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穎濤
祖父去世的那天黎明,我做了一個詭異的夢。
被驚醒的時候天還未大亮,寒氣透過瓦窗吹進帳簾,吹得我蜷縮在被窩里瑟瑟發(fā)抖。里屋的墻角爬滿了青苔,一束冷光倒映在綠上,寒意逼人。我伸出凍得僵硬的手拉開帳簾朝屋外看去,朦朦朧朧中眼角濕了一下。
大堂里掛上了白幔,祖母、母親還有一干七姑八姨正坐在堂前哭靈。祖父的棺木被隔在白幔后面,祖母說,這樣便算是天人永隔了。我躺在床上回憶祖父的模樣,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只依稀記得祖父總是喜歡在午后拿出影碟,躺在搖椅上晃晃悠悠地看電視機里的高甲戲。似乎一夜之間我關(guān)于祖父的記憶都消失了。
祖父生前是一名教師,在村里頗受敬重。出殯那天,我們這個大家族的人、祖父生前的好友和學生都來送行。那日的天空陰沉沉的,不一會兒便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泥濘的小路坑坑洼洼,一下雨很快便積滿了雨水,泥土和雨水混雜著的酸臭味讓長長的送葬隊伍心情更加沉重。我們順著鄉(xiāng)間小路慢慢走著,準備把祖父的棺木送上山去。
在去往后山的路上,我關(guān)于祖父的記憶竟一點一點的開始浮現(xiàn)。記得我年幼時,祖父經(jīng)常帶我到后山摘龍眼。當祖父在摘龍眼時,我常常會跑到草叢里和他玩躲貓貓,甚至有時還會抓幾條毛毛蟲去嚇唬他。對于我這些調(diào)皮的行為,祖父并不會斥責我,相反他總是摸摸我的頭,一笑而過。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記得發(fā)生在一個夏天,淺得發(fā)藍的夏天。
到山上的時候雨停了,空氣中彌漫著雨后特有的清香,只是送葬隊伍的悲傷并沒有隨著天氣的轉(zhuǎn)晴而消失。此時站在棺旁的祖母突然抽泣起來,隨后開始放聲大哭,接著母親她們也大哭起來。母親捏了捏我的手,想讓我跟著哭,只不過我無論如何也哭不出來,整個人像木雞一樣呆立在那兒。我看著前方的祖母,發(fā)現(xiàn)她以前的一頭黑發(fā)白了大半,這是以往我不曾注意到的,我忽然隱隱明白了什么是歲月無常。
祖父以前時常對我說:“你要好好讀書,將來才會過得更好。你看你阿嫲,當初若是能讀完初中,也能幫我代代課,不至于下地去種田?!庇袝r候我并不明白祖父為什么會娶文化不高的祖母。自打我記事起,祖父和祖母便是分房睡的,但他們卻從不吵架。白天的時候祖母下地干活,祖父去學校上課,晚上回來便吃飯睡覺,一天下來兩人幾乎沒有什么交流。就這樣平平淡淡,他們攜手走過了四十多年的時光。我之前一直覺得祖父與祖母并無感情,現(xiàn)在想也許是我錯了。
眾人的哭聲漸漸小了,父親他們開始把棺木放進早已挖好的坑中,用鐵鍬一點一點把土填進去、然后又堆起來。直到墓碑栽好,我才意識到,祖父已經(jīng)永遠離開我了。
下山途中,雨又下了起來。小路上彌漫著濃濃的霧,祖母和母親她們又哭了起來,我看不清她們的臉。模模糊糊中我似乎看到祖父在向我招手,我想要去抓住他的手,卻怎么也摸不著。他的身影逐漸變成一個小黑點,越來越遠,越來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