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艷麗
2012年9月,我離開家鄉(xiāng),第一次踏上紅河這片熱土,成為一名鄉(xiāng)村特崗教師。
我從昆明搭乘夜班車,一夜奔波,忽睡忽醒,在天微微亮?xí)r,車子沿河岸邊行駛,第一次見到奔騰著的紅河水,第一次看到建在山頂?shù)目h城……
那天早上,陽光金黃,可四周卻是灰云,我納悶著,定睛細(xì)看,原來,云朵的背后,是灰黑磅礴的高山,我第一次見到縣城周邊的山,那么高,那么險峻。
身邊有人,抱怨著環(huán)境太差,離開了。
從縣城到鄉(xiāng)里,車子在更大的山間緩慢爬行,那些路,彎彎曲曲,陡峭驚險。
鄉(xiāng)鎮(zhèn),在這座山頂,學(xué)校,在另一座山頂,看得見房子,很清晰,可是,走起來卻好遠(yuǎn)。
破舊的車?yán)锶麧M了人,車外掛滿了各種生活物品,竹籃里裝滿了豬雞,車子在山間土路上緩緩前行,走了很久,路越走越險,路的一側(cè)是陡坡,沒有一棵樹,一眼看到很深的坡腳。
到一個轉(zhuǎn)彎處時,遇到了塌方,我們只能停下等待,等著路挖通,天快黑了,我和朋友委屈得忍不住掉眼淚。
幸好,我與朋友鑫一起,相互照顧。我們大學(xué)時一個班,住一個宿舍,是最好的姐妹。畢業(yè)后,約著一起考上紅河的特崗教師,被分配到同一個鄉(xiāng),同一所村完小,學(xué)校宿舍緊張,又被安排住在同一間宿舍。
我們摸黑走進一個四方的小天井,一小塊水泥地,四面圍著老舊的小樓,青磚蓋的教學(xué)樓和宿舍樓。
在這所哈尼族、彝族聚集的鄉(xiāng)村小學(xué)里,我們第一次站上講臺,實現(xiàn)了教師夢,學(xué)會第一句哈尼話……
宿舍電線老化嚴(yán)重,經(jīng)常隔一兩天,煮著飯,電線接頭冒起煙,鑫趕緊搬來板凳,斷電、重新接線,嫻熟地用黑膠布裹好,還打趣道:要把電線裹得漂亮一些。
一些生活用品買不到,自己動手制作:幾個紙箱粘在一起,變成吃飯的桌子;收集裝雞蛋的殼子,摞在一起,變成板凳;洗潔精瓶子切開,變成水瓢……
我們用積極的心態(tài),面對和克服遇到的各種困難。
山里的氣候變化無常,十月末,已經(jīng)很寒冷,夜里山風(fēng)刺骨,一陣陣吹來,叫人直打寒顫。剛到紅河一個多月,我大概是水土不服,生病了。
白天稍好,夜晚發(fā)燒厲害,半邊身子陣陣麻木,有時燒得迷迷糊糊。
怕我夜里發(fā)燒昏過去,鑫設(shè)置好鬧鈴,每兩個小時,把我喊醒一次。
每當(dāng)想起,覺得自己很幸運。
我吃不下飯,人瘦了一大圈。
“給你煮稀飯吃。”天已經(jīng)黑了,鑫笑著用電飯鍋淘米。
可是,意想不到的事,發(fā)生了。
“馬上就可以吃啦?!宾握J(rèn)真地攪著鍋里的稀飯,滿臉笑容,突然,她驚叫一聲,蹲下身,原來,一團黏稠的稀飯?zhí)鲥佂?,落到她的腳背上,等把稀飯拿開,整個腳面被燙傷,整塊皮掉了,我手忙腳亂地去找藥,藥還沒找到,一鍋稀飯還沒煮好,停電了。
我們以為停電只是暫時的,沒想到,停了那么久。
第二天一早,我把鑫扶進教室上課,腳上的傷口涂了藥,卻流出血水,不能穿鞋子,整只腳,被凍得烏紫。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放學(xué),送走學(xué)生,我們相互攙扶著,順著村里的石板路和泥巴小路,一步一步艱難地往上爬,要爬到山腰的診所去打針。
