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克非
這是一個歸鄉(xiāng)的故事。
一位是美食UP主徐志輝,一位是抗美援朝志愿軍戰(zhàn)士田春山,兩個人的家鄉(xiāng)安徽阜南和湖南懷化,距離超過了1000公里。
去年10月,徐志輝網購二手書時,偶然發(fā)現了一張烈士遺照和一張《烈士家屬登記表》被當作商品出售,那名烈士正是田春山。
“它應該回到家里,而不是被掛在網上售賣。”當徐志輝第一眼看到田春山名字的時候,就決定要送他回家。
今年6月,根據登記表上的信息,徐志輝前往了湖南懷化的那個小村莊,把照片和登記表親手交到了烈士田春山侄子的手中。
徐志輝并不認為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用一段旅程揭開了一段塵封的歷史,表達對烈士的崇敬和告慰。他將這段過程拍成視頻,放在網上,得到了近400萬的播放量。
“輕薄的一張照片和一張紙,讓我感到了沉重的厚重感。要被人記住的不應該是我,而是他們?!?/p>
“田春山犧牲時27歲,而我今年恰好27歲,這或許就是我們的緣分?!毙熘据x對記者說。
以下是徐志輝本人口述。
我是一個美食UP主,平時靠拍攝美食視頻為生,去年10月底,我想復制一些上世紀70年代的家常菜,于是就想買一些當年的菜譜來學習,就這樣上了某二手書交易網站尋找。
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菜譜,但是網頁上的另一則關聯商品信息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張《烈士家屬登記表》,還有一張黑白照片,售價1500元人民幣,黑白照片上有兩個年輕人,而登記表上卻只有一個人的名字,田春山。
我自己算是個烈士的家屬,我的伯爺爺也曾參加抗美援朝戰(zhàn)爭,在戰(zhàn)場上犧牲了,他的烈士證明被我的祖父裱在了相框里,至今仍然掛在我家中的墻上。
田春山是誰?這份《烈士家屬登記表》或許是他在世間留下的唯一物件,它為什么會被放在網上出售?
出于困惑和不解,我通過平臺后臺聯系了賣家,在留言中我勸他,這個東西不應該出售,應該還給烈士的家人,如果你不方便歸還,可以交給我,我來歸還。
但是賣家并沒有回復我的留言,我就直接付了款,付款后賣家聯系我了,他告訴我自己在出差,出差回到家就給我發(fā)貨。大概過了一星期,這份文件就被快遞送到了我的手里。
它和我家墻上懸掛的證書不是一種,而是很簡單的一個手寫登記表,但是上面卻有很多信息,姓名、住址、參軍時間、犧牲時間、犧牲原因等等。
但很快我發(fā)現了一些問題,那份《烈士家屬登記表》上寫著的年齡和出生日期與犧牲日期矛盾,按照登記表上的年齡,田春山烈士犧牲時應該是27歲,但是登記表上卻寫的35歲。
我覺得自己可能是被騙了,因為坊間會有一些藏家收藏這樣的東西,價格水漲船高就會有造假的,一份《烈士家屬登記表》,戰(zhàn)士的年齡和犧牲原因都寫錯了,那么它肯定是一份“贗品”。
于是我隨手把這份《烈士家屬登記表》和那張黑白照片丟進了電腦桌的抽屜里,這一丟就是好幾個月。
今年4月,我偶然在網上看到了一則消息,中華英烈網上記錄著很多烈士的名字和信息,我就點開了那個網站。
網站中間有個版塊叫作“烈士英名錄”,我就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把田春山的名字輸入了進去,搜索后發(fā)現符合條件的烈士信息一共有五條。序號第一的就是出生于湖南省懷化市中方縣的田春山。
我趕緊把抽屜里的《烈士家屬登記表》掏出來一看,果然是他,出生日期、部隊番號、犧牲日期都對得上,這是一名真的烈士,自己手中的文件也是真跡。
我又重新認真地看了一遍那份《烈士家屬登記表》,“田春山,男,1924年出生,貧農出身,參加革命之前給別人放牛做長工,家中有一間爛瓦房,家中還有母親和哥哥二人,不干旱的時候,每年能收20余石谷子,1949年11月入獨立團,后經正式改編入伍,成為志愿軍47軍140師419團偵察營一名戰(zhàn)士,2年后的1951年7月犧牲?!?/p>
