我身上?!?/p>
“杜將軍”走后的幾個月時間里,我一直是在濃濃的期盼和渴望中度過的。但奇怪的是,“杜將軍”回省城之后,就再沒有任何音信了。這天晚上到辦公室加班時再也按捺不住,鼓足勇氣往他家里打了個電話。
“哎呀,老弟,我正尋思著這幾天要給你打電話呢?!?“杜將軍”用一種惋惜的語調說,“抱歉,你調工作那事,沒辦成呀?!?/p>
仿佛一記重錘擊中了我的腦袋,我整個人都懵了,一時說不出話來?!岸艑④姟苯酉氯サ脑挘乙痪湟矝]聽清。我的情緒瞬間悲傷、失望、沮喪、迷茫到了極點。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默默地流了會淚,又伏在辦公桌上昏睡了過去。睡夢中,我覺得整個身子像泡在冰窖里,奇寒無比。醒過來后,仍然覺得心里堵得慌,便想找個人傾訴一下。
雨荷回去后,我從未主動聯(lián)系過她,她也未聯(lián)系過我。在這個特殊的夜晚,極度苦悶、渴望安慰的我,突然想到了她。
就是通過這個我主動打出的電話,開始了我們一段甜蜜而又憂傷的情感糾葛。當然,這是后話。
一個星期后,雨荷來宏市看我。我向萬主任請了假,避開眾人到機場接了她,先帶她在城里逛了幾個景點,請她吃了宏市特色菜肴。
我原本想安排她到賓館去住,她說:“我這次是專程來看你的,為什么要住賓館?就住你家里!”
一聽這話,我心里猛地一跳,不由盯了她一眼。她臉一紅,說:“別亂想?。”M管住你家里,但我們分房睡!”
為了不讓更多的人發(fā)現(xiàn)雨荷,回家的路上我很少說話,基本是雨荷問一句我答一句,而且說話的聲音也壓得很低。她見我似乎說話的興致不高,便也很少說話了。氣氛有些沉悶,只聽到我們的腳步聲在月色中回蕩。
剛走進我的小院,雨荷便看到了院里那棵高大的菠蘿蜜樹,粗壯的樹身上三五成群地掛滿了菠蘿蜜。這些菠蘿蜜大小不一,大的像籃球,小的像皮球,正處于蓬勃生長的階段。散發(fā)出一種成長中的青春氣息。
我頗以院里的這棵菠蘿蜜樹為傲,經(jīng)常向客人炫耀它。正當我也準備向雨荷夸耀它時,雨荷卻驚恐地瞪大眼睛,一個勁地往我身后退縮,“你家里怎么會有這樣的一棵樹?我一聞到它的味道就會過敏的!我不住你家里啦!”
味道?過敏?我被雨荷弄得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菠蘿蜜是宏市的特產(chǎn),營養(yǎng)豐富,因外形酷似牛肚,又被稱為牛肚子果。它成熟后會散發(fā)出一種甜香味,但在生長期一般是聞不到什么味道的。我想跟她解釋,但她已堅定地轉身向外走。
我只好跟出去,帶她住進了賓館。
我一直無法猜透雨荷來宏市的真實目的。剛得知她要來的消息時,我認為她是看上了自己,心情激動、興奮;但在機場見到她后,我感到似乎又不是這么回事,心里有些失落。
早餐后,在喝茶的間隙,雨荷很鄭重地問我:“我可以改一下對你的稱呼嗎?”“你想稱呼我什么呢?”我饒有興致地問。“小李。我想稱呼你小李,行嗎?”“當然可以呀。這樣稱呼,顯得親切!”我不假思索地說。
雨荷告訴我,她工作很忙,下午就要返回省城去。盡管心里有些戀戀不舍,但我也沒挽留她。
在機場候機時,我們找了一家茶室喝茶。也許是離愁別緒充溢心頭,我們的情緒又有些低沉,話也說得不多。
雨荷似乎在期待著什么,不時地看我一眼。我覺得她的舉止很奇怪,但也沒多想。
她顯得有些焦慮、煩躁,猶豫了幾次,終于問我:“小李,你就沒有什么要對我說的話嗎?”
“沒了。該說的都說了?!蔽夜室獯蟠筮诌值卣f。
她的眼圈突地一紅,輕嘆一聲:“你真是個老實人!一點心機都沒有!”她緊盯著我,“你就不問一問,我為什么要來宏市?”
“我對這個問題很好奇,但又不便問?!蔽覈肃榈卣f。
“我是來向你表達歉疚之情的!”雨荷說完這句話,眼中溢滿熱淚,“你調動工作失敗,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我!這段時間我常想,要是我們不認識,你此刻也許早到省城工作了?!鳖D了頓,她略有些羞澀地說,“當然,我來也帶有一點考察你的意圖。讓我高興的是,你的表現(xiàn)很優(yōu)秀,我沒白跑這一趟!”