我打退燒針,她打消炎針,等打完吊針,再慢慢一步步挪回學(xué)校,天已經(jīng)全黑了,還沒來電,四周一片寂靜,只聽得到山風(fēng)猛烈吹過的聲音,我們回到宿舍,摸黑用冷水泡了兩碗方便面。
我們沒有說話,沒有看到對方的眼淚,又用冷水吃完藥,躺下了。
我知道,那一夜,我們都沒有睡著。
第三天……第五天……還是沒有來電。
“一起來的,都走了幾個,大不了,我們也走。”我知道這是賭氣話,離開,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可是,心里總覺得不舍。
不知是誰想出來的辦法,用一個廢棄的大汽油桶,里面塞了柴點燃,上面支一口大鐵鍋,就能煮飯吃了。
汽油桶原本就很高,從鍋邊竄出的火苗比我還高,煙熏得睜不開眼睛,我拿著面條,焦急地圍著鍋邊轉(zhuǎn),很難靠近。鑫比我高,踮著腳,勉強把面條下鍋,匆匆吃完,又得爬到診所去打針。
可是,我的病沒有好轉(zhuǎn),身子一陣陣麻木,鑫的腳傷也似乎更加嚴(yán)重了。
同事英和珍是本縣的女老師,很照顧我和鑫,她們幫我們煮面條,再煮進幾片白菜葉,有時是一個梯田鴨蛋。
有一天,不知英從哪里弄到幾個鴨蛋和一些紅米飯,她炒了一鍋蛋炒飯,雖然只放了油和鹽巴,但那香味,我至今難以忘懷。
“你們從外地來這里,辛苦了?!庇⒌脑?,溫暖著我們的心。
第八天,第十二天……還是沒有來電,手機、電筒,都沒有電了,夜晚,除了蠟燭光,看不到一點亮。
當(dāng)我們掛完最后一瓶針?biāo)?,走出診所時,眼前一片漆黑,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四周沒有一絲亮光……我們被黑夜和寒冷包裹著,診所的哈尼族醫(yī)生跑出來,把我們喊回去,遞給我們一支點燃的蠟燭,又用紙做了一個燈罩。
我和鑫相互攙扶著,小心翼翼地拿著蠟燭照明,沒走幾步,陣陣山風(fēng)吹來,蠟燭熄滅了。
我們只能憑感覺,一步步試探著往前走,只要腳能踩實就可以。
走到寨子里,突然,一戶人家的木門打開了,走出來一位哈尼族老奶奶,她背上有個小娃娃,一只手托著孩子,一只手打著電筒,電筒光暖黃微弱。
奶奶跟在我們后面走,照著路。
真幸運,可以有一段亮路,我們心里高興著,加快了步伐。
沒想到,奶奶一直跟著我們,快到學(xué)校門口時,她站在高處為我們照著路,我轉(zhuǎn)過身,與那束光相遇,多么明亮,多么溫暖呀,一瞬間,熱淚盈眶。
原來,她遇到我們后,特意把我們送回學(xué)校。
“回去吧!謝謝您!”我們對著她揮手。
“……老師……老師……”她聽不懂漢話,我們也聽不懂她說的哈尼話。
但我懂了,那是對老師的輕輕呼喚和沉甸甸的愛。
“老師!”
那個漆黑的夜晚,我沒有看清奶奶的笑容,我至今甚至記不清她是誰,但,在那個遙遠(yuǎn)的哈尼寨子,在那個寒冷的黑夜里,那一束電筒光,照亮了我前行的路,照亮了我的心靈。
往后,我依舊選擇留在鄉(xiāng)村學(xué)校,無論遇到怎樣的困難,我時常想起那束光,想起那位哈尼族奶奶的聲聲呼喚。
“老師!”一日為師,終身不悔。
一束光,溫暖了我的靈魂,我期望自己也能成為一束光,能夠照亮更多山區(qū)孩子前行的路,照亮他們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