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戎
小時候,我家住在濟南西邊一家醫(yī)院的家屬院里。一對姐妹倆,姐姐叫大萍,妹妹叫小萍,住在我們院的小跨院里。大萍非常能干,收拾屋子、洗衣服、做飯、織毛衣等家務活干得十分出色,我很崇拜她,也很喜歡去找她玩兒。
她每天起得很早,先把爐子通開,把鍋放上,鍋的下面熬粥,上面架上篦子蒸饅頭,再把自己腌的咸菜切成絲兒,淋上香油,一頓可口的早餐就完成了。之后,她洗洗手,開始梳那兩條長長的辮子。
她先將碗里盛上水,把鏡子擺好,然后對著鏡子把兩條辮子散開,再拿梳子沾上水把頭發(fā)梳開,用梳子的尖兒從頭頂把頭發(fā)均勻地分成兩把,就開始編小辮了。只見她的兩只手上下左右前后靈巧地翻飛著,看得你眼花繚亂還沒回過神來,兩條長長的辮子就編完了!
記得有一年放寒假,大萍的舅舅從章丘老家?guī)н^來一麻袋地瓜,特別甜。除了蒸地瓜,大萍喜歡把地瓜洗凈后放在煤爐里邊烤熟了吃,烤熟的地瓜流著油兒,又稀又軟又甜,好吃極了。
一天,大萍把我們幾個要好的小伙伴叫到她家,神秘地說要給我們做好吃的。案板上已經擺上她洗好的3個大地瓜,不一會兒,她便將3個地瓜麻利地切成方塊狀的丁,將鍋里倒上水,把地瓜丁倒進去,又搬了張椅子踩上去,從柜子頂上拿下來白糖罐,對她妹妹叮囑說:“不許告訴咱媽!”然后拿勺子挖了兩大勺白糖放進鍋里。要知道那時候是計劃經濟時代,每家吃的白糖都是用票才能買到,而且是限量的。家家戶戶幾乎都把白糖放在小孩子夠不到的地方,就怕孩子一不留神把白糖都沖糖水喝光了。“呀,這鍋地瓜肯定好吃!”大家都瞪起了眼睛期待著。
鍋開了,大萍拿著把小勺不停地攪動著,香甜的味道霎時彌漫了整個房間。慢慢的,鍋里的地瓜成了糊狀,大萍把鍋端下來,分給每人一把勺子,于是大家一窩蜂地圍在鍋邊吃了起來。在食物匱乏的年代,那真是一鍋又香又甜的美味佳肴,直到現在,我的唇齒間仿佛仍留有那美食的味道,讓人不能忘懷。
大萍家住的跨院有個葡萄架,夏天天長,我們經常聚在葡萄架下玩耍。記得那時候我們喜歡玩撲克牌“爭上游”。大萍會把兩副撲克牌一張張刷上清漆,晾干后的撲克牌每張都很硬,甩牌時會“啪啪”作響,加上大家的吆喝聲,顯得很有氣勢。而且刷上漆的撲克牌不容易折壞,耐臟,這樣用的時間長。
我是姥姥帶大的孩子,從小她經常給我們講故事,教我們做人的道理?!芭@珊涂椗墓适隆本褪锹犂牙阎v的,姥姥說每年的“七夕”下午兩點到三點之間,是“牛郎”和“織女”相會的時間,這時候如果端一盆水放到葡萄架下,就會在盆里看到他倆相會的場景。我把這個故事講給大萍聽,此后的幾年間,一到“七夕”的下午,在葡萄架下面,就會看到兩個小姑娘冒著酷暑蹲在臉盆旁邊,眼睛眨都不敢多眨地盯著臉盆看。
有年冬天非常冷,下了一場大雪,厚厚的積雪好長時間都沒有化掉,沒有大事人們幾乎都不出門。好久沒有見到大萍了,聽大人講她生病住院了,得的是白血病。一天午后,小萍來到我家,告訴我大萍昨天出院了,讓我到她家去一下。我連忙套上棉襖,急匆匆地跟著小萍趕去她們家。
大萍躺在床上,因為臉部腫脹,兩只眼睛擠得只剩下兩條縫了,兩條漂亮的辮子也剪掉了。見到我時,大萍只是用眼睛盯著我看,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那天,我是嚎啕大哭著跑回家的,第二天,就聽到了大萍去世的消息。
大萍的去世,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經歷與認識且熟悉的人生離死別,為此,我難受了好長好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