我如墜五里云霧,有些困惑地看著雨荷。雨荷說:“老杜騙了你!其實你調工作的事,他根本就沒對領導說,而你對他是那么信任,所以我才會說你是個老實人!”
雨荷單刀直入道:“小李,你是個難得的好人、實在人,我就欣賞你這樣的人。我們處一處,如何?”
我還未從那種沮喪的情緒中走出來,因而雨荷的“提議”并沒有引起我足夠的重視,只是低著頭報以凄然的一笑……
“你不用這么傷心。我說到做到,一定會讓你調進省城的!”雨荷說。
讓我做夢也沒想到的是,雨荷大概回昆明一個多月后,調我到省機關的調令便下到宏市 。當然,不是正式調令,是先借調到處里幫助工作。
當我在電話里把這個喜訊告訴雨荷時,她淡淡地說了句:“我早知道了。——不過,還是要祝賀你呀!”早知道?她能未卜先知?見我困惑地沉默著,雨荷發(fā)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傻瓜,你的工作就是我?guī)湍銋f(xié)調的呀!要不然,你以為天上真掉餡餅兒了!”
原來是這么回事!我的心里升騰起對雨荷難以名狀的感激之情。
因為是借調,我留了一手,簡單收拾了一些日常用得上的行李帶走,其余的仍留在宏市的小院里。我打算等正式的調令下來后再把它們搬回省城。讓我覺得可惜的,是小院里生長出來的那些菠蘿蜜。菠蘿蜜已經(jīng)成熟了,使粗壯的樹干看上去就像掛滿了金黃色的燈籠。
菠蘿蜜的果實肉質細嫩,味道香甜,在我看來比荔枝還要可口,因而我是非常喜歡吃的。但這么多的菠蘿蜜,我也帶不走呀,只好挑了兩個最好的帶走,其余的我把它們送給了同事。
我乘坐長途客車到達昆明后,雨荷開著她的奧迪轎車到車站來接我。看得出,她剛洗過澡,化了淡妝,披肩長發(fā)散發(fā)出一股潮潤而清新的花香味。她戴著一副墨鏡,興奮得紅撲撲的臉上掛著優(yōu)雅的笑容,看上去分外嫵媚。
坐上車后,我向她表示謝意。她柔聲說:“你這就見外了!今后,我們無論為對方做了什么事,都不用說謝謝,好嗎?”
這么多年來,一直形單影只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一個女孩似水的柔情,渾身仿佛被陽光照著,溫暖而感動,眼里竟有淚水在打轉兒。我突地想到了在宏市時她對我說的“要處一處”的話,如果此刻她再提起這個話題,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的。
可她什么都沒說,只是專注地開著車。
盡管她沒說,但從這一刻起,我在心里已把她視為戀人了!
看著道路兩旁的摩天大樓和川流不息的人流,我在心里歡呼:省城,我終于成為你的一份子了!
我們先在一家餐廳吃飯。餐后,我爭著要去買單,雨荷說:“今天算我給你接風,行嗎?再說,我是做生意的,手頭總要比你寬裕些。”
這還用說,從她一身的名牌服飾、開著的高檔轎車,就可以看出她的身價不菲!
順著她的話題,我問她是做什么生意的,她先報出一個很有名的油漆品牌,然后說她是這個油漆品牌的昆明總經(jīng)銷?!拔以诶ッ骱苡忻?,別人都稱我是‘油漆皇后呢!”
我的心里怦然一動:不知誰是“油漆皇帝”呀!我要爭當這個“皇帝”!有了這個念頭,我的臉不由一紅。好在雨荷沒太注意我神色的變化。
我要先到省機關報到,雨荷送我到單位大門口:“我就不送你進去了。記住,見到老杜,千萬別說是我送你來的!”
我的心里不由一沉。因為雨荷的關系,我對“杜將軍”的感情變得復雜起來?!岸艑④姟眲傄姷轿視r,臉上竟閃過一絲厭惡。盡管這厭惡一閃而過,但還是被我敏銳地捕捉到了。
“杜將軍”熊掌般的大手攥住我的手掌,用力一捏,仿佛被鉗子夾住一般,我疼得差點叫出聲來。
看我齜牙咧嘴的樣子,“杜將軍”從胸腔深處爆發(fā)出一連串滾雷般的笑聲,又拉著我的手猛力拽了一下,才松開:“兄弟呀,正所謂好事多磨,好飯不怕晚,你這事,哥哥我總算是替你辦成了!”
“謝謝杜處長!”
“什么處長!”“杜將軍”很霸氣地把大手一揮,“以后工作場合外我們以兄弟相稱!”
