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芷若
在拉丁美洲不同國家打過多份工,我見識了很好和很差的工作條件,也懂得了遠方的人情世故。
聽說過北漂、滬漂、深漂,年輕人背井離鄉(xiāng),在大城市漂泊的故事大多相似,有的勵志,有的心酸,但都能讓我們有或多或少的共鳴。有人說,大城市容不下肉身,小城市容不下靈魂。無處安放的迷茫,是我們這一代年輕人躲不掉的主題。我也是一樣,不過上面這些經(jīng)歷,我卻沒有參與其中。
大學畢業(yè)沒多久,學習語言專業(yè)的我就成為了一名“拉”漂。這個“拉”不是拉薩,而是幾年前我毅然選擇只身來到拉丁美洲,開始新的工作和生活。那時候的我,對未來充滿好奇和向往,總是忍不住看著路上的風景,心中哼唱起《揮著翅膀的女孩》,“生命已經(jīng)打開,我要哪種精彩?”
這些年,國家也輾轉(zhuǎn)了幾個,工作也換了幾份,其中的苦與樂、心酸與感動、掙扎與糾結(jié)、恐懼與驚喜,只能說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有時候出國工作也很像圍城,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進來。其實國外生活,沒你想的那么好,也沒你想的那么糟。
我和國內(nèi)大部分年輕人一樣,是在中國小城鎮(zhèn)土生土長的小孩,爸媽連省都沒出過。但我從小有顆探索世界的心,想到不一樣的地方去走走看看,感受這個美好的世界。
出國以前,我想象著出去以后的生活,都是異域風情滿滿,四處打卡,游山玩水,連買個菜都好像是加了濾鏡的電影畫面一般;平凡的瑣事放在一個名字聽起來都浪漫神奇的國度,就會變得閃閃發(fā)光。
秘魯餐的代表檸檬腌魚生
行走拉美,最重要的就是低調(diào)、警惕。
但這只是想象罷了,其實不管到了哪里,當生活逐漸走上正軌,當適應了當?shù)氐纳?,所有的一切還是日常繁瑣,甚至大部分時間并不能感受到自己在國外。畢竟一年的大部分時間,你還是面對著世界統(tǒng)一的鋼筋水泥白墻,能面對大海、森林、金字塔的時間是微乎其微的。
常常有人說很羨慕我,感覺我的生活就是一場旅行,其實當你把旅行過成了生活,大部分就還是平淡和瑣碎而已。以前每到了一個國家,剛開始我會特別激動,會帶著新奇的心情到處去游玩探索,但慢慢地也會有一種審美疲勞吧。
曾經(jīng)一個男生跟我吹牛,說準備35歲之前退休,然后環(huán)游世界。我就跟他說,我不想環(huán)游世界。是真的,就感覺很累,對于那些打卡的旅游景點也越來越?jīng)]感覺;反而我會更喜歡宅在家里,做飯看書做手工,在周邊散散步,體會日常生活的美好。
后來我慢慢明白,真正厲害的不是那些能把旅行作為生活的人,而是能夠把日常生活過得有滋有味、有情趣,平凡的每一天都像是一個新的旅程,手邊的每一件事都像一場莊嚴的朝圣。
在拉丁美洲生活,最令人擔心的其實就是安全問題。
一方面,這里的人熱情奔放、灑脫自由,同時也非常反叛,甚至有些瘋狂。游行、示威、抗議、暴亂都是家常便飯。這些年,不管是自己還是身邊的人,都不知道被偷還有被搶過多少次,也有身邊的人年紀輕輕遇害喪命,但因為這邊做生意的機會比較好,還是有很多華人愿意留下。
不論在哪種環(huán)境,都應該找到自己的生存方式。行走拉美,最重要的就是低調(diào)、警惕。疫情之后,拉美的治安每況愈下,華人頻繁出事,也讓我從以前的天真善良,變成現(xiàn)在的多疑謹慎。
2021 年3月8日,墨西哥城,大量民眾上街示威游行
其實不管在哪里,不管是哪個國家的人,也都是什么樣的人都有。有一次我去墨西哥做個項目,沒到之前和老板一直在手機上聯(lián)系。老板已年近六十,是當?shù)赜蓄^有臉的人物,說話也是讓人如沐春風,非??蜌庥卸Y貌。他一到機場就熱情擁抱了我,我以為是老板在外多年已經(jīng)入鄉(xiāng)隨俗,也沒多想。到了之后,我被安排在了酒店,他隨后去忙了。
下午,他讓我打包一份飯到我的房間,他點明要來我的房間吃。誰知道,他一進門就毫不見外地穿了我放在門口的粉紅色小豬拖鞋,還對我毛手毛腳的,并且在語言上對我瘋狂暗示,還說馬上要準備去出差。
我問他去哪里出差,他竟然模模糊糊說不清楚,說到墨西哥中部。我馬上就覺得,不行,我得趕緊跑路。一旦去了墨西哥中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不知道他有什么計劃,到時候想跑都不方便。我連夜買了機票,凌晨拖著箱子往機場趕。