我本來認為人的一生應該是用很長經歷來概括的,卻沒想到寥寥數十字就概括了田春山的一生,歷史對于旁觀者只是一段故事,但是對于親歷者來說卻是切身的喜悅和感傷。
他犧牲時27歲,我今年也正好27歲,這種巧合讓我有了更多的使命感?;蛟S這是他留在這個世間唯一的痕跡,那么它應該回到家里,我要把這份東西給送回去。
那段時間正是農忙,我家里有14畝地,5月份的時候我要把小麥收上來,再播種下玉米,等都忙活完了就接近6月了,在這個過程中,我一直在搜索田春山烈士的家庭住址。
根據登記表上的內容,田春山的家在湖南省懷化縣四區(qū)瀘陽鄉(xiāng)九農會五組富角溪村,但70年過去了,很多地方已經更名改制,文件上的懷化縣應該就是現在的懷化市,瀘陽鄉(xiāng)也變成了瀘陽鎮(zhèn),就在瀘陽鎮(zhèn)有個名叫“富角溪水庫”的地方,我想田春山生前應該就距離這個地方不遠。
6月14日,我買了火車票,從安徽阜南前往湖南懷化,我計劃到了懷化前往瀘陽鎮(zhèn),然后找到村中的老人打聽,是否還知道田春山后人的住址。
凌晨4點起床趕火車,傍晚7點左右我到達了懷化南站,由于人生地不熟,我在當地租了個車,找了個旅店睡了一覺,決定第二天清早前往下坪鄉(xiāng)尋找。
第二天,我按照導航開車到了懷化市瀘陽鎮(zhèn)在富角溪水庫附近的一個村莊,我把車停下徒步進去,希望碰碰運氣。
在村口的一片菜地中,有一位老人戴著草帽弓著身子在忙活,看到我過來他直起腰跟我對視了三次,我想他心里一定很好奇,這個時間怎么會有外鄉(xiāng)的年輕人來到村里。
那個時候我心里也很緊張,不知道向這位老人詢問能否得到信息,就這樣我壯著膽子張了嘴。
我問他,您認識一個名叫田春山的人么?他是70年前犧牲的烈士。
出乎意料的是,老人連連點頭:“認識我認識,他當年當兵去了,后來回家看過一次,那次走后就再也沒回來過,當時他去部隊的時候,我是看著他走的?!?/p>
老人姓周,今年82歲,和老伴在村中務農,他比田春山小一些,但是年輕時認識,現在田春山的后人只有侄子一家還住在村中的老房子里。周爺爺得知我是來送文件的,帶我去找田春山的后人。
周爺爺跟我說,田春山的媽媽姓余,哥哥叫田貴,如今都已經去世了,田春山生前沒有子女。
走了一會來到了村中的一棟房子外,房屋大門緊鎖,沒有人,周爺爺在門口喊了半天也沒有人開門,我們就離開了。
我把電話號碼留給了周爺爺,讓他轉交給田春山的侄子,很快我接到了田春山侄媳婦的電話,她正陪著丈夫在醫(yī)院做化療。
隨后,我在醫(yī)院附近見到了田春山的侄媳婦,她警惕感很強,一直怕我是騙子,甚至還叫來了不少親戚和我交流,來驗證我是不是騙子。
我覺得這很正常,畢竟一個外人,拿著一份寶貴的東西大老遠過來的,如果是我自己也會思考對方的來意和用心。
幾經周折確定我不是來要錢,更不是騙子之后,田春山的侄媳婦同意搭我的車去接丈夫,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還去了一趟懷化市鶴城區(qū)退役軍人事務局,在工作人員的確認下,我也確定了面前的叔叔阿姨就是田春山的后人。
我開車帶著二人回到了家中,在路上攀談中我得知,田春山的侄子患上了胃癌,每月需要化療一次,高額的治療費用讓本就貧困的家庭舉步維艱。
最終,在田家祖屋中,我把那份購買的文件和照片交給了他們,那一刻我想,田春山烈士終于回家了。
其中有一件小事令我印象很深,周爺爺拿著紙筆來到田家祖屋里讓我留下姓名住址和聯系方式,我起初推托,后來周爺爺告訴我他的目的是,要把我的信息告訴家里的年輕人。
“小伙子,你是個好人,我活不了多少年了,但是孩子們還會在這里生活,以后你再到村里來玩,我會交代給后人讓他們招待你?!?/p>
臨行前,我想這畢竟是一張照片引發(fā)的事情,那用一張照片結束吧,我叫了周爺爺老兩口和田家侄子一家,在田家的祖屋前拍攝了一張照片。
我還記得,送別的時候,田叔叔夫妻將我送到村口,周爺爺就站在我們最初相遇的那個高坡上,沖我揮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