“兄弟,處里事多,你明天就來上班吧。”“杜將軍”說,“還有,省機關的住房非常緊張,你就暫時在外面租點房子,湊合著住吧。”
租房子?剎那間,宏市那寬敞舒適的四合院在我腦海中一閃,心里竟有種淡淡的失落。但我又想,這是在省城呀,寸土寸金的地方,宏市怎能比呢!我點點頭,說:“行,房子問題我自行解決?!?/p>
“杜將軍”說:“本來今晚處里應該給你接風洗塵,但我今晚約了人,改天再說吧?!彼呎f邊用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傳出一個悅耳的女聲。這是誰?是雨荷嗎?我的心又針扎般疼起來,身子像放在火上烤,難受極了。
為了擺脫這種痛苦的感覺,我急忙走出“杜將軍”的辦公室。
第二天傍晚,我終于見到了雨荷。我在單位附近租了間房子,簡單地收拾打掃一番后,便將行李搬了進去。雨荷下班后趕了過來。
剛見到她那一刻,我就像久困沙漠的人見到綠洲般激動、欣喜。她的神色倒很平靜,說:“這房子,跟你在宏市的四合院是沒法比的。不過,這是在省城……”她看了我一眼,有些吃驚地說,“喲,是不是這住房的檔次下降了,你昨晚就沒休息好?看你,眼里全是血絲,人也無精打采的?!?/p>
“也許是剛調進省城,還在興奮中,我昨晚一直沒睡好?!蔽揖幜藗€謊言搪塞過去。
房子雖然不大,但被我布置得井井有條,幾盆綠植、幾冊書卷,為房里平添了幾分雅致。雨荷打量了一番,說:“你是個有情調、有品位的人?!?/p>
但當她看到角落里那兩個盛在竹籃里的菠蘿蜜時,頓時神色大變,說:“你怎么又把這玩意兒帶來了?”
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辦了一件糊涂事。我是愛吃菠蘿蜜,可雨荷討厭它呀?!拔荫R上弄走!”我用手拍了下自己的腦袋,算是賠罪,然后抱起菠蘿蜜往外走去,準備把它們扔進門口的垃圾箱。
經(jīng)過雨荷身邊時,她本能地往旁邊閃避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我手里的東西,突然說:“等一下!這東西,怎么跟我平時見到的榴蓮不太一樣呀?”
“你說這是什么?”我站住腳問雨荷。
“榴蓮呀!”雨荷答道。
我啞然失笑了:“你搞錯了,這不是榴蓮,是菠蘿蜜!”
我把菠蘿蜜放到雨荷面前,說:“上次你在我的院里看到它時,我還以為你是對菠蘿蜜過敏呢。——菠蘿蜜和榴蓮雖然乍看起來相似,外形、個頭都差不多,但它們的區(qū)別還是挺大的。外形上,榴蓮表皮上有尖銳的刺,而菠蘿蜜的表皮布滿了小圓珠一樣的凸起。還有,榴蓮的氣味聞起來很刺鼻,而菠蘿蜜的氣味是濃郁芳香的?!?/p>
我剝開一個菠蘿蜜,把那橘子般的果肉掰了一瓣遞給雨荷,她猶豫了一下,接過去,小心地放進嘴里,先用舌頭吮了一下,覺得味道不錯,才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這菠蘿蜜除了可以當水果吃,還可以做菜吃呢?!蔽覜Q定在雨荷面前露一手,“今晚干脆就在家里做飯吃吧?”
“好啊。我正好可以嘗嘗你的手藝?!庇旰纱饝?。
我用電飯煲煮上飯,做了幾個菜,又打了兩個雞蛋,把菠蘿蜜的果肉放進雞蛋面粉中拌勻后,放進油鍋里煎熟。
晚餐時,雨荷對這道又香又甜的菠蘿蜜煎雞蛋贊不絕口,接連吃了好幾個。她說:“有人說,會做飯的男人智商都比較高,看來真是這么回事。還有,我對菠蘿蜜也越來越有感情了?!?/p>
“你為什么那么討厭榴蓮?”我好奇地問。
哀傷一下籠罩了雨荷的面龐,她的眼神也變得迷離起來,喃喃地說:“因為它會勾起我對一段慘痛往事的回憶。再說,我對它也過敏……不說這個了!”她揮了揮手,從往事中掙脫出來,環(huán)顧了一下室內說,“讓你住在這樣的房子里,是有些委屈你了。本來你是可以住到我家去的,那里的房間也足夠你住——但你目前還不能住到我家去!”
要是能住到你家去,我就能免了對你的相思之苦呀!我在心里說。
此后,我雖然跟雨荷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但也不是經(jīng)常見面,她總是很忙,給她打電話,她不是在開會,就是在應酬。有時為了跟她見一面,我要約好幾次。
我有時忍不住想:她真有這么忙嗎?我調到省城工作了,她對我怎么反而沒以前那樣熱情主動了?是她不方便見我,還是在故意吊我的胃口?
