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
曾多次,在睡前為做成一件事而雄心萬丈熱血沸騰,結(jié)果第二天醒來卻很快偃旗息鼓意興闌珊。譬如,睡覺前,立志第二天早起到近旁的公園去鍛煉,但早上醒來,聽得窗外風大,或掀開窗簾覺得外面霾厚,也或未及去聽去看,先在床上掙扎半天,努力睜開四分之一的眼,蒙眬覺得天色尚黑,安慰自己不急不急,還是再睡一會兒吧,最終也便不了了之。
類似事例頗多,也便覺得,睡覺前立下的誓言,和酒桌上吹下的牛一樣不可信。
我把這種窘境道于朋友,朋友呵呵一笑說,“難欺者心,可畏者天”,還是忠于內(nèi)心吧。忠于內(nèi)心,會有荒蕪的生活,也會有人生勝景,王子猷雪夜訪戴,張岱湖心亭看雪,李白春夜宴從弟于桃花園,各自得一段風流。
人終究是掰不過自己的內(nèi)心的。余派著名京劇曲目《捉放曹》,曹操謀殺董卓不成,逃到中牟縣被捉,縣令陳宮敬他是個英雄,決定棄官不做,跟著曹操走天下共成大事。然而,殺呂伯奢一家,焚毀整個村莊,讓陳宮徹底看清了曹操,“我先前只望他寬宏量大,卻原來賊是個無義的冤家”。陳宮欲追隨明主,哪料,“我先前道他安邦定國將,卻原來他是個人面獸心腸”。對于這樣無情無義濫殺無辜的人,失望之后的陳宮,一點兒也不將就,棄曹操而投呂布。只可惜,用明代李贄的話說,“陳宮之智亦足與操相敵,但布不能用,亦未到出神入鬼妙處”。
心中喜歡什么,也便容易崇拜什么。范仲淹特別喜歡漢代的嚴光。嚴光是光武帝劉秀的朋友,劉秀當了皇帝之后,請他到朝中做高官,他堅辭不受,回到富春山隱居,靠耕釣為生。范仲淹仰慕嚴光如此不慕富貴,堅守心靈的自由,他做地方官的時候,還特意為嚴光修祠建廟予以祭奠。在《嚴先生祠堂記》一文中,范仲淹贊美嚴光,“蓋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在范仲淹看來,嚴光的志節(jié)超過了日月的光輝,于是,也便有了文末“云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的絕世贊美。范仲淹之所以欣賞嚴光這種人格自由,源于他也是堅守心靈自由的人。因?qū)掖芜M諫而遭貶謫,梅堯臣曾作《靈烏賦》勸范仲淹少說話,少管閑事,明哲保身。他回作《靈烏賦》,強調(diào)自己“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文天祥一心愛國,他堅守自己的內(nèi)心,不是想忠于誰,而只是不去背叛自己的國家。被元軍俘獲之后,又被囚禁在大都三年,這期間元世祖忽必烈多次派人勸降,文天祥始終不答應。此前,宋恭帝已經(jīng)投降元朝,在忽必烈看來,你的皇帝都已經(jīng)投降了,你還要忠于誰,沒有不投降的理由了吧,結(jié)果,文天祥就是不降。最后,忽必烈親自出面勸他,文天祥依然堅守自己的內(nèi)心。忽必烈問他有什么愿望,文天祥回答說,賜我一死足矣。文天祥臨刑的時候,身向南方拜過,便從容赴死。
對于文天祥,《宋史》中有著這樣的評價:“自古志士,欲信大義于天下者,不以成敗利鈍動其心,君子命之曰‘仁……觀其從容伏質(zhì),就死如歸,是其所欲有甚于生者,可不謂之‘仁哉!”至于文天祥為何這么做,也許每個人都會有各自不同的看法,但在我看來,他留給后人的《衣帶贊》的末兩句,應該就是最好的回答:而今而后,庶幾無愧。
(摘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