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淼
仲秋時天色漸晚,于樹蔭下讀宋人詞:“枕上詩書閑處好,門前風(fēng)景雨來佳?!弊x罷,我仿佛眼前有微涼的秋雨淅瀝而過,打濕了指尖書卷,隱匿了山川萬物。
我總覺得,文字與人是有共情的。孩童時看童話繪本,對文字沒有辨識力,起初只是照著插畫和媽媽的講述,將故事里的片段零星地拼湊在一起。后來,看的次數(shù)多了,漸漸地也能認(rèn)識一些,安徒生筆下的小美人魚、鄭淵潔寫過的皮皮魯、王爾德書頁里開出的玫瑰花……都在逐漸變得清晰。這是我對文字最初的印象,也是年少時玫瑰色夢境里最純真的底色。
后來,我開始學(xué)古詩,跟著老師一遍遍搖頭晃腦地讀,在《唐詩三百首》的韻律里感知古人的情懷與雅趣。念及王維的《山居秋暝》,總會自然而然地聯(lián)想到松間的明月、石上的清泉。想必那是夜雨初霽的山林吧,在半掩著柴扉的茅屋外,只見皓月當(dāng)空,淙淙流水,青松如蓋……一幅清新淡雅的畫卷在眼前鋪陳開來。
我讀得最多的是李杜的名篇,還有陸游的梅花、柳永的寒蟬、李商隱的杜鵑和溫庭筠的梧桐樹……那些起承轉(zhuǎn)合的平仄里,藏著綿延縱橫的山河。
再長大些,我便開始讀古今中外的各種名著,那時不懂文字的厚重與深意,大多只是囫圇吞棗,不求甚解。從蕭紅的《呼蘭河傳》到林海音的《城南舊事》,從露西·莫德·蒙格馬利的《綠山墻的安妮》到路易莎·梅·奧爾科特的《小婦人》,我曾幻想自己變成書中的主人公,在老北京城南的舊巷里等夾竹桃花開,在愛德華的王子島上看藤蔓爬滿農(nóng)莊。
在那些與書一同起舞的日子里,我看見的是未曾見過的斑斕世界,似是寂靜山谷里突然闖入了一只白蝴蝶,在波瀾不驚的心海里激起了萬般漣漪。
高中學(xué)業(yè)逐漸繁重起來,白紙黑字的試卷和一摞摞的習(xí)題占據(jù)了我大部分時間,于是碎片化的閱讀就顯得難能可貴。我記得那時學(xué)校周邊有一家書店,會供應(yīng)每一期上新的雜志。許多個周末的午后,我靠在窗臺一頁頁地讀,香樟樹的枝丫從窗戶探進(jìn)來,在書頁間留下稀稀疏疏的碎影。我起身把雜志放回書架,心底卻留下一抹蔥蘢的綠意。
在那些內(nèi)心荒蕪的日子里,文字仿佛生了根,讓寸草不生的荒原開出絢爛的花海。時隔數(shù)年,我才發(fā)現(xiàn),往日里讀過的字句雖然平淡,但是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在路遙馬急的生活里,它自有一種優(yōu)雅和從容,很容易讓人感受一切溫柔而美好的事物。
我一直向往自己能有一間書房,不必藏書萬卷,只要能讓心靈短暫棲居就好。當(dāng)然,要有三兩盆綠植,再裝上百葉窗,清晨有陽光灑在實木書架上,黃昏時會留住靜落燈花的美,傍晚的星輝一寸寸地挪移著,最終停留在桌前……四時輪轉(zhuǎn)的日子里,這便是我一個人的百草園。
我很喜歡汪曾祺先生的一段話:“我以為,最美的日子,當(dāng)是晨起侍花,閑來煮茶,陽光下打盹,細(xì)雨中漫步,夜燈下讀書,在這清淺時光里,一手煙火一手詩意,任窗外花開花落,云來云往,自是余味無盡,萬般滿意。”
在閑散的光陰里,暫且煮字療饑吧,享受銀碗里盛雪閑情的快意。那些用文字腌制的時間里,會于荒蕪中生出溫柔,在凜冽中生出融融的暖意。
(作者系安徽理工大學(xué)數(shù)字媒體技術(shù)2019級學(xu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