一想到“不方便”這個詞,我便又會胡思亂想起來,猜測她是不是跟“杜將軍”在一起?!岸艑④姟背闪宋易钆乱姷娜?,每次見到他我心里都要多別扭有多別扭。
這天晚上,大概十一點多了,我正要上床休息,突然接到了雨荷的電話。她嗓子沙啞,斷斷續(xù)續(xù)地告訴我,她喝醉了,想見我,叫我到KTV去接她。
我急忙打車趕了過去,費了好一番周折,才在停車場找到雨荷。她衣衫有些凌亂,頭伏在方向盤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我看見她的肩胛在微微起伏,似乎在哭泣。
“雨荷,你還好吧?”我問道。“你——終于——來了!”她抬起頭,臉上現(xiàn)出一絲慘淡的笑容。讓我驚異的是,她紅得像要噴血的臉上滿是淚水。她喝了太多的酒,呼吸時滿嘴的酒氣直往我臉上撲。
“你來開車,我們回家吧?”她抬了抬身子,似乎要把駕駛位讓給我。我連忙擺了擺手:“我不會開車?!薄安粫_車?一個大男人怎能不會開車呢?”雨荷說道。
我的臉一陣發(fā)燒。
“先把車停在這里,我打的送你回去吧?”我征詢地問道?!昂?,虧你說得出,自己有車,還要打車!”她斷然否決了我的提議。
后來,我叫了個代駕,把雨荷的車開到了小區(qū)停車場。雨荷靠在座位上昏睡過去,任我怎么喊都毫無反應。
我把牙一咬,決定留在車里陪她一夜,靠在副駕駛位上,用雙手揉著有些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在酒味濃得能嗆死人的車里,我的大腦在高速運轉著。今晚的這一幕,讓我看到了另一個不一樣的雨荷。
睡夢中,我覺得臉上像有一條毛毛蟲在爬,癢酥酥的,卻又很舒服。我渾身一激靈,醒了,只見雨荷站在地上,把頭探進車里來,用一根纖細柔嫩的手指在我的臉上輕輕地蹭著,蹭著。
“哎呀,我昨晚沒什么失態(tài)的地方吧?!”雨荷的臉倏地紅了,她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全身,又看了一眼我,“你就這樣坐在副駕駛位上一直陪著我?你真……”后面的話,雨荷沒再說,只是輕輕地喟嘆一聲,用她白嫩柔軟的手牽起我的手:“走,回家!”
雨荷的家在青云街一個高檔小區(qū)的18樓。這里處于市中心,寸土寸金,周圍銀行、超市、醫(yī)院、學校一應俱全,生活極為方便。剛走進雨荷家的那一瞬間,我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心靈受到強烈的震撼和沖擊!
房子將近三百平方米,裝修非常豪華,就像宮殿一般。餐廳里靠墻的位置有一排做工考究的酒柜,里面擺著產(chǎn)自世界各地的名酒。光那些光怪陸離造型別致的酒瓶,也值得細細地咂摸、欣賞。她收藏這么多酒,是不是說明她很愛喝酒?我心里直犯嘀咕。我很想問問她,但又開不了口。
像所有好客的女主人一樣,雨荷帶著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參觀。參觀下來,我頭腦中反復閃現(xiàn)的就兩個字:奢華。
主臥室里擺著一張?zhí)貏e寬大、豪華的床,但這床卻是空著的,上面沒有任何被蓋。
“這床為什么空著呢?”我有些好奇地問。
“它是我準備結婚用的?!庇旰梢馕渡铋L地瞟我一眼,莞爾一笑,“目前我還住在次臥里,等結婚后才會搬來這個房間里。”
頃刻間,我的心跳得好厲害。
雨荷叫我在沙發(fā)上休息一下,她系上圍裙,進廚房做早餐去了。
這真是個能干的女孩,十多分鐘后,兩碗色香味俱全的雜醬米線便端到餐桌上。我嘗了一口,味道比餐館里的好多了。
“你煮的米線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我由衷地贊美道?!笆菃??”雨荷說,“好吃你就多吃點。說真的,我真想天天待在家里,做做飯、洗洗衣、澆澆花、喂喂魚,過一種普通的生活?!庇旰甚酒鹈碱^,臉上布滿憂傷,連連搖頭嘆息著說,“對一個女孩來說,做生意太累,太累……”
我正為不知如何接雨荷的話茬而犯愁時,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我急忙接通,里面?zhèn)鱽怼岸艑④姟睉C怒的聲音:“你在哪?怎么昨晚一個晚上都打不通你的電話,到你租的房子去也找不到你?!”
