鬢上
忽而幾兩碎冰敲響杯沿,滋滋冒出一些冷氣來,她抬眼看了看闖入心間的少年,決定用余生來收藏這滋味。
(一)
不知何時,天邊已經(jīng)燃起了金紅的火燒云。心理咨詢室外一陣嘈雜,不停地有腳步錯亂的聲響。遲希低頭匆匆掃了眼腕表,這個點,想必學(xué)校里的所有學(xué)生都上完了當(dāng)日的最后一節(jié)課。
似乎是過了很久,外頭終于靜了幾分。漸漸的,走廊里只剩一陣節(jié)奏分明的足音,輕快而單一地回響在過道里……
遲希聽著由遠(yuǎn)及近的足音,猛然抬頭看了看窗外,又快速低下頭來狡黠一笑,悄悄向白教授比了個“OK”的手勢。
(二)
季延剛走到一樓,心理室的門就“嘭”的一聲被推開了。
男生下意識躲了躲,拍拍衣服,正想確認(rèn)一下是否已經(jīng)安全,剛一轉(zhuǎn)身就毫無征兆地與人撞了個滿懷,一瞬間,手中的籃球倉促地滾到了地上。
是一個長發(fā)齊肩的女生。那女生看起來慌慌張張,明明是奶油色的膚色,卻顯得有些蒼白,那雙虛掩在長發(fā)間的眼睛也惴惴不安地盯著前方,似乎有什么心事。
季延頗有些尷尬地輕咳了一聲,猶豫了幾秒,終于開口:“誒同學(xué),你……”
他想問“你怎么了”,只是后面三個字還沒有問出口,那個女生突然愣愣地抬起臉來看他,當(dāng)那一雙如水的眼眸近在咫尺時,他一下子看清了女生的面容。
腦子里瞬時便像過電一般,從頭到尾反應(yīng)了一遍。終于,他望著那張遺漏無遺的面容,有些不確定地問:“遲希?”
聽見男生喊她名字,她微微怔了怔,臉上似乎閃過一絲什么神情,只是不甚明朗,教人難以分辨。過了一會,她似乎是反應(yīng)過來了,旋即用手捂了一把臉,跌撞著小步跑走了。
他望著女生逐漸跑遠(yuǎn)的身影,有些不明所以地抽了抽嘴角,僵硬地伸出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正想拾起球,卻看見球的旁邊赫然躺著一張報告。他不動聲色地?fù)炱饒蟾?,?dāng)“躁郁癥”三個大字映入眼簾時,眸中忽得一怔。他握住報告單的頁腳,用食指摩挲了幾遍遲希字跡清秀的簽名,神情依舊有些恍惚。
這個病季延雖說不熟悉,但卻聽過,它還有一個比較文藝的名字,叫“雙相情感障礙”。但這個病本身沒有什么藝術(shù)性,它只會讓人在“過于沉郁”或“過于狂躁”中徘徊,受盡精神上的折磨。
而遲希這個名字,他卻很熟悉。去年元旦晚會,她代表舞蹈系向教授獻(xiàn)花。那時天寒地凍,那個女生卻似乎從不怕冷,只穿了一件裙子,纖纖素手凍得泛紅,卻仍是環(huán)抱著一把郁金香,頗有氣質(zhì)地斂著眉、揚起唇。
他皺著眉盯著臺上的女生,卻被同系的兄弟開了玩笑。
想到這,他暗自擰了擰眉心,當(dāng)他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心理室年輕的女教授卻不知何時走了出來,她盯著季延看了一會,頗有些突兀地對他說:“剛要是有什么沖突,我替她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太上心?!?/p>
“或許……我可以試著幫她?”季延猶豫了幾番,終于還是說出了口。
白教授看見了他手里捏著的報告,微微一怔,“你都知道了?”繼而有些勉強地笑了笑,“那我也沒有必要隱瞞了,跟我進來吧?!?/p>
說罷,推開心理室的門。
(三)
一向不愛看書的季延破天荒地抱著一摞有關(guān)“躁郁癥”的書,四下搜尋了一番,確認(rèn)無人打擾后終于挑了處陰涼處坐下。
這段時間正是午休,因此操場上較平時安靜許多??諝庥行┰餆幔驁錾吓紶杺鱽韼茁暫艉?,每一聲都在和他的“勤學(xué)”精神作反抗。他作勢捂住耳朵,心里默念三遍不要分神,試圖安撫躁動的靈魂。
等季延好不容易找著一點狀態(tài),誰料從球場上猛然沖殺過來一個籃球,與此同時一個身影一閃而過。
遲希大方地伸手接過橫飛過來的籃球,又一把拽過他手里的書,漫不經(jīng)心地笑著說:“想什么呢,都叫你好幾聲了。”說完朝一臉懵的季延側(cè)了側(cè)頭,調(diào)侃道,“你就是季延?白教授說你打球挺厲害的,讓我見識一下?”
