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
1
岑石對樊黎黎的一見鐘情,源于一場“英雄救美”。
2014年9月,岑石邁入了北方一所師大的校門。初入象牙塔的新生們像撒了歡的野馬,哪有熱鬧往哪鉆。然而,岑石無一興趣,他的生活里,除了教室,就是圖書館。
這一日,籃球場上分外熱鬧。一群高大的男生在場上瘋狂炫技,周圍擠滿了拿著報名表的女生。
岑石瞥了一眼,將男生們想要在新一茬“小仙女”中分得一杯羹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一句“幼稚”脫口而出。
然而,這一聲,恰巧被沖到邊界線搶球的男同學聽見。他把球往腰際重重一扣,沖著岑石喊:“四眼書呆子,你嘀咕啥呢?”全場人的目光都向岑石投來。男生鉤鉤手指:“不服?下來比畫比畫?!贬挥枥頃D(zhuǎn)身離去,卻被對方攔住。球場上的男生們笑得十分譏諷。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嗖”地奪走了男同學手里的球。待男生反應過來時,對方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站在他對面,學著他的樣子鉤鉤手指說:“要比畫一下是嗎?我跟你們比。”講話人梳著高挑的馬尾,一根手指靈活地轉(zhuǎn)著球。
未等應戰(zhàn),姑娘已經(jīng)上了球場,微微揚頭,遠遠一個三分籃板,贏得滿場喝彩。
末了,她將球輕飄飄扔在地上,不急不緩地說了句:“別到處惹事,給體育系丟人?!闭f完,拍了拍手上的灰,揚長而去。
那一刻,岑石覺得這個學姐颯極了。那天起,樊黎黎住進了岑石的心里,再也揮之不去。
聽說她有晨跑的習慣以后,向來喜靜的他躍躍欲試動了起來。一身運動裝的岑石,如愿在操場與樊黎黎邂逅了。她戴著耳機,腳下輕盈無比,一圈一圈從他的身邊擦過,未有半分側(cè)目。岑石越想表現(xiàn)好一點兒,就越吃力,一會兒便氣喘吁吁起來。
終于,樊黎黎在蓋了他三圈以后,停了下來摘掉耳機,脆生生地問:“你找我?”岑石漲紅了臉說:“我想感謝你,幫我出氣。”
樊黎黎恍然想起,原來他是那個被欺負的學弟。她帥氣地說:“這事兒啊,不用謝。我早就想修理他們了?!闭f完,她插上耳機,飛快離開。
岑石木訥地杵在原地,為自己的“無能”懊惱不已,起個大早來偶遇,總共就說了九個字……
樊黎黎所在的校田徑隊納新,岑石報了名。跑步測試中,岑石沒追上大部隊不說,還倒在了操場上。身為學霸,岑石遭遇了20年來最大的自我懷疑,他只是想名正言順地站在樊黎黎身邊,怎么就這么難?
2
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兩個月后。高考數(shù)學滿分的岑石是老師的小助教,當他走進體育系數(shù)學重修輔導班時,樊黎黎正滿臉愁容坐在第一排。
樊黎黎是以特長生考入師大的,是個數(shù)學學渣。體育系的數(shù)學只開一個學期,樊黎黎考了兩次,都不到40分。教練警告她,如果再掛的話,就要降級了。一旦降級,學校會停了她的所有比賽。
岑石站在講臺上,從容地講著樊黎黎眼里的天書,舉手投足似乎都帶著光環(huán)。下課后,樊黎黎主動找他問問題,叫他“岑老師”。點頭之交的兩個人慢慢熟悉起來。岑石在數(shù)學教學上果然很有天賦,他為樊黎黎“加餐”,甚至還在補考前一晚,陪著她在24小時營業(yè)的麥當勞通宵過題……
這年冬天,樊黎黎終于高分結(jié)業(yè)了數(shù)學課。拿到成績單的那天,她第一時間致電他:“岑老師!我可怎么感謝你才好?”岑石握著電話,假裝若無其事地問:“你滑過冰嗎?”樊黎黎愣住了,她出生在南方,別說滑冰了,連雪都是上了大學才見到。
岑石對她這個反應非常滿意,因為他想在冰面上扳回一局。
岑石帶樊黎黎去了冰雪大世界。作為土生土長的東北人,岑石自認為滑冰是他最擅長的運動項目。這一次,他終于可以在她面前秀一把了!