我剛想說我在雨荷家,雨荷急忙打手勢制止了我,我編了個借口說我的親戚昨晚來找我,我給親戚開了個小旅館,昨晚我就跟親戚待在一起,因怕影響親戚休息,我把手機調到了靜音上。從某種程度上說,我說的也是實話,我昨晚怕打擾雨荷,確實把手機調到了靜音上。
“杜將軍”的語調這才緩和了些:“趕緊回處里來,有要緊工作!”
掛了電話,他又打雨荷的電話,“你在哪?怎么昨晚一個晚上都打不通你的電話,到家里找你也不在?”
這是在查戶口嗎?我朝雨荷吐了吐舌頭。
“昨晚我請幾個大客戶吃飯,酒喝多了,回來就躺下了。也許你敲門時沒聽見。”雨荷故意用一種有氣無力的語調問,“怎么,有事嗎,杜哥?”
“倒也沒什么大事,就是關心關心你?!甭牭贸觯?“杜將軍”的語氣仍透著幾絲狐疑。他又聊了幾句別的,便掛了電話。
雨荷看了眼我的神色,歉然一笑,用種憤慨的語氣說:“這人真是有?。 ?/p>
吃完早餐后,我要去上班,剛打開門,便見“杜將軍”站在門口,沒想到在門口把我堵了個正著。
……
我又回到了宏市,只不過這次是被“發(fā)配”回來的。
工作之余,我心里覺得很苦的是對感情的迷茫。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深深地愛上了雨荷,時時在思念著她,但她遠在千里之外的省城呀。我經(jīng)常會猜想她在干什么?她的生意是否順利?“杜將軍”還經(jīng)常去糾纏她嗎?……在電話里聽到她的聲音,我往往激動得熱淚盈眶。我恨不得時時聽到她的聲音,但怕影響她的工作,我克制著每天只給她打兩次電話,一個是在中午十二點半,一個是在晚上九點。
后來,我們約定這兩個時間是每天固定的通話時間。每天的這兩個時刻,是我最甜蜜、最幸福的時刻。我們在電話里聊工作、談生活,總覺得有說不完的話,總覺得時間過得那樣快!
為了不讓雨荷擔心,電話里我盡量不跟她說我的煩心事,而她會一股腦地把她遇到的快樂或憂傷向我傾訴。我感覺她的生意做得很累,她很疲倦,而我卻一點忙都幫不上她,那時我真的感到自己很無能,也很無奈。
要是有時打不通雨荷的電話,我就會陷入無邊無際的胡思亂想之中。這天晚上,我準時打她的電話,但連打幾遍都沒打通。我就一直坐著等,盼著她看到我的號碼后回過電話來。
一天晚上雨荷打電話給我說,“你孤身一人在宏市,要多保重身體。等我找機會再跟老杜說一下,讓你回處里來。退一萬步說,即使他最終不讓你回處里,也不用著急,我戶口在昆明,只要我們將來……結了婚,按照安置政策,你轉業(yè)是可以回省城安排工作的……”
不知是良心發(fā)現(xiàn),還是別的什么原因,我回宏市三個月期滿后,“杜將軍”又把我“召”回了昆明。
這次回來,“杜將軍”對我倒還算客氣,工作上也沒出啥難題。在我面前提起雨荷時,神色也似乎顯得坦然多了。
不過,我跟雨荷的交往,還是在瞞著他的狀態(tài)下進行的。
雨荷似乎更忙了,每天都有見不完的客戶、打不完的電話、辦不完的事,我好不容易見到她時,總見她一臉疲憊,但她的精神是亢奮的、愉悅的,臉上時時掛著笑容,顯得更美麗動人了。
讓我稍稍不滿的是,她對我的態(tài)度似乎又沒以前熱情了,我在宏市時她那晚在電話中對我的“承諾”也只字不提。而我此時已三十有余,父母非常著急我的婚事,每次見到我都要嘮叨半天。
我把雨荷的情況跟他們說了,父親憂心忡忡地說:“這女的靠譜嗎?一個大老板,人家憑啥會看上咱這種小戶人家?”母親考慮的卻是另外一個層面的問題:“我聽說好多做生意的女老板作風都不咋的,她真靠得住嗎?不行咱就找個一般人家的閨女,門當戶對,今后也少一些折騰!”
我盡管打心眼里不認同父母的觀點,但他們的話確實對我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覺得不能再這么無限期地拖下去,得跟雨荷“攤牌”, 爭取早點把關系確定下來,甚至結婚的事也要提上日程。
我?guī)状胃旰杉s見面,她不是說工作忙,就是說在應酬。也是機緣湊巧,這天下午“杜將軍”早早地下班走了,我急忙打電話給雨荷,她說正在外面陪客戶應酬。她雖然是到外面來接電話,但聽得出人聲是很嘈雜的。
“你在哪?我來找你!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說!”我不容分說地說。雨荷似乎很緊張,急忙一個勁地推托:“你不用來,我們人很多的?!薄叭硕嘤帜苷Φ模 蔽矣行┎粷M地說,“反正你遲早都得把我引薦給你的這些朋友,遲見不如早見,是吧?”