他一聽頓時展顏而笑,利索地從她手里順走了球,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了籃球場上,瀟灑地一揚手腕,一把將球送了進去,霎時引起圍觀女生的一陣狂躁。
也許是出了太多汗的緣故,遲希就這樣看著季延一把撩開衣服上擺,一時光潔的腹肌一覽無余,他猛一擦臉上的汗水,頭發(fā)便也粘上了汗珠,此時整個人都被嵌在陽光里,溫柔而灑脫,似乎連微揚的嘴角也在發(fā)光。
簡直就是天生的運動員。遲希不知道在心里咆哮了多少次,甚至激動到想跺腳,但考慮到在“男神”面前的形象,就忍住了。她默默吸吸鼻子,哄騙自己道,“沒什么好看的啊,也就……男生都有罷了……”
突然,一個富有少年感的男聲在耳邊響起:“嗯?這樣啊……”
遲希猛回頭,這才發(fā)現(xiàn)人就站在自己身后,她干笑了兩聲,一下子漲紅了臉。
似乎是日光太炫目的緣故,季延很快就覺得乏了。他徑直走到觀戰(zhàn)的遲希身邊,頗為嫻熟地去拿她手里的冰鎮(zhèn)酸梅湯。
“給我的?”他揚揚手腕。
“沒……”遲希愣了一下,沒想到他這么自覺,“給你的。”
(四)
第二天下午,季延遵從白教授的建議,準(zhǔn)時等在遲希的宿舍樓下。季延等了很久,才看見遲希的小熊衛(wèi)衣領(lǐng)出現(xiàn)在樓梯口。同時,她也看見了季延,便微微欠了欠腰,語氣里是不容商量的快意:“走吧,帶我去游樂場散散心?!?/p>
“可……”可這個點去游樂場的都是些情侶。季延些許遲疑。
遲希見他貌似不太情愿,便搖了搖手中的報告單,有些疑惑地“嗯”了一聲。
季延看她興致這么高,也不忍心辜負(fù)使命,只好默默跟著去了。
遲希提前買好了摩天輪的票,她把票捏在手心里,朝季延揚了揚下巴,示意他拿一張。季延之前沒坐過摩天輪,有些猶豫地伸手準(zhǔn)備接下。
一瞬間,掌心淌過酥酥麻麻的快感,全身像過電一般。少年的手指修長好看,指尖還殘留點余溫。BA07F014-57FD-49B2-8481-E15B93C53CDA
但說句實在的,遲希自己也沒坐過摩天輪,所以也是第一次。
兩個人挨得很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季延身上清冽的氣息。摩天輪啟動的一瞬間,她故意別過頭去看窗外,假裝毫不在意。
可一瞬間天旋地轉(zhuǎn),遲希忽然有些暈乎乎的。她先開始沒太在意,沒想到等她迷迷糊糊恢復(fù)了些意識,就發(fā)現(xiàn)自己穩(wěn)穩(wěn)地靠在了季延的肩上。
然后呢?現(xiàn)在該怎么辦?她聽著彼此心跳的聲音,感受到自己的臉在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變紅變熱。糟糕,為什么每次都要臉紅心跳難以把持……
她悄悄揭開眼皮看了看,眼前仍然是摩天輪里粉色的壁紙,然而在季延快要伸手扶她的一瞬間,遲希有些心虛地閉緊雙眼,假裝自己還沒醒來。
“哎,你以前也沒坐過摩天輪?”耳旁的呼喊愈發(fā)焦急,季延有些擔(dān)心地拍了拍遲希,見對方?jīng)]有反應(yīng),忽然有些慌了,趕忙叫停了摩天輪,一把將人橫抱而起,直接沖了出去。
不知道什么時候,遲希突然睜開了眼,她看著季延近在咫尺的喉結(jié),有些怔忡地問:“你以前對別人也這樣?”
