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南
問:老師認為做翻譯(或者說做文學翻譯)以后的出路在哪里?希望老師分享一下自己的翻譯歷程。
答:僅就一般翻譯來說,它應該是語言學習的一部分,所以出路不出路的沒什么關(guān)系,決定學外語的人都應學點翻譯。如果講專業(yè)翻譯,我看需要考慮兩點,一是機器翻譯這個因素,二是文學翻譯到底是“誰的菜”這個問題。
首先要分清兩類文本,翻譯過程中,譯者的決策主要靠自己做還是事先已由別人做出(choices from within / choices from without)。
較大程度上靠別人做決策的文本,機器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人,就算是不取代,譯者個人的作為也不大(絕對不是沒有),所以譯者很難有成就感,容易有為人作嫁的感受。而且這類翻譯常不署名(新聞、政經(jīng)、商法等),還有千篇一律的傾向,比如政經(jīng)翻譯就有風格趨同的傾向,很多說法事先都有規(guī)范,譯者個人的風格特色必須被“埋沒”掉。
很大程度上自己做決策的翻譯(如文學),個人成就感強,但對譯者的素質(zhì)要求高,不是每個人都能做的。當然,沒有很大成就感的翻譯也許要比有成就感的翻譯更有經(jīng)濟收益。這樣也就平衡了。
說到文學翻譯,只要鍥而不舍,出色的譯者總是會脫穎而出的。出色譯者并非一定出現(xiàn)在北大清華北外上外,他們可以出現(xiàn)在“山溝溝”里,當然更可以出現(xiàn)在南寧。航天物理學或分子生物學追求技術(shù)上的高精尖,必須得有客觀的、物質(zhì)的、實驗器具上的優(yōu)勢,北大有,小地方?jīng)]有,那“山溝溝”里就出不了頂尖的航天物理學家、分子生物學家。但翻譯不同,我們只需一個腦袋,有些書,基本就夠了,所以,只要腦袋好,肯思考,打好雙語的基礎(chǔ),不在于是不是人在“大碼頭”。到底是“山溝溝”里出好譯者,還是京城魔都出好譯者,這個很難說!或者說,“山溝溝”里出航天物理學家的幾率基本是零,但“山溝溝”里出翻譯家的幾率則大大高于零;也就是說,我們?nèi)匀怀姓J“大碼頭”環(huán)境的優(yōu)勢,但這種優(yōu)勢的程度,在物理學領(lǐng)域高得無法超越,在文學翻譯領(lǐng)域卻是可超越的。再換個角度說,我們?nèi)匀恍枰诤岬亩肥依铮宀枰槐?,在劣質(zhì)紅茶的茶香中偶得妙句的譯者,也許他們生計不易,但人間社會仍需要那種賣文為生、煮字療饑的譯者,這樣才能留住這個人世間的人氣,不至于一切都是機器。不過,現(xiàn)在這個時代,也有煮字療饑煮成有錢人的例子,他們中間有的翻譯得很好,有的則很一般,甚至很糟糕,但借炒作的翅膀飛起來了。我們?nèi)匀蛔K麄兒眠\!愿意在翻譯領(lǐng)域耕耘的人本來就不多,就算不很“敬業(yè)”,那也不容易。誰愿意在五光十色的紅塵世界,離開喧囂的鬧市,去探究文字的幽徑呢?還是鼓勵多于譴責吧!
我本人就是在“山溝溝”里開始自己的翻譯學習的。那是前塵往事,已經(jīng)過去半個多世紀了。當時連基本的條件都沒有,翻來翻去就那么一本鄭易里的《英華大詞典》。但翻譯不需要太多條件,經(jīng)過艱苦的努力,加上風云際會,我考入了大學,改變了命運。在這個過程中,有失落,有放棄,常遭人白眼,有五味雜陳的遭逢?!靶量嘣夥昶鹨唤?jīng),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蔽奶煜榈脑娺€真是一幅寫照。山河那時雖沒到“風飄絮”的地步,但說個人“雨打萍”還是不為過的。當時更多的是自得其樂,是義無反顧。這些在我那本散文集《蒙特雷隨筆》中就有記錄。
你們問,路在何方?我回答,路在腳下!
真不用焦慮,但仍需努力,而且還要學會等待,我等了九年,環(huán)境才有質(zhì)變,你們大概是不用等那么長久的!Longfellow說得好:
Let us, then, be up and doing,
With a heart for any fate;
Still achieving, still pursuing,
Learn to labor and to wait.
與我相比,你們的客觀條件真是太優(yōu)越了。祝你們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