在我的堅持下,雨荷沉吟了片刻,讓步了:“這樣吧,你干脆到我家門口去等我,我們在家里見面?!?/p>
我草草扒了幾口飯,早早地趕到雨荷家門口。她還沒回來,家里鐵將軍把門。
一直等到夜里十一點,雨荷才滿身酒氣地回來了。
她又喝多了,滿臉緋紅,步履也有些踉蹌。我從七點就一直等她,可她一直跟別人喝酒到十一點才回來!早已萌生的不滿如巖漿般在我心里沸騰著,我盡管在心里一個勁地告誡自己要冷靜,但臉色肯定還是不好看。
雨荷看了眼我,露出一個歉意的笑說:“讓你久等了。今晚的客戶很重要,我又不能提前走……”
嫣然一笑百媚生。雨荷的這一笑,把我心頭的不滿全部澆滅了,我做出大度的樣子,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
進了家,她一下癱坐在沙發(fā)上,有氣無力地指指茶杯,叫我要喝水自己倒。我倒了杯白開水給她,說:“酒喝多了傷身,你還是要少喝點。”
我看了一眼她酒柜中那些琳瑯滿目的酒,問:“你喜歡喝酒嗎?收藏這么多?!?/p>
“我不喜歡甚至是討厭喝酒,我以為你知道。” 雨荷說,“我在宏市的表現(xiàn),難道你忘記了?”
“哪會忘呢!”我說,“只不過我聽說人與人在交往時,往往是戴著面具的,因而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真實……”我本想借這話敲打敲打她,但她的表情讓我嚇得打住了話頭。
只見她痛苦地皺起眉心,眼中泛著淚花,用一種吃驚的語氣問:“小李,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難道你在我面前的表現(xiàn),都是裝的?”她的神色突地變得冷峻起來,口氣也加重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就要重新認識你了!”
我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急忙一個勁地搖著手辯解說:“不是的……我在你面前表現(xiàn)的絕對是一個真實的我……”
“我相信你說的是真的。小李,你知道我最看重你什么嗎?就是你的這份純粹、真誠!你不像別人那樣虛偽、勢利?!庇旰赡抗饩季嫉囟⒅艺f,“我希望我們彼此都以真實的面孔相處,你能做到嗎?”
我看雨荷似乎動了感情,急忙借機鼓足勇氣把心里話說了出來,滿懷熱望地等著她的回應。
雨荷的身子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她避開我的視線,低下頭咬著嘴唇說:“近期公司的事就讓我夠忙亂的,我們先不談這個,好嗎?”過了片刻,又像是自言自語地低聲說,“我們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雨荷,我們年紀都不小了,該考慮人生大事了!”雨荷的態(tài)度,一下激怒了我,“再說,我的父母對我的婚事很著急,多次催促我趕緊結婚。你要替我想想呀!……”
我激烈的態(tài)度并未產(chǎn)生多大效果,雨荷仍是那個腔調那個反應:“我近段時間太忙了……我們過段時間再談論這件事,行嗎?”
正在這時,雨荷的電話響了,她瞟了一眼來電號碼,神色一變,說了句“我先接個電話”,便走進一個房間,關上了房門。
我心里疑竇叢生。這電話是誰打的?她為什么要避開我去接電話?難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躡手躡腳地走到房門外,屏息凝氣地聽著里面的動靜。
只聽到雨荷壓低了的講話聲,可惜什么也聽不清。
正著急的當口,雨荷卻猛地打開房門走了出來,差點與我撞個滿懷。她發(fā)現(xiàn)我在偷聽,頓時顯得很氣憤,用一種充滿鄙夷的口吻說:“你也會來這一手?沒想到你也如此下作!偽君子!”
“雨荷,你變了!”雨荷說的這番話,已極大地傷害了我的自尊,我決定不再退讓,“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么嗎?”
我瞥了一眼她一直放在身旁的手機,故意拍了下腦袋,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說:“我知道了,也許你的心里還有別人!你能把你的手機給我看看嗎?”
雨荷本能地要把手機收起來,但我早以掩耳不及盜鈴之勢,把她的手機抓在手里,并迅速地看了她的通話記錄。
我的猜測被證實了,原來剛才打電話的確實是“杜將軍”!妒火使我失去了理智,猛地把手機摔在地上,咬牙切齒地說:“你果然是腳踏兩只船,跟我交往的同時,還跟‘杜將軍藕斷絲連!你好沒廉恥!”