“當(dāng)然不是?!奔狙由砸坏皖^,就對上了遲希那雙澄澈的眼睛,趕忙下意識地別過了頭,轉(zhuǎn)而去看她衣服上憨厚的小熊。
“那你為什么要直接抱我???”
季延聽了這句再正常不過的問語,一下子變得語無倫次,“我只是……”只是什么?告訴遲希自己是因為她的病才刻意對她好的?還是說自己是想幫她走出心理陰影?季延斟酌了許久,卻還是扼腕嘆息,這要他怎么解釋?。?/p>
看著季延窘迫的表情,遲希莫名有些竊喜,手機里還是知乎的頁面。
“問:如何追一個喜歡了很久的男生?”
“答:一起去游樂場,最好再坐一次摩天輪?!?/p>
寢室里的兄弟很快就發(fā)覺了季延的不對勁。
一大清早,從來不愿意主動碰書的季延突然抱了一大堆書,急急地出去了。這種行為反復(fù)了三四次,損友們終于忍不下去了,帶著八卦氣息問他:“季哥啊,你不會……是有了吧?”
“什么?”季延急著出門,似乎沒有聽清。
突然誰扔來一瓶可樂,他條件反射般利落地抓住了。
“記住啊,有了記得也給兄弟們介紹一個啊?!?/p>
“一定一定?!奔狙用?yīng)著??伤偢杏X有哪里不對勁。
站在遲希的宿舍樓下時,他口中念念有詞:“她最近是狂躁期,應(yīng)該看一些名著平靜一下……”
果然不過十分鐘,遲希就穿了一件短裙跑了出來,少女今天心情似乎不錯,一見他就說個不停。與此同時,幾個女生恰好走了過來,一個女生推搡著另一個女生,偷偷說著什么,似乎是過了好久,終于有一個女生小步跑了過來。
“同學(xué),你……”
“怎么了,我對象,帥不帥?”沒等人家說完,遲希就毫不遲疑地回了過去。那個女生“啊”了一聲,突然尷尬地跑開了。
女生走遠(yuǎn)后,遲希打趣般笑著地問季延: “我?guī)湍銚跆一?,你打算怎么謝我?”
“什么……什么?”季延這一輩子都沒體會過被人喊“對象”的感覺,他有些木訥地說,“謝謝啊?!?/p>
被調(diào)侃的人是季延,遲希卻耳尖紅了一點。
遲希抿了抿嘴,順手拿過了最上面的一本《霍亂時期的愛情》,不怕丟人地看著他的眼睛說:“我剛才都那樣了,你可不能壞我名聲啊,最起碼,”她突然拍了拍季延的肩,下定決心般笑著說,“你不許和其他女生交往,在我宣布找到新‘對象之前。”
(五)
季延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將室友扔他的那瓶可樂擰開一些,然后假裝鄭重其事地遞給了遲希,“那個……我室友好像有點誤會,你能幫我解釋一下嗎?”
