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君

周一升旗儀式上，八年級的一個班主任過來找我，說班上的佳佳（化名），之前一直很開朗，最近兩周情緒很低落，有時會無緣無故在班里哭泣，擔(dān)心出什么問題，想讓學(xué)生來找我聊聊，學(xué)生自己也有這個意向。我望向排在隊伍最后的這個女生，高高的個子、短短的頭發(fā)，但是卻耷拉著腦袋，有點兒沮喪的樣子，回憶起一年前她在心理課上的表現(xiàn)，那時的她發(fā)言積極、自信滿滿，和這次看到的她很不一樣。中午我在咨詢室等著她的到來，12點不到，她來到咨詢室，小聲地和我打招呼，可能是第一次來咨詢室，顯得有點兒局促。因為上過一年心理課，學(xué)生對我還比較熟悉，咨訪關(guān)系建立順利，考慮到她是第一次接觸心理咨詢，向她簡單說明了心理咨詢的保密原則和助人自助原則后，開始了我們的對話。

“最近我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有時會控制不住地想哭。老師，我這是怎么了？為什么我會這么難過？”

“聽了你的困惑之后，知道你很想弄清楚這些情緒是怎么回事，我們可以將這個作為今天咨詢的一個目標(biāo)?！蔽夷贸鲆粡埌准垉纱螌φ酆笮纬伤膫€格子，繼續(xù)說道，“為了更清晰地去聊一聊這些情緒，我將會借助情緒四宮格的方式，來開展這次的咨詢，老師這里有一張白紙，上面有四個格子，等下你可以通過書寫或繪畫的方式在四個格子里梳理自己的情緒?！?/p>

佳佳點點頭表示贊同。

“剛才你說最近有很多情緒方面的困擾，現(xiàn)在請你將這些情緒以文字的形式寫在第一格子里?！彼肓讼?，隨后寫下了“生氣”“煩”“痛苦”“難受”“壓抑”“躁”這幾個詞。

“在這些情緒里，你體驗到最多的是哪個呢？”

“痛苦和難受?！?/p>

“如果讓你給這些情緒來打分，0分代表毫無影響，10分代表有強烈體驗，你會給痛苦和難受打幾分呢？”

“8分?！?/p>

“嗯，挺高的分?jǐn)?shù)?！?/p>

“當(dāng)出現(xiàn)這些情緒時，你會做些什么呢？”（情緒量化，對情緒做評估，同時了解出現(xiàn)極端情緒時的行為表現(xiàn)，進行危機評估。）

“我一般會很想哭，然后就會控制不住地哭出來，這個時候我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只能趴在那里哭，有時一哭就是半個小時，哭完感覺頭暈暈的。

第二格：?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現(xiàn)在請你回憶一下，想到什么人或事最會讓你體驗到痛苦、難受的情緒呢？請嘗試將關(guān)鍵詞寫在第二個格子里?！?/p>

她想了一會兒，隨后寫下了“同學(xué)、家人的話”“父母”“獨自一個人”這幾個關(guān)鍵詞。

“你能具體談一談這些人或事嗎？”

“最近一次情緒崩潰是發(fā)生在歷史課堂上，上個星期二下午的歷史課，老師正在上面講課，我聽到了一些聲音總在我耳邊徘徊?！?/p>

“是什么聲音呢？”

“你怎么這么沒用，你真廢物……”回憶起這些時我發(fā)現(xiàn)佳佳的表情變得很痛苦，邊說邊哭了起來。

“聽到這些話確實讓人很難過，那么說這些話的人是誰呢？”

“老師、同學(xué)，還有我的父母?！?/p>

“這些聲音是你上課的時候真的聽到的，還是你想到的？”（為了區(qū)分是否是幻聽）

“當(dāng)時老師在上課，同學(xué)們都在聽課，他們沒有話說，我爸媽也都不在教室，是我自己想到的?！?/p>

“那么他們曾經(jīng)有對你說過類似的話嗎？”

“有一次作業(yè)做得不好，老師有在全班批評過我，當(dāng)時同學(xué)也都聽到了，肯定也覺得我不好。我考差的時候媽媽也說過我沒用，像廢物一樣?！?/p>

通過交談，佳佳還說起最近時常會擔(dān)心別人說自己沒有用，一開始是家人，漸漸地到身邊的人，這樣想得多了越發(fā)覺得自己真的和別人認(rèn)為的那樣一無是處，越這樣想就越痛苦。有時晚上熄燈后，自己躺在被窩兒里就會覺得很孤獨，想著想著也會很痛苦，然后睡不著。

接著她說在家里也會感到痛苦：“我家里是開小店的，父母經(jīng)常在樓下忙生意，我都是一個人在樓上，從小學(xué)時候就這樣了，那個時候也很希望父母可以多陪陪我，有些時候會因為父母忙碌沒時間陪自己玩兒而傷心，但過一小會兒自己玩兒去了就沒事了。從初中開始，在家里越來越覺得孤單了，想要和父母說說話，但是我知道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們有時間寧愿打麻將也不陪我?！?/p>