雨荷被徹底激怒了,她猛地站起來走到我面前,雙手叉腰,臉紅得像要噴血,眼睛里噴射著怒火對我說:“是,我心里是還有別人!我不妨告訴你,我今晚就是跟‘杜將軍在一起吃的飯,他還要送我回來,被我拒絕了,怎么著!”
“去你的!”我猛地推了一把雨荷。雨荷重重地跌倒在沙發(fā)上,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聲。
但我已顧不了那么多,一把扯開房門,如一道閃電般沖了出去。
一天、兩天、三天……足足一個星期過去了,雨荷一個電話都沒有。
其實,第二天我就繃不住了,對她的思念像野草一般在我心里瘋長。
我的眼前全是她的身影,她的一顰一笑都像電影中的長鏡頭一般久久定格在我眼前。
我耳朵時時豎得老尖地聽著手機的動靜,只要手機一響,我就以為是她打來的,激動得心都快跳出胸膛,但一看來電顯示,不是她的,深重的失望便像山一般壓向我。
我整日沉浸在痛苦中,半夜經(jīng)常醒來,心痛得有種要窒息的感覺。我經(jīng)常在思忖,她為何如此絕情?我變得非常憎惡甚至是痛恨“杜將軍”,一見到他就黑血翻滾。
可奇怪的是,“杜將軍”對我的態(tài)度卻比以前好多了,說話也不再陰陽怪氣,見我整天沒精打采的,還關切地問我是不是病了,叮囑我要多保重身體。
誰要你貓哭耗子——假慈悲!我在心里恨恨地想。而且他越是這樣,我越認為他恐怕真的抱得美人歸了。我已經(jīng)對他構不成威脅了嘛,他正好可以表現(xiàn)一下大度。
但到了第八天,仍沒有雨荷的丁點消息時,我再也撐不住了,硬著頭皮撥打她的電話。
電話通了,但立馬就被掛了,電話那端傳來“你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的忙音。
再打,電話已關機了。
我的冷汗一下就從額頭冒出來了。
哼,竟然不接我的電話!好啊,我再也不打你的電話,看誰堅持到最后!我負氣地想。
但那種蟲噬蟻啃般的相思之情,使我堅持不了一天,便又開始打她的電話。
依然如故。要么不接,要么就是關機。
這樣持續(xù)了一個星期,我給雨荷發(fā)了一條短信。文字很深情,既表達了我的歉疚之情,又問候了她,還表達了對她的牽掛。
短信發(fā)走后,我就處于濃濃的期盼之中,但一個星期過去了,依然沒得到她只言片語的回復。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終于接到她的回復,約我下班后去她家見面。
心頭籠罩多日的陰霾終于散去,那一刻,我喜極而泣淚如雨下,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開心最幸福的人!
剛下班,我特意買了束火紅的玫瑰,便打的直奔雨荷家。但一見到她的模樣,我被嚇了一大跳。
她昔日美麗的容顏變得丑陋起來,臉色赤紅,面目浮腫,臉上長滿紅疙瘩,眼睛瞇成一條縫,嘴唇也腫得老高,露著一口白牙。
我既心疼又驚詫地問:“怎么了,你?”
“過敏了。”雨荷說,“吃榴蓮過敏了。”
她身旁的茶幾上,確實放著一盤金黃色的榴蓮,正散發(fā)著濃烈的刺鼻味道。
“你不是吃榴蓮過敏嗎?”我想起她到宏市去看我那次時,把菠蘿蜜當榴蓮而被嚇得不輕的往事,說,“你的舉動好奇怪。以前你連榴蓮都不能看見,現(xiàn)在卻主動吃上了!”
“我愿意!”雨荷充滿挑釁意味地說。她的目光故意斜視著我,這使她腫得只剩下一條縫的眼睛看起來很滑稽。
“我送你去醫(yī)院?!蔽艺f。
“不去?!庇旰珊軟Q絕地把手一擺,“我的病我知道,只要在家里待上兩三天就會好的?!?/p>
我知道雨荷的性格,她不愿意做的事是不能勉強的。我正手足無措之時,她卻又乜斜著眼睛問我:“我現(xiàn)在的模樣很讓你失望吧?我只不過讓你提前看到了我年長色衰的模樣!——花無百日紅,其實再美麗的容顏也有衰老的一天。等到青春不再時,男人又該去外面當‘花心蘿卜了,什么白頭偕老的誓言統(tǒng)統(tǒng)拋到了腦后……唉!”
她發(fā)出一聲蒼蒼茫茫的浩嘆,仿佛從一口千年古井中傳來,幽怨、悲涼、傷感、無奈。
“雨荷,我不知道你腦海中怎么會有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我說,“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保證?你拿什么保證?” 雨荷盯著我說,“這個世界上最不可信的就是男人的誓言!”