“解釋什么?”她傻乎乎地笑了笑,毫不客氣地接過了飲料。甚至有那么一瞬間,季延都開始懷疑她在故意裝傻了,可這姑娘卻傻得讓人挑不出一點破綻。
還蠻……可愛的。
季延看著她這副模樣,覺得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同時,還有一些失落。
這件事之后,季延就沒再去找過遲希了。夜里,他剛打完一局游戲準(zhǔn)備睡覺,就聽見新消息的聲音。季延瞇著一雙好看的桃花眼,重新抓過手機,卻發(fā)現(xiàn)是“特別關(guān)心”發(fā)來的消息。
他忽然想起來了,之前為了隨時觀察遲希的病情,就給她設(shè)了個“特別關(guān)心”。
“你們聲樂系昨天籃球賽輸了,你幾個室友答應(yīng)我要請你唱歌?!笨粗聊簧虾敛恢v理的一行大字,季延很自然地聯(lián)想到了她有些傲嬌的模樣。
一個“我不會”輸在了對話框里,還沒發(fā)出去,那面似乎已經(jīng)察覺到了他的不情愿,直接發(fā)了句“怎么,聲樂系的不會唱歌”。
于是,季延為了不把聲樂系的名聲毀掉,只好打開了錄音鍵,嘴唇猶豫著動了動,最后終于唱了一首《遇到》。
此時,路燈初亮,晚風(fēng)不時掠過窗簾,把男生溫潤清亮的嗓音引入了高潮。手機那邊,遲希偷偷掩著嘴笑著,頗有些安心地將耳機插緊了一些。
再看窗外細(xì)雨,聽雨落在窗沿沙沙作響,不知覺間,心跳的節(jié)奏便強烈了一些。
臨近八月,學(xué)校正忙著安排畢業(yè)生的各項事務(wù),大二的學(xué)生就顯得格外清閑了。
季延抱著一沓歌譜,將看欲看得撓起了頭發(fā),一抬頭,卻瞧見了擺在書架最顯眼位置的一摞有關(guān)“躁郁癥”心理書。他忽然在想,那個女生那么不靠譜,她現(xiàn)在怎么了,最近有沒有再發(fā)?。?/p>
而就在這關(guān)鍵時刻,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趕緊接通,卻聽見是白教授的聲音。
“季延,你在哪啊……快點過來,遲希好像又發(fā)病了……”白教授略帶急切地說。
他一把摁斷電話,火急火燎地去摸外套。
他去了才發(fā)現(xiàn),遲希蹲在心理室的一個角落里,懨懨地把頭埋在了書里,肩膀一下一下地顫動著。他一時有些擔(dān)心,就上前去拍了拍女生的肩膀。
“對不起啊,我這些天沒來找你是因為有事,學(xué)長學(xué)姐的畢業(yè)典禮上我有節(jié)目要準(zhǔn)備……”BA07F014-57FD-49B2-8481-E15B93C53CDA
見對方?jīng)]反應(yīng),季延愣了一下,立即換了一個思路安慰。
“你別哭了……”
遲希緩緩地?fù)P起了臉,緊抿著嘴,并沒有要哭的意思,季延如釋重負(fù)般長舒一口氣。季延看著她,一手撐著墻壁,緩緩蹲了下來,無意識地把人護在了懷中位置,“怎么了,心情不好嗎?”
“我沒有心情不好……”遲希懨懨地說,“站不起來只是因為昨天練舞歪了腳?!边呎f還邊抬眼偷瞄季延的神色。
只是因為腳崴了?以遲希的性格不太至于這么低落吧?季延仍舊一頭霧水。
突然,像是記起了什么。季延一拍腦袋,忽然想起某本醫(yī)學(xué)書上的內(nèi)容:躁郁癥患者的情感表現(xiàn)或許不需要經(jīng)歷一些過激的事。
他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說:“我知道錯了,下次保證,一定不會忘了你,不管多忙都不會?!?/p>
遲希的心一下子便軟得一塌糊涂。
季延的確也沒有辜負(fù)這句話,他轉(zhuǎn)身背起了遲希,兩個人的影子交疊在了一起,在落日的余暉里,在蜿蜒的過道里。
咚咚咚,不知為何,心會跳得這么快。
他不明原因,干脆加快了步子。
(六)
下一個學(xué)年開始之前,社團要進行招新。在聲樂社團的人員名單上,季延驚訝地發(fā)現(xiàn)了“遲?!边@兩個字。
“遲希?你不是舞蹈系的嗎,怎么想起來這了?”在新生考核這個項目中,季延抽出空來和遲希搭著話。
“明知故問?!彼恍嫉靥袅颂裘?,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
但實際上她五音實在不全,五線譜一個不識,過個初審都困難,季延翻看著綜合評分,捏著眉心不知該怎么同她說。
突然,一個女生看見了她,立即捂嘴道:“呀,這不是季延女朋友嗎?我上次還在宿舍樓下見她來著……”
頓時全場呼炸。
“哎呀原來是嫂子呀……”
“嫂子出馬,那必須給過啊……”
遲希低低笑了兩聲,用胳膊肘捅了捅季延,有些調(diào)皮地說:“沒想到你排場還挺大啊。不打算解釋一下,‘男朋友?”
