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琪
我家鄉(xiāng)小城的市中心有一條幾百米長、三米多寬的老街,路面青石鋪墁,臨街兩旁是鱗次櫛比的木結構店鋪,一家緊挨著一家。老街的歷史到底有多悠久,我未曾考證過,不過可以想象當年的老街是多么的繁華和輝煌。
記憶中的老街是那么熟悉和親切。從上小學開始,我就每天背著書包穿過老街去學校,感受著老街熙熙攘攘的人流和淳樸的民風。現(xiàn)在想來,往事歷歷在目。
老街的中段曾有一個很不起眼的小店鋪,只有不到十個平方大,它給我的印象之所以深,是因為這是一個畫像店,專門給死去的人畫像的店。那時的小城和農(nóng)村都還流行著古時的舊俗,家里的長者去世后,后人都要將其畫像供奉在堂屋里。以前沒有照片的時候,就憑對先人的記憶請畫師畫一張像。后來有了黑白照片,就拿著照片去這個小城里唯一的畫像店請畫師按照片畫一張像。所以,當時畫像店的生意是很好的。
路過這家畫像店時我常常是瞥了一眼后就趕緊走開。因為,店里掛滿了那些已故的人的畫像,讓人看了卻總有一種陰森恐怖的感覺。那些畫像一幅幅栩栩如生,或慈祥或安靜的神情,每天和善地注視著老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印象中畫師是個中等個兒、皮膚白凈、知識分子模樣的人,天天一大早就會看到他坐在自己店里臨街放著的寫字桌前,不時地瞧一眼放大鏡下的小照片,專心地在畫紙上描繪著,極其認真投入。老街無論有多喧鬧嘈雜,都不會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是畫人像的,也可以稱得上是老街上的一位素描大師了。聽老人講,這位畫師祖上也是畫畫的,傳了多少代就沒人知道了,不過到了他這一代似乎快要絕了,因為從沒見過有人跟他學畫。有時見一個長相酷似畫師的青年來給他送飯,想著這青年該是他的兒子,但卻從未見過他同畫師學畫。也許,他根本就瞧不起他父親所從事的這個行當,所以那個小畫店里,從來都是畫師一個人努力地工作著。
畫師是個很勤勞的人,在老街的店鋪中,他這個畫店每天是最早開門的店鋪之一,晚上關店也很晚。有時候碰上顧客急要的,還得連夜畫出來。通常按照片畫一幅人像要近一個小時,如果沒有照片,那就得按照顧客的描述一點兒一點兒地畫,再不斷地修改,直到顧客滿意為止。如此這般,畫一幅像所用的時間就沒個準兒了,有時要半天,有時得耗上一天的時間。畫師是個很嚴謹?shù)娜?,從來沒聽說過他拒絕顧客的要求,也從來沒聽說過有顧客對他表示過不滿。畫師其實是個很受人尊敬的藝術家,他用他的畫筆給那些還處在深深的哀傷中的人們帶來了些許的心理安慰。
記憶中畫師的店里從來就沒有過歡聲笑語,有的只是輕輕的啜泣和喃喃的思念之語。也許是畫師見多了別人的哀傷,他的性格極其溫和,??吹剿O率种械漠嫻P,溫柔地勸慰那些悲傷的顧客,也??吹筋櫩湍弥嫼玫南窦硬灰选⑶Ф魅f謝的樣子。我想,畫師那會兒的心情一定是非常滿足的。
也有畫師不忙的時候。那時的他靜靜地坐著,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畫師畫了數(shù)不清的故人的像,在他的腦海里,肯定也有無數(shù)個傷感的故事。閑暇的時候,畫師是否也在細細地回味著那些耳聞目睹的難言的悲情,品味著這人世間的陰陽相隔的無奈?
我在畫師的店鋪前來回走過了近十個春秋。外出上大學的那天,我再次路過畫師的店前時,才發(fā)現(xiàn)畫師的生意已經(jīng)大不如從前了,小城里的照相館已如雨后春筍般一家接著一家地開業(yè)。照片可以在照相館里隨意地放大許多倍,價格也便宜了許多。除了一些老客戶之外,到畫師店里的人越來越少,畫師靜靜坐著的時間越來越久,久到遠遠超出了他工作的時間。即便如此,畫師依舊坐在他的畫桌前,從沒有離開過他的店。
之后每逢學校放假回小城的家時,我看到畫師還在他的店里端坐著,店里的擺設也還是一成不變的老樣子,只是畫師已經(jīng)蒼老了許多。再后來,聽說老街已經(jīng)納入了城市拆遷改造的范圍,而畫師仍舊每天早早地來到他的店里,繼續(xù)從事著或許一整天也不會有一個顧客的工作。
幾年后我畢業(yè)回到小城時,那條老街已經(jīng)不復存在。老街的舊址上豎起了幢幢漂亮的居民樓,而那位老畫師已不知去向。
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是否也為自己畫了一幅精美的、令其后人懷念的畫像。
王 琪:筆名旗王。1983年開始發(fā)表作品,曾在全國多家報刊發(fā)表散文、小說、雜文、時評等作品,并有作品在征文比賽中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