我被問住了。是呵,我拿什么保證?我突然意識到,也許雨荷說這些話其實就是不給我轉圜的余地,虧我連日來對她是那么的思念、牽掛!失落的情感,使我悲從心來。
“雨荷,我們愛得好苦……你別再這樣折磨我……”
雨荷似乎受了我的感染,流著淚說:“小李,對不起。我這樣的人,也許根本就不配擁有愛情,更甭說結婚……”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我的爸爸媽媽原先感情那樣好,可到頭來還不是一拍兩散,所以我說世間最不可靠的就是人的感情……”雨荷聲聲蒼涼地說道。
“雨荷,你要從這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心理陰影中走出來?!蔽宜坪跽业接旰蓪ξ覒B(tài)度忽冷忽熱的癥結了,心里充滿了對她的愛憐之情,恨不得把一顆心從胸腔里捧出來給她看,“你要堅信,世上還是好人多。別的不說,我就是絕對值得你信任的。我愿和你攜手走過風雨人生路,同甘共苦不離不棄……”
“你?也許是吧?!庇旰缮钌畹乜戳宋乙谎?,含糊其詞地說道。
就這一句話,讓我再一次激動得熱淚盈眶。
那晚,我在雨荷家里待到很晚才離開。臨走時,她說,要我給她一個月的時間,她要好好思考一下我們的關系問題。在這一個月里,我不要給她打電話,也不要去找她。一個月后,她會主動聯(lián)系我的。
我答應了。
“小李……”當我走到門口時,雨荷忽然叫了我一聲。
她的聲音很奇怪。我回過頭一看,只見雨荷眼神非常復雜地看著我。那眼神,有深深的依戀,有淡淡的哀傷,似乎還有一種解脫后的釋然。
我從未見過她這么復雜的眼神,但也未多想,只是朝她揮了揮手,說了句“我等你電話”,便強忍著淚水走了出去。
這一個月,我是掰著手指一天一天數(shù)日子中度過的,那種無時無刻不在的相思之苦煎熬著我,我瘦了不少,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但在工作上卻花了更多的工夫,我寫的好幾份材料得到上級部門的轉發(fā),連“杜將軍”都一個勁地夸獎我。
我不知道一個月后,雨荷會做出什么樣的決定,但我已想好,無論她做出什么樣的決定,我都會平靜地接受的。只要她過得好,就是我最大的快樂。
一個月后的第一天,我從一大早起就盼著雨荷的電話,但一直等到晚上都毫無動靜。
第二天早上,我主動打過去,得到的答復卻是已停機。
我的頭一下漲大了,感覺不對勁,但又心存僥幸,想也許是她的手機欠費了,等續(xù)上費就能打通了。我給她的手機續(xù)費,但續(xù)不了,我才覺得問題復雜了。
我到她的家里和公司去找,才知道她早已把房子賣給了別人。問房主知不知道她去哪了,人家只是一個勁地搖頭。我向她幾個要好的朋友打聽她的行蹤,人家說他們也在尋找她!
一次次地尋她無果后,我的心就像被剜空了一塊,痛不可支,經(jīng)常要把整個身子都伏在辦公桌上,才能稍微減輕心里的痛楚。
這天,“杜將軍”興沖沖地走進我的辦公室,眉飛色舞地對我說:“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省機關調你到處里工作的調令已經(jīng)下來了!祝賀你呀!”
他見我毫無反應,不由得奇怪地問:“你怎么了?這樣天大的好事也不見你高興一下?”
“雨荷不見了?!闭f出這句話,我的熱淚便奪眶而出。
……
我又踏上了宏市的土地。省調令正式下達了,我這是回宏市辦調離手續(xù)。
金秋時節(jié),平坦的壩子里,陽光一如既往地瀑布般流瀉在大地上,空中回旋著的暖風帶著各種成熟的水果、農(nóng)作物的芳香。以前,我是那么迫切地希望離開這片土地,但真正要離開了,我心里竟又產(chǎn)生了絲絲的不舍和惆悵,省城似乎在我眼里也失去了以前那種強烈的吸引力。
【作者簡介】張雪飛,男,1972年6月出生于云南馬龍。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文字著作權協(xié)會會員。在《民間文學》《中國校園文學》《兒童文學》《中華文化》《散文選刊》《解放軍報》《中國文化報》《黨建》《西南軍事文學》《傳奇?zhèn)饔浳膶W選刊》《云南日報》《含笑花》《金沙江文藝》《短篇小說》等全國近百家報刊發(fā)表小說、散文、故事及新聞作品數(shù)百萬字。出版有長篇小說《臺階》、中短篇小說集《愛或不愛都刻骨銘心》、散文集《月山下的帆影》、兒童小說集《一只叫“花花公子”的羊》、新聞作品集《記錄變遷》等。作品曾數(shù)十次獲各類文學、新聞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