季延有些緊張地走開了,嘴里卻說著:“解釋什么,越說越亂……”
初審過后還有新生培訓(xùn),季延本來是不打算參加的,但由于遲希這個初審過得太懸,練習(xí)效果也總是不盡人意,再加上對她病情的擔(dān)心,無奈之下,他只好親自出馬了。
季延一手隨意地抄著兜,一手拿著《遇到》的簡譜,示范性地唱了起來。
“難道你沒發(fā)現(xiàn),你節(jié)奏越來越快了?”遲希托著腮,一副饜足的模樣,嘴角微微揚起了幾個度。
“對……對不起……”季延本來沒覺得自己唱快了,被她這么一說反倒亂了陣腳。他有些慌張地?fù)Q了曲譜,想唱點別的找找感覺。
“別換啊,就唱這個,我喜歡?!边t希聽著他含糊著“嗯”了一聲,有些滿意地把胳膊支在桌子上。忽然,她一把抽走了那張譜子,抿了抿唇,像是下定決心一般,繞到了季延的身后。
突然,他感覺耳朵一熱,像是有什么東西被戴在了頭上。
那是一個天藍(lán)色的耳機,是他喜歡了很久的款式,但因為這學(xué)期要交的閑雜費用太多了,還總是要為社團花銷,所以就先把這個小愿望放下了,沒想到現(xiàn)在卻突然成為了現(xiàn)實。這個耳機之前被遲希戴了好久,以至于到現(xiàn)在還有一點屬于她的余溫。
“送你一個禮物而已,你臉紅什么呀?”遲希笑盈盈地盯著少年好看的眉目,眼神半刻都不想抽離。
遲希嗓音微有些甜,很容易讓季延聯(lián)想到那日微甜不膩的酸梅湯。
只是季延渾然不覺自己臉紅了,他開始還以為遲希在拿他開玩笑,后來等他看了手機里的原相機,這才確信遲希沒有騙他,現(xiàn)在的他,活像一個笨手笨腳的小熊,做什么都稍顯笨拙,比如后來鎖門時鑰匙總是插不到位。
離開社團走在路上時,他隱隱約約記起自己今天貌似過生日。
按照慣例,校領(lǐng)導(dǎo)要檢查社團招新準(zhǔn)備情況,所以社團新員都要參加匯報演出,順便也為了迎接大一新生。
隊形早就排好了,就在快要上臺的檔口,忽然有幾個女生在下面竊笑著。終于,不知是誰大膽,直接提了一句:“哎哎哎,季哥啊,你把嫂子放前面?。 ?/p>
有了人打頭陣,其他人也就按捺不住了,他們推搡著笑了起來,好說歹說也要把人推到前面去。遲希利落地笑了笑,并沒有推辭,直接大方地補了上來。
突然,借著燈光明滅,季延突然看到遲希略顯清瘦的脊背,不同于初見之時,那一身乳白色的紗裙閃爍出細(xì)碎的光芒,腰側(cè)隨意系好的蝴蝶結(jié)也跟著奪目起來。
記得初見時,舞臺上的女生穿的是一件赤色的禮服裙,裙后的蝴蝶結(jié)系得一絲不茍,儼然是另一種模樣。
“遲希的身材真好啊,腰帶系這么隨意卻還是很有氣質(zhì)呢?!迸_下有女生羨慕道。
“那是,嫂子穿什么都好看,是吧,季哥?”又是那個帶頭八卦的在作死。
季延沒有回應(yīng),忽然就看著女生發(fā)起了呆。
聲樂社團難得一次沒拿第一。
但季延心情似乎不錯,還專門抽空來請人看演唱會。
(七)
遲希去后才發(fā)現(xiàn),應(yīng)約到場的只有她一個。
季延抽抽鼻子,別過腦袋掩飾道:“其他人都有點事,所以就只剩咱們兩個了?!?/p>
臺上的閃光燈不緊不慢地往下移動著,干冰也在歌手腳下慢慢升華,似乎每一首歌都藏有一段不可言說的故事,又似乎歌只是歌,少年也只是少年……
季延把一杯酸梅湯放在她的旁邊,說話的聲調(diào)隱現(xiàn)在樂聲里,恰好能掩蓋一些緊張的情緒,“酸梅湯喜歡嗎?有點酸,但很甜。”說完微微抬起手腕朝她那邊推了推。