從這些情緒事件中分析發(fā)現(xiàn)，孩子進入青春期后，對于各類關(guān)系變得敏感、對于自身的評價很容易受別人評價的影響。引發(fā)佳佳不良情緒的原因主要是低自我評價和缺乏親子交流與陪伴，改變她的低自我評價是這次咨詢的一個突破口。

“你剛才講到，最近經(jīng)常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一想到這個就止不住難過，那么，你是否真的一無是處呢，自己有沒有哪些事是比較擅長的呢？”我問道。

“其實我運動能力還不錯，我還喜歡畫畫，還給同學(xué)畫過漫畫?！奔鸭颜f起這些事時，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卻能看到她臉上洋溢的光彩。

“現(xiàn)在你還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嗎？”我問道。

“好像我還是有點兒用的，但是當(dāng)別人這么說我的時候，我還是很難受。”佳佳說。

“當(dāng)誰這樣說的時候你最難過呢？”

“當(dāng)媽媽這樣說我的時候，我最難過。我不明白為什么媽媽會這樣說我，我是她的親生女兒呀！”

“媽媽一般是在什么場景下說這樣的話呢？”

“我作業(yè)沒寫完或者考試成績不好的時候，一般都是生氣的時候?！?/p>

“當(dāng)我們在極端情緒下的時候，很容易說一些不好聽的話，這個你怎么看呢？”

“也是，我生氣的時候也會說難聽的話，事后又會覺得后悔?！?/p>

“可能你的媽媽也是這樣的?！?/p>

“這個我之前怎么沒想到呢，確實媽媽也只有在生氣的時候才會這樣說我。”

“當(dāng)你體驗到痛苦、難受的情緒時，做些什么你會覺得舒服一些呢？有哪些你曾經(jīng)做過的或者哪些你可以嘗試去做的呢？請嘗試將這些事情寫在第三個格子里?！?/p>

在第三個格子里，她寫下了“一個人聽歌”“跑步”“畫漫畫”“多和父母說自己的心里話”“多和同學(xué)交流”。

第四格：?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看得出來，你很想改變目前的這種狀態(tài)，通過剛才的分析，你自己其實就具備改變的能量，有一些你已經(jīng)開始做了，還有一些你可以回去嘗試去做。當(dāng)然所有的改變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可能需要我們長期的堅持和努力，只要我們朝著一個目標(biāo)持續(xù)努力，不管時間長短，我們總是在積蓄力量改變的。如果讓你送一個詞或一句話給當(dāng)下的自己，你最想送給自己什么呢？”

她認(rèn)真想了想，然后在第四個格子里寫下了“找回自信”。

“其實曾經(jīng)的我是大大咧咧、充滿陽光的，我好想念那個時候的自己，那種自信的感覺，最近好像丟失了，這是我本來就有的，我想把它找回來?！奔鸭颜f道。

“嗯，老師也相信你可以找回原來的自信，我對你有信心?！?/p>

“時間過得很快，這次的咨詢馬上要結(jié)束了，如果你有需要，下次可以繼續(xù)來找我?！?/p>

佳佳點了點頭。

這次的咨詢告一段落，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我一直在等著她再一次的到來，但是一直都沒有等到她。又過了兩周，我知道她不會再來了。盡管學(xué)校里的個案尤其是班主任介紹過來的，求助的意愿可能不是很強，經(jīng)常會碰到一次咨詢后就不再來的情況，但是這個個案卻讓我有些“耿耿于懷”，因為和佳佳的整個咨詢過程是比較順暢的，她也很愿意分享，沒有出現(xiàn)過阻抗。出于來訪者自愿的原則，我又不能主動要求她再過來。

到底是哪出了問題呢？后來在一次同輩督導(dǎo)的區(qū)心理教研會上，教研員要求我做一個個案分享，我就呈現(xiàn)了這個個案，希望自己的困惑能夠得到解答，在同輩督導(dǎo)中我似乎發(fā)現(xiàn)了佳佳沒有繼續(xù)來的原因。當(dāng)時有個同行指出我的咨詢節(jié)奏有點兒快，我才意識到與佳佳的第一次咨詢，確實太快、太著急了，第一次咨詢其實只要建立好咨訪關(guān)系，收集來訪者信息就足夠了，而我著急到想要直接在第一次咨詢就幫助她看到問題，然后嘗試解決問題，盡管佳佳也都很配合地做完了那次咨詢，但像是被我一直推著走，推著改變，而她有可能并沒有準(zhǔn)備好，無法適應(yīng)這些改變。佳佳的情緒問題源自低自我評價和親子關(guān)系的疏遠，而這些都需要長時間去改變的，尤其是親子關(guān)系的改善，還需要父母的參與。意識到這些時，我對自己有些懊惱，很希望為這次遺憾做些什么。

于是我去找佳佳的班主任了解佳佳的近況，這已經(jīng)是距離第一次咨詢的三周后了。班主任說佳佳最近情緒還是會低落，但在班上沒有再情緒崩潰了，和父母的關(guān)系還是老樣子。問起是否還需要咨詢時，佳佳表示希望自己調(diào)節(jié)看看，先不用咨詢了。聽到這個回答時，盡管充滿遺憾，我還是尊重佳佳的選擇。這次的咨詢也讓我明白，任何改變都是需要時間、需要等待的，慢下來，才能更好地積淀與成長。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