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耘
摘要:瑪麗·雪萊的《弗蘭肯斯坦》或《現代普羅米修斯》被許多評論家稱為西方文學的第一部科幻小說。根據法國精神分析哲學家雅克·拉康關于想象與象征世界、性別與語言的理論,以及女權主義者對拉康思想的借鑒,本論文試圖將這兩個方面結合起來,對小說進行精神分析式解讀?,旣惖男≌f清晰地描述了人類從“想象世界”到“象征世界”的道路,以及在這個過程中如果出現問題將會發(fā)生什么;此外,她還強調了語言在其中,特別是在身份認同方面的重要作用。
關鍵詞:怪物;身份;想象世界;象征世界
引言
《弗蘭肯斯坦》或《現代普羅米修斯》是瑪麗·雪萊(1797-1851)在大約190多年前寫的哥特式小說。這是一個關于一個瘋狂的科學家創(chuàng)造了一個可怕和邪惡的怪物的故事。這部作品被一些評論家稱為西方文學的第一部科幻小說。他們把維克多在煉金術科學上失敗的實驗與現代文明冷酷的經濟思想和對自然的極端渴望聯系起來。自上個世紀70年代以來,隨著女性文學傳統的建立,許多女權主義者開始關注這部小說。她們認為,這是一部革命性的女權主義文本,包含了當時女性生活、婚姻、生育、教育、女性身份等禁忌主題。
根據法國精神分析哲學家雅克·拉康關于“想象世界”與“象征世界”、性別與語言的理論,“象征世界”是由語言建構。一個人類嬰兒出生后就被先他/她而存在的語言包圍,他必須進入這個由語言建構的“象征世界”,來建構自己的“自我”,求得生存。當嬰兒進入“象征世界”時,他開始接受拉康所稱的“父律”的統治;學會把自我?guī)У竭@個世界里。在這個“自我”中,有一整套社會形態(tài)的復合體,這些復合體建立了我們彼此之間以及我們的文化之間的關系。人類在其中獲得一個被社會接受的身份。他將男性與象征世界里的性別歧視相聯系,認為女性因此不能輕易進入“象征世界”。這一理論鼓勵了女權主義者更仔細地審視語言與性別、語言與女性不平等之間的關系。
1.困于“想象世界”的“怪物”
在這部小說中,由維克多·弗蘭肯斯坦在實驗室創(chuàng)造出來的“怪物”,代表著被限制在“想象世界”的“他者”的“自我”與“象征世界”的對抗。但這種對抗沒有帶來解放,而是把怪物限制在令人壓抑的“想象世界”中?,旣悺ぱ┤R在描述怪物的經歷時,生動地描述了這種“想象世界”陷阱的恐怖:怪物被他的創(chuàng)造者拋棄,他無法進入“象征世界”,無法形成自己被社會接受的身份,他與人類社會的永久隔離,從而導致了他的邪惡之旅。
維克多·弗蘭肯斯坦煞費苦心、著魔似地創(chuàng)造了他的“孩子”。他非常仔細和耐心地選擇他的特征。他心無旁騖,放棄一切人類陪伴,直到完成自己的創(chuàng)造。但是,一旦維克多看到他賦予生命的生物——“怪物”,他就驚恐地逃離,拋棄了自己的孩子。然后,怪物被迫自生自滅。
但是這個怪物,維克多所創(chuàng)造的一個代表著“想象世界”的形象,不屬于,也不可能屬于“象征世界”。猙獰的外表讓怪物無論走到哪里,都會被人類立即拒絕。他似乎永遠只是來自另一個魔幻空間的可怕的幽靈,那里有每個人為了進入“象征世界”——人類社會,而壓抑的那些東西和思想,或稱“想象世界”。怪物代表著被壓抑的身體,這一點在拉康所指的“鏡子階段”中可以清楚地了解到。就像彌爾頓筆下的夏娃,在她應該凝視亞當的時候卻朝池塘里看,很快她就被教導放棄對自己美貌的愛而去愛她的更優(yōu)秀的伴侶,去愛那更有男子氣概的力量。小說中,當怪物望向水池,看到的景象與“我的村里人的完美形態(tài)”相比,已經是可怕的了(雪萊,101)。這個怪物就像夏娃,她從來沒有機會僅僅欣賞自己的美麗,就好像她在往池子里看之前就已經被教導要愛亞當。結果,怪物的鏡像對他來說是陌生的,他第一次看到它:
“我曾經欣賞過我的村里人完美的身材——她們的優(yōu)雅、美麗和嬌嫩的膚色。但當我看到自己在透明的池水里時,我是多么害怕??!起初我嚇了一跳,不敢相信鏡子里的人真的是我;當我完全確信我實際上就是那個怪物時,我心中充滿了沮喪和屈辱的痛苦。唉!我當時還不完全知道這種不幸的畸形會有什么致命的后果。(101)”
更不幸的是,他很快發(fā)現自己只不過是鏡子里出現的那個“怪物”,是上帝和亞當拋棄的夏娃,是她留在水面上的那個形象。他一遍遍地哭叫:
“每到我看到幸福的地方,只有我一個人被不可挽回地排除在外。(95)
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像我的人,也從來沒有見過一個要求和我性交的人。我是什么?(117)
隨著知識的增長,我才更清楚地發(fā)現自己是一個多么可憐的棄兒....沒有夏娃安慰我的悲傷,分享我的想法;我獨自一人。(127)”
