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風
思念是靜寂的:是煙火綻放后,略顯空蕩的夜空;是鳥兒奔赴遠方后,無人棲息的枝頭。好像電影落幕,演員表匆匆滑過,致謝并告別——結局塵埃落定,今后聚少離多。
最開始的分別最疼痛,似乎預示著人生的艱難。我們斬斷與家鄉(xiāng)的連接,背上沉重的行囊,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來。順風時一路美酒與高樓,從小家走向天地,從安靜走向繁華,這時,總是不愛想家的。
我和父親雷打不動的交流在周五,聽他說:吃飯了嗎?吃了啥?別老點外賣。天冷了,置辦羊毛衣了沒?天熱了,別舍不得開空調(diào)。
“嗯”完三兩聲以后,電話里就陷入了沉默。我有時也會愧疚,搜腸刮肚地想話題。但工作上惱人的事情,新出的電影,春季限定的奶茶,都沒法和他聊。
我們的對話簡單平淡,像家鄉(xiāng)小城里數(shù)年不變的風景,唯獨每年五月末,芳草萋萋的時候,會有些不同。
“榴花開了,開了好些,枝子上綴得全都是?!备赣H說。
他說的榴花,其實來自廠房值班室前的細瘦石榴樹——從我有印象起,它就在大門邊了,孤零零的,像個營養(yǎng)不良的流浪兒。我的胳膊都比它粗上一圈,這樣的樹能開花嗎?那時父親摩挲著樹干,將蛋殼、魚骨埋在樹根處,每日呵護照顧著,說還得再等等。
孩子的世界里沒有“等”,我風風火火地跑出去,滿眼是熱熱鬧鬧的春光,桃花粉嫩,廣玉蘭素潔,千日紅一簇一簇地開……
然而芳菲有盡時,到了五月末,盎然的綠意就取代了花團錦簇。這時,遠遠在道路盡頭看到一樹霞光,橙紅色的花朵濃烈熾熱地盛開著,看得人呆了。父親摘下幾朵喇叭形狀的榴花,用棉線串成一條明艷艷的手鏈。后來的每一年里,它是我的首飾,我的畫,我夾在書里的時光。
花朵凋零,石榴樹歸于沉默,父親便也沉默地除蟲、施肥,在枯燥的雨雪風霜里,等待下一季花開。
榴花開了,開了好些,它替那個不善開口的人訴說著思念。
編輯/胡雅琳663D9458-6A12-45E0-95D4-80495BACBD4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