遲希不置可否地晃了晃腦袋,眼前的閃光燈太過炫目,她一時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思緒又跳轉(zhuǎn)到大一那年的夏天。
那日,她被閨蜜攛掇,像個沒頭蒼蠅一樣闖入了聲樂系幾個男生的KTV包間。那時有一個少年,長相十分清俊,嗓音澄澈清透,他像熒幕里的偶像一樣站在炫光里,而她卻只配默默地站在黑暗處聽他唱歌。然而她非但毫無怨言,還一臉的花癡相。BA07F014-57FD-49B2-8481-E15B93C53CDA
她當(dāng)時想的是,要是這個男生肯回頭看她一眼,怎樣她都可以!然而她的妄想很快就成了事實,可見上天那日極為眷顧她。
當(dāng)時有一個服務(wù)員不小心打翻了一杯酸梅湯,湯汁濺在了遲希的胳膊上。因為是冰鎮(zhèn)的,所以微有些涼意,并不難受。但他并不知道。
那一刻,她的少年沖向了她,耐心為她擦拭了胳膊,滿臉擔(dān)憂地問她“還好嗎?”,之后又安慰起受驚的服務(wù)員。
之后她每一次端著酸梅湯,就開始愣愣地想,上天什么時候可以再眷顧她一次。
后來因為一次偶然的機遇,她和朋友一起去看看球賽。其中一個少年賽到一半才上場,卻是憑一己之力挽回了局面,最終聲樂系取得了勝利。
看著站在球場中心向觀眾席揮手致謝的男生,朋友忽然捂住嘴叫出了聲:“季延學(xué)習(xí)好,沒想到打籃球也這么帥,難怪他這么難追!”
遲希此時正呆呆地捧著一杯酸梅湯犯花,聽見朋友的話后迷糊著“嗯?”了一聲,“他很難追?你怎么知道?”
“你可是不知道,這人之前拒絕了三四個女生……”
不僅如此,他們多次相遇——在校園各個角落,他都不曾同她說一句話,哪怕他的目光分明落到了她的身上……他或許早已將她忘干凈了。遲希默默在心里嘆了口氣,卻還是撐著下巴看完了剩下幾場比賽。
朋友還在她的耳邊嘆息,“唉,可惜了,理科學(xué)得這么好,卻是個學(xué)聲樂的……這以后出路可就窄了許多……”
忽然,她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猛然看向了手中的酸梅湯。
——說不定,酸梅湯真的可以帶給她好運。
既然上天給予了她這份幸運,那不如,就好好利用,攻克這個人?
思緒被臺上的嘈雜樂聲拉回,眼前人的模樣與記憶中的面孔恰好重疊。她低眉握緊那杯酸梅湯,一時就像握緊了愛情。
遲希不知不覺就睡著了,迷糊間,臉旁似有溫?zé)岬臍庀⒎鬟^,下一刻,唇角便感到一瞬的濕熱,略微帶來些癢意,卻只停留了不到一秒的時間。
那晚回去得遲,她竟然在寢室里的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腕表,背面陰刻著她的名字,腕表盒里還藏著一個紙條,上面寫著“隨手挑的款式,算作回禮,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p>
她當(dāng)即掐掉“算作回禮”那四個大字,把紙條一分為三,抽過另外兩段粘在一起,下一步就是打開相機,心滿意足地配上一段夾帶感情的文案,毫不猶豫地將其圖文并茂地掛上了朋友圈。
記起之前她問“忘年之交”白教授:“怎樣才能引起一個男生的注意呀?”
