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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頭的隱喻

      2022-07-07 14:47:17孫善文
      散文詩世界 2022年7期
      關鍵詞:靈石耕牛玄武巖

      孫善文

      村里的靈石身上曾有鮮血“咕嚕咕?!钡亓鞒?,那是與人一樣帶有腥氣的鮮血。這是祖父在世時告訴我的。面對我刨根究底的追問,祖父說,他也沒有看到,是他的祖父,也就是我的高祖親口對他說的。從祖父斬釘截鐵的口氣來看,這樣的事,反正是假不了的。

      靈石被供奉在村子的東南角,是村里的土地神,但我們都尊稱它“彎公”?!皬潯笔且粋€物件的外在形狀,它高約1米,一頭埋在地里,一邊站在人間,還真像一個駝著背的慈祥老人。

      村子里一直流傳著這樣的一個故事。說的是很久以前,一名村民的耕牛丟失了,他非常著急,四處尋找,但仍不見牛的蹤影。牛,當時可是一個家庭的命根子。當他來到了村子邊一片長滿籬刺的荒地,看到了一塊石頭,樣子挺像一個彎著腰的老人,便隨口說:“石頭啊,您若保佑我找回耕牛,日后,我一定前來祭祀您,感謝您的大恩大德?。 碑斶@名村民失望地回到家里,卻意外地看到那頭丟失的耕牛已經(jīng)回來了。他非常驚訝,繪聲繪色地跟鄰居們說起這段神奇的經(jīng)歷。一下子,這事在整個村子里傳開了。但也有一些人不相信,根本不當一回事的,一位鄰居甚至跑到那塊石頭邊,用鋤頭在石頭上敲了起來,用不屑的語氣說:“這就是一塊普通的石頭嘛,哪有多神異呢?”豈料,在鋤頭敲過的地方,竟然有紅色的鮮血流出來了。眾人大驚失色,連忙跪地磕拜。從此以后,本村及附近村莊只要有人丟失了什么,都會前來跪求“彎公”幫忙尋找,據(jù)說十有八九靈驗。有的人,老婆跟別人跑了,前來求助,他老婆最后竟然也回心轉(zhuǎn)意,與他再續(xù)情緣。這樣的事便越傳越神,“彎公”廟里的香火自然也越來越旺了。不過,也有一些心愿是無法兌現(xiàn)的,比如我的表弟曾智勇,1998年因故離家后,就再也看不到他的蹤影了,我的姑媽就沒少來求助,20年過去了,曾智勇的父親、弟弟先后離世,他也始終沒有出現(xiàn)。對于這種情形,姑媽被托夢,說表弟人還活著,只是沒有靈魂了。村里老一輩的解釋是,“彎公”要幫助的,也是尚有良心有靈魂的人,一個人沒有魂魄,行尸走肉,幫扶也無益了。

      傳說大多充滿喜感,它將人間的美好愿望,通過抑揚頓挫、一波三折的套路,最終完美呈現(xiàn),在口口相傳中,一塊堅硬的石頭就這樣變得柔軟起來。在很多時候,人們總喜歡將傳說交給時間,讓時間將它弄得迷迷糊糊、朦朦朧朧,進而神神秘秘。石頭流血的傳說,是一個一直埋藏于我心底的謎,似乎深不見底,卻時時浮現(xiàn)于眼前。每次前往祭拜“彎公”,我站在一旁,總會不自覺地偷偷打量著它。這么一塊石頭真的會流血嗎?為什么會流血呢?可以看出,靈石身上還真有被人敲打過的傷痕,只是上面沒有一絲的血跡?;蛟S時間所產(chǎn)生的強大沖刷力,已將它曾經(jīng)的憂傷洗刷干凈了,在這點上,我相信神仙與人并無差異。

      玄武巖是雷州半島上最常見的石材,早些年,建房,鋪地,甚至修豬欄,都少不了它。雷州民間現(xiàn)有的數(shù)量過萬,被喻為“南方兵馬俑”的石狗,就是用玄武巖雕制而成。一塊普通的石頭,經(jīng)過民間能工巧匠的手,變得形象各異,栩栩如生,進而成為人們頂禮膜拜的對象?!皬澒钡摹敖鹕怼币彩切鋷r,它表情是天然的平和、肅穆,不經(jīng)過任何修飾的。不過,村里有類似形狀的石頭應該就有不少,在附近的山坡上,更有一些人模人樣的石塊,但為何唯獨這一塊石頭能被封神呢?由此可以看出,相對于天生的一派好容顏,或者經(jīng)手于匠人的巧奪天工,一塊擁有成功人生的石頭,同樣需要一名慧眼的伯樂。他可能居于廟堂之上,也可能像當年尋牛的鄉(xiāng)民一樣,只是鄉(xiāng)野素人。想想,假如不是因為尋找丟失的耕牛,或者在尋牛的過程中看不到這塊石頭,以及有著后面那長長的一段故事,“彎公”還是一塊荒坡上的石頭而已。對一個普通人的幫助,同樣傳遞溫度,不可小視,需要好好珍惜。

      一塊普通的石頭,一塊平凡的木料,當被賦予了神的力量,它自然會變得不同凡響。我們所看到的“彎公”是一塊石頭,但在村子里沒有誰懷疑它的法力,就像在祠堂上所擺的靈位,都知道那是一塊木板,但因為放在肅穆莊重的地方,高高在上,這就不再是一塊木板了。權力都出自人之手,同時也演變成人自身敬畏、仰望的對象。在這石頭、木塊等物件的世界里,可以洞察人間。

      “彎公”所供奉的小廟兩側(cè)鑲掛著一副對聯(lián),上面寫著“保此方風調(diào)雨順,佑斯地物阜民康”。每逢農(nóng)歷的初二、十六,每家每戶都會過來祈福求運。每年回到老家,拜神便也成為常例。母親拉著我們磕頭,嘴里也常常念叨著:“你們現(xiàn)在出門在外,大大小小健康平安,事業(yè)順利,都是多虧有著‘彎公’的庇佑?!彪m然也知道,出門在外就靠天時、地利、人和,“彎公”的存在讓母親心安,她舒心了,我們在遠方便也心安了,這算不算“人和”呢?我是一名無神論者,但聽著母親的話,我還是會跪了下來,聽她又重復一些她說了千百遍的祈望。跪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無論你出于何種想法,也是在向生養(yǎng)自己的土地表達一份感激吧。

      石頭是大地的骨骼,一塊神化的石頭自然是一座村莊的圖騰。一塊能流血的石頭,是活在人間的石頭,是吃過人間煙火,經(jīng)遇人情世故的石頭。它雖然無語,卻讓我常常感念心美樂善的鄉(xiāng)鄰,他們也是這樣溫暖著別人,給別人力量,卻又木訥寡言。

      相對于石頭而言,每一個人的壽命都是非常短暫的。村里的這塊石頭,也許本是一塊被我們先輩寄予重托的石頭,它不但擔負著保土護家、納財送福之責,同時也在變著法子啟迪我們后來人?;蛟S,我們根本不需要破解它身上的隱喻,因為這也是人間的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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