他拉著她的雙手,帶著她,一步一步往后滑。她緊盯著腳下的冰鞋,小心翼翼地跟著他的節(jié)奏,沒有了訓練場上的英姿,反而生出了幾分嬌羞。她的秀發(fā)輕觸他的下頜,他在好聞的洗發(fā)水味道中,美不勝收,為自己的小心機沾沾自喜。
然而,就在這時,樊黎黎猛然揚起頭,朝著他眨了下眼說:“岑老師,當老師的感覺好嗎?”岑石愣了,不明所以。樊黎黎迅速從他手中抽離,一臉自信地說:“岑老師!這可不是數(shù)學!我已經(jīng)學會了!”
只見她像只靈活的燕子,在冰面上輕盈穿梭,很快成為全場最靚的妞……
岑石滿頭黑線,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居然敢挑戰(zhàn)體育系系花的運動細胞!
樊黎黎見岑石沉著臉,樂不可支地滑到他的身邊,主動挽起了他的手,說:“一起滑啊,小學弟?!贬查g立起了眉,說:“不許叫小學弟!”樊黎黎爆笑,說:“我的錯,我的錯!一起滑啊,岑老師!”
那天,岑石感覺自己的人生從未如此快樂過。他拉著她拍了合照,還高調(diào)地發(fā)了朋友圈。兩人的關系突飛猛進,處于“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狀態(tài)。
3
生活的底色總是苦的。過于美好的事往往都如夢境,很容易就碎了。
幾天后放了寒假。回到家的樊黎黎像人間蒸發(fā)了一般,失聯(lián)了……岑石在焦慮不安中熬到開學,可緊跟著就收到一個噩耗:樊黎黎休學了!
岑石再也無法淡定了。他克服自己的社恐,找到樊黎黎的室友,問到了樊黎黎家的地址??僧旓w機加火車又加大客趕到樊黎黎家時,他卻只見到了一位坐輪椅的男人。原來,樊黎黎自小喪母,與父親相依為命。春節(jié)前夕,樊黎黎父親出了車禍。家里沒了收入,她不得不休學,扛起家庭重任。彼時,她在家鄉(xiāng)找了一份健身教練的工作。
見到岑石時,她眼里升起了一圈一圈的水霧,強撐著讓聲音聽起來輕松自然,她說:“你走吧,你是學霸,我是學渣,我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
岑石走上前,想要給她一個擁抱。她的眼神里卻寫滿了疏離。岑石的雙臂尷尬地落下,喉嚨滾動了好幾下,最終只問了一句:“那,你的比賽呢?”樊黎黎故作輕松地撇過臉說:“我早就跑夠了。不跑了,一個女孩子整天跑跑顛顛的沒什么意思?!?/p>
岑石心里像無數(shù)個鉛球下墜一般沉。他當然明白,做個職業(yè)運動員是她的夢想,但這一行太難走了,不是努力就夠了,需要時運,更需要有力的后盾。岑石從未感到如此無助,他想為她撐起一片天,卻毫無能力,學霸在現(xiàn)實面前蒼白到毫無血色……
岑石再次見到樊黎黎,是在去北京讀研前夕。樊黎黎是來辦理復學的。
兩個人像老朋友一樣在操場繞了一周。樊黎黎平靜地說:“爸爸恢復得還不錯,基本可以生活自理了。他催著我回來讀完大學,我想著讀完也可以,如果將來能當個體育老師,收入也穩(wěn)定一些。”
岑石眼前不斷翻涌著,那日她在人高馬大的男同學手中解救自己的場景,喉嚨陣陣發(fā)緊,竟一句話也說不出。倒是樊黎黎一臉輕松,真誠地說:“岑老師,你一定會前程似錦?!?/p>
“可我的前程里若沒有你,何來似錦?”
兩年后,樊黎黎畢業(yè)了,學校推薦她在師大附屬小學當了一名體育老師。她依然梳著馬尾,繞著操場跑,只是她身后再也沒有那個“小學弟”了……
2021年9月,剛開學。樊黎黎帶著學生跑步,恍惚間,她看見不遠處走來一個人,那身影越近越清晰。她遲疑地揉了揉眼睛,怕是陽光刺眼,她出現(xiàn)了幻覺。岑石微微扯動嘴角說:“是我!”
樊黎黎的眼睛慢慢睜大,閃出了晶瑩的淚花。
岑石慢慢走上前去,捋了捋她的發(fā)簾,說:“我怕你的學生跟你一樣,學不好數(shù)學。所以,應聘過來,跟你搭班子?!苯K于,他可以永久地立于她的身側(cè)……
編輯/李雪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