很明顯,怪物不接受他的唯一的置身“想象世界”的地位;他渴望進入社會,或者,“象征世界”。他希望有一個家庭,希望有一個性伴侶。如果說維克多創(chuàng)造怪物是為了反抗符號化的“象征世界”,那么怪物是為了反抗被限制在“想象世界”之中。
2.被語言建構的“象征世界”排斥的“怪物”
在接下來的敘述中,這個怪物試圖用他的語言來取代他可怕的外表,以獲許進入“象征世界”。他要求維克多給自己一個女性伴侶來為他提供社會和性關系。當然,最后怪物的訴求失敗了,雖然他會說話,但他并沒有真正進入語言,他從來沒有得到他父親——創(chuàng)造者維克多的姓氏,所以他仍然停留在語言的邊緣。
當怪物向維克多講述他的故事時,他的這種語言上的邊緣地位得到了強調。這個故事主要是關于他如何從德萊西一家習得語言的。怪物偷偷地住在他們家小屋旁邊的一間小屋里。每天,他都安靜地坐在那里,聽著人們說的每一件事,卻不能參與他們的對話。他可以學習語言,但他不能享受與他人分享語言帶來的社交的快樂,他必須保持一個家庭不知道的沉默狀態(tài),一個看不見的存在。在這個過程中,怪物是和莎菲一起學習語言的,莎菲是來自國外的女性。許多評論家聲稱,“怪物”因此被置于女人的地位,就像夏娃或瑪麗·雪萊一樣,在男人的對話中保持沉默。因此,按照拉康的理論,他的處境與女人的處境相似。通過語言的符號化過程,女性被賦予了性別和性別身份,然而,她們又被排除在語言機制之外,因為語言是以父親的姓名為基礎的。怪物在沒有父親的姓氏的情況下被語言定義,這恰當地反映了西方文化中女性的狀況,她們的姓名來自于男性,但在某種意義上卻沒有姓名。
語言的另一個特點是它的非具象性,瑪麗雪萊在描寫老德萊西的失明時強調了這一點。這位父親,也許失明了很長一段時間,似乎已經忘記了想象,完全生活在文字的世界里??偸窃谛∥菰谝巫由希徽f單詞,聽人讀單詞,并教導人們。正如莎菲和怪物,他也是一個完美的傾聽者。但是因為他已經掌握的語言和不需要看到語言具體的所指,他實際上代表了語言的盲目性,是語言對身體和視覺的明顯漠視。但怪物對這種失明有不同的解釋。在他看來,老人看不見自己的怪異外貌,也許會只因為他會說話而接受他。即,對“想象世界”的盲目可能會讓人對“想象世界”有一些寬容。而事實是,當怪物試圖被接受的關鍵時刻,菲利克斯沖了進來,將怪物猛烈地踢出了小屋,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包括父親在內的全家都逃離了那個地方。怪物的失敗表明,父親的失明不是代表著漠視,而是代表著對怪物的敵意,是符號化的父親對整個視覺世界的拒絕。這位父親就代表著“象征世界”。
這個怪物,在德萊西一家那里經歷失敗后,轉向求助于書籍,繼續(xù)為加入“符號秩序”而奮斗。他認識到自己“與歌德、普魯塔克或彌爾頓筆下的人相似,但同時又奇怪地不同于他們(雪萊,112)”,于是他發(fā)現自己再一次陷入了一種與語言的奇怪關系。如果書籍可以被視為保存印刷體中的語言,那么就不難理解為什么怪物在書中找不到像他自己一樣的人。怪物本身恰恰代表了這些書已經遺忘和埋葬的東西:人類生活中無法用語言表達的一切——“想象世界”。莎菲被允許進入小屋(“象征世界”的隱喻),而怪物注定要被趕出小屋。莎菲被接納的部分原因是,她有一個可以確立她身份的故事。盡管她的故事是以女權主義的方式描述了“象征世界”對女性的不公,并因此公開挑戰(zhàn)性別歧視。這讓人想起瑪麗·雪萊的母親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的小說,但莎菲的故事仍然與廣泛的社會和符號規(guī)范保持一致。而這個怪物甚至被排除在這種抗議形式之外。他沒有父母或親戚,只有一個無法言說的秘密才能解釋他。他的這種“反故事”暴露了他是一個不屬于任何社會關系的存在,沒有任何性和血緣關系,從一出生就被家庭和“象征世界”永遠地拋棄了。因此,他的故事,或者說整部小說,在比沃斯通克拉夫特更根本的層面上挑戰(zhàn)了父權制,顯示了“象征世界”本身固有的偏見。
結語
雅克·拉康關于鏡子理論和語言的“象征世界”與“身份”形成的關系的理論與小說中怪物對身份的追求高度相關。怪物得到社會的認可的種種努力失敗后,通過學習語言了解到社會身份的無法獲取,于是采用了彌爾頓筆下的撒旦的“身份”,最終變成了真正的怪物。在拉康的語言理論和女權主義者的觀點中,是語言構建了“象征世界”,代表著男性觀點的世界。語言不是社會的反映,不是知識的補充,而是決定知識和社會。這種對語言的解讀有助于思考女性主體與語言的關系以及父權制的結構。本文認為,除非語言本身發(fā)生根本性的變化,否則男性和女性之間的社會和政治關系不會得到根本的改善。
參考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