在外遇到的事情多了,還是很鍛煉心態(tài)的。賠了老板一萬多元人民幣的機票錢,我竟然還有心思笑著在機場門口拍了一張照片,花高價吃了個墨西哥玉米卷早餐。我相信,已經(jīng)到最差了,那肯定不會更差,千金散盡還復來。
有時候,貧窮和富裕都會限制我們的想象力。我在拉美的第一份工作,竟然因為初生牛犢不怕虎,什么都沒問就決定去了。因為我當時沒有經(jīng)驗,資歷不足,也沒有什么太好的機會可選,就到工地上做翻譯。
做基建工作條件很艱苦,出國工作的第一年,感覺是把我前面二十幾年的苦都給吃盡了。我們當時幫助當?shù)厝私ㄔO(shè)發(fā)電廠,就住在工地的那種民工板房里。夏天熱得要死,冬天我常常半夜起來燒水泡腳才能勉強睡著。停水停電都是常有的,一旦停電,坐在屋子里,人不用動汗水都會一直往下淌。4150D57C-C51C-4700-8F08-C18A603A0091
在電廠里還要上夜班,有時候隨便拿個紙殼在地上就睡了。因為當時那個國家經(jīng)濟很差,物資匱乏,洗碗沒有洗潔精,洗頭沒有洗發(fā)水,最要命的是常常缺衛(wèi)生紙和衛(wèi)生巾。一張紙恨不得掰成兩半用。領(lǐng)導被逼得急了,竟然跟我們說:古代不是也沒有這個東西?女生不是該干嗎干嗎,活得好好的。
到了雨季,房子還漏雨,我一個女生自己用那種黑色的乳膠做防水。宿舍里常常鉆出青蛙、蜥蜴還有老鼠,有一天我看見關(guān)著的馬桶蓋的縫隙中,支出一根黑乎乎的老鼠尾巴在搖擺,我當場就一聲尖叫飛跑出去。真的是太惡心太恐怖了。
但也是與此同時,我卻見過了世界上最藍最純凈的加勒比海,有機會每天品嘗各國美食。我對秘魯餐、墨西哥餐、委內(nèi)瑞拉餐都是如數(shù)家珍,我會唱拉丁舞曲,扎過黑人臟辮,能和各個國家的人侃侃而談。
因為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見識過迥然不同的審美標準,我也不再會有身材焦慮、容貌焦慮,對不同的生活方式、世界觀和價值觀,也變得更加包容和尊重。我想,這是我在國外工作生活收獲的很重要的一點。
后面我就換了一個國家,到了一家設(shè)計公司,就住在首都的富人區(qū),環(huán)境和條件確實是好了不少。
但一般國家單位會考慮外派員工的安全問題,都是集中住宿和生活。當時我們租了一棟別墅,一樓辦公,所有人包括領(lǐng)導和同事住在樓上,頗有一種寄人籬下之感。雖然可以做飯,但是那么多人都在,也不可能一個人做什么自己想吃的東西。
因為公司出于防疫和安全兩方面的考慮,對員工的外出都有不成文的規(guī)定,我每次出去玩還有回家,都是躡手躡腳、提心吊膽的,甚至有時候會突然懷念以前在工地上的自由灑脫。
尤其是,每次晚上出去玩后回家,一推開門在客廳里常常會坐著領(lǐng)導和同事在看電視,那場面好尷尬。回家完全沒有回家的感覺,沒有那種家的放松和安全感,仿佛是進入另一個囚籠。
每次晚上出去玩后回家,一推開門在客廳里常常會坐著領(lǐng)導和同事在看電視,那場面好尷尬。
每次出去機票都是一沓,轉(zhuǎn)機幾次
后面我就換了一個全部是外國同事的工作,心態(tài)上就很輕松自在,沒有加班,沒有內(nèi)卷,下班之后沒人再打擾,一個人住也是很爽。
我身邊的人都感覺我活得很任性,很灑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從一個國家漂到另一個。有時候想想生活真的好難,不想勉強和委屈自己,如果不想堅持我就不堅持了。很多時候我也很糾結(jié),如果做錯了決定怎么辦?再改就是了。
我做錯的決定太多了,但我依然在這條路上義無反顧,毫無負擔地往前走。我是對金錢沒有太大欲望的人,對我而言,金錢最大的吸引力應該是可以在我需要的時候給我自由吧。
曾經(jīng)有長輩和領(lǐng)導表達過,你應該在一個地方呆著,扎根,一定會大放異彩,踏踏實實,有所收獲,不是現(xiàn)在這樣隨波逐流,一事無成。
可是,誰的人生都不是一場精心設(shè)計好的棋局,中間的意想不到真的是太多太多。人在拉美漂,可能比同齡人看到的生離死別、大千世界,要稍稍地多那么一點,我越來越感覺,短短的人生就是一場體驗,要活得盡興。
國內(nèi)是壓力,是內(nèi)卷,也是便利,是安全;國外是自由,是輕松,也是孤單,是危險。人生的哪種選擇,都是有失有得。未來是會回國發(fā)展,還是留在拉美某個國家定居,我也不知道,只是盡可能去享受生命中的每一件小事、每一個瞬間。4150D57C-C51C-4700-8F08-C18A603A0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