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家鄉(xiāng)三十余年了。今年清明回到老家邵陽鄉(xiāng)下掃墓,聽叔父細數(shù)著哪些水田拋荒了,哪些水田已成了菜地,哪些水田改種草莓、葡萄了。我突然想起,那些養(yǎng)活我們的水田,原來都是有名字的,就像村民人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名字,或俗或雅。四方丘、石山灣、葫蘆灣、麻子田、龜背丘、響水灣等。
這些養(yǎng)育著人們的水田,見證了時代的洪流,也見證了村莊的變遷。千年百載,它們的名字沿襲下來了,被每一個莊稼人爛熟于心。
老人都說,每一片水田的名字都有一個或幾個故事。對此,我深信不疑,何止幾個故事呢?一大串一大串的故事吧。歷史的長河如此漫長,試想,那些櫛風沐雨、風餐露宿的先民,開荒墾地時喊過哪些號子,唱過哪些歌謠?是兄妹開荒,還是情侶同作?深山的梯田是屯軍所為還是隱士們的杰作?那些有趣的名字背后隱藏著先民多少辛酸苦楚?這是不必去想的問題,卻是值得追問的問題。我們無法探究尋常的土地是如何演變成一汪水田的,可是我們不能忘記是誰在創(chuàng)造著這一切。這是一個偉大的壯舉??!
? 那些有名字的故鄉(xiāng)的水田,田主易人,名字或許也會變更。那個叫衣錦丘面積足有五畝的大水田,它是主人家金榜題名成為新貴,或是立下赫赫戰(zhàn)功,或是經商發(fā)跡一夜暴富,衣錦還鄉(xiāng)之后買田置業(yè),原先那個俗陋的名字不足以匹配他的富貴榮寵,于是私產簿上更名為衣錦丘。話說富不過三代,衣錦丘隨著主人家族的衰敗,做了賭注輸給了別人,于是村民改稱為“敗家田”。一片水田,其名在雅俗之間游走,看似不經意的事情,人世浮華、否極泰來卻盡顯其中了。而最無辜的是那片披上錦繡,又冠以敗家之名的水田。水田無聲,千百年來,它從來都默默注視著人世間發(fā)生的一切,不管世態(tài)炎涼,它一如既往地把一年四季演繹成春生夏長,秋收冬藏。
? 講述一片水田的故事是繁瑣的事情。村民們在田間日出而作,揮汗如雨,他們是故事的書寫者,也是故事的講述者。在這古老的土地上,從最原始的農耕,到半機械化的耕作,時代前進了一大步。那些彎彎曲曲、細細窄窄的田塍變成了標準的機耕道,四方丘成了三角形,葫蘆灣成了“南瓜餅”,響水灣早已干涸,那些各具形貌的水田改變了模樣,機器去不了的石山灣已經百草豐茂了,它們的名字漸漸被人遺忘。千百年來精耕細作的農耕文化,慢慢地淡出了人們的視野,或許在不久的將來,隨著水田名字的消失而消弭了。但保持耕地的屬性始終不變。
(摘自《邵陽日報》陳云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