白教授當(dāng)時回答的是:“這個簡單,裝病,騙取他的同情心?!?/p>
沒想到,白教授的方法聽著不靠譜,但還真的挺有用,她暗自竊喜了一整晚。
(八)
又是一季夏至,今日的天氣剛剛好,不似往日燥熱,反倒微風(fēng)拂面,和煦盈盈。
晚上就是學(xué)長學(xué)姐的畢業(yè)典禮,遲希此刻卻只想躲在藝術(shù)樓的教室里偷懶。在她的身旁,隨意擺放著一件月白色的禮裙。
忽而,有人腳步稍輕,悄悄踏進了教室。那人低眉看了遲希一眼,舒出一口氣,嗓音清潤動聽,“原來是睡著了啊。”緊接著,那個身影慢慢俯了下來,輕手輕腳地將一件白色西服外套披在了遲希的身上。
季延很快就看見了桌子上的禮裙。他輕笑著搖了搖頭,把手中的玫瑰放在了桌子上,正準(zhǔn)備展開禮裙好好拾掇一番,卻看見了禮裙上松散的蝴蝶結(jié)。
遲希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醒了。她睜著一雙好看的眼睛,正愣愣地望著季延。
“你還是那么果敢,和從前一樣?!彼⒁惶裘迹旖菂s是彎起的。
遲希略微皺了皺眉,略帶疑惑地“嗯”了一聲,表示很不理解他突如其來的話。
記得高中剛畢業(yè)那時,季延很意外地接到了一個樂隊的邀請,便就想著拿這個當(dāng)兼職,好好感受一下成人的生活。
然而那時,他參加的樂隊才組建不久,因此人氣并不很高,在廣場上演出時,經(jīng)常會遭到冷落。當(dāng)時恰好有一個女生路過,于是很大方地向他們伸出了手,申請加入他們。
看著女生瘦瘦弱弱的樣子,他當(dāng)即覺得,這個女生不大適合樂隊的曲風(fēng)。可他萬萬沒想到,女生跳起街舞來卻是瀟灑利落,加之她的性格本就灑脫,霎時引來一群人圍觀。
他頓時很佩服她。
然而有次,女生跳舞時不小心崴了腳腕,卻忍著痛不告訴任何人。等一天的街演結(jié)束后,他看著女生一瘸一拐卻立得端正的身影,突然叫住了她。
“怎么樣,我今天酷不酷?”女生看著季延埋頭包扎的溫柔模樣,微微揚了揚嘴角,等待他的褒獎。
季延在心里嘆了口氣,輕輕點了點頭,不經(jīng)意間,手下的動作也輕柔了許多。她是很酷,也很勇敢,不似他,因為不敢和家里人作對,就放棄音樂學(xué)了理工,他現(xiàn)在甚至懷疑,自己的那份熱愛是不是摻了假。
后來上了大學(xué),他不顧家人反對,果斷轉(zhuǎn)了系。他想用實際證明,沒有什么比熱愛更加可貴,凡是他想追求的事物,就一定要弄到手。然而等他轉(zhuǎn)了系,卻發(fā)現(xiàn)哪里都有這個女生的身影……在KTV,在籃球場,在心理室……
或許這就是緣分吧,他想。
遲希突然抬起頭來,有些愧疚地說:“其實……”
季延伸出白皙的手來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噓,別說了,我都知道了?!?/p>
其實早在兩周前,季延去找白教授坦明心意時,白教授就已經(jīng)告訴了他真相。他非但不怪遲希的欺騙,反倒有些感激。如果不是遲希的小計謀,他恐怕一輩子也不會有勇氣去表白。
“對……對不起……”
“傻瓜,道什么歉。”這次我可賺大了。
“但是,從你系蝴蝶結(jié)的手法來看,你似乎缺少了些什么?!奔狙哟蛉さ?。
“什……什么?”
“男朋友。”
明人不說暗話,他想成為為她系蝴蝶結(jié)的那個人,一輩子的那種。
(九)
遲??匆娦傔叺谋?zhèn)酸梅湯,抵擋不住誘惑,剛想要伸手去拿,面前就出現(xiàn)了一個頗為瀟灑的頎長身影,緩緩遮擋了刺目的日光。
季延剛打完籃球過來,整一個人都帶著細(xì)閃的微光,他滿是寵溺地開了口:“想喝酸梅湯了?”
遲希剛想點頭,突然腰身一沉,整個人都離開了地面。季延抱緊了遲希,毫不猶豫地吻了下去。
少年的唇上還帶有酸梅湯的味道,入口是酸,細(xì)抿微甜。
忽而幾兩碎冰敲響杯沿,滋滋冒出一些冷氣來,她抬眼看了看闖入心間的少年,決定用余生來收藏這滋味。BA07F014-57FD-49B2-8481-E15B93C53C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