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慧
暴雨將至的草原,暖濕狂風裹挾著淡淡血腥味。低矮灌木蜷縮在罪惡的陰霾之中,魅影幢幢。豺狼匍匐躲藏于干草叢中,目光犀利地搜尋著屬于自己的領土上的獵物。
濃重的血腥味搭著北風飄來,是受傷的獵物。它踩著粗糙怪石,剮蹭了三下尖利的指甲,蕩著毛糙的狼尾,沿氣味踏過已匍匐在地的嫩草。抽搭兩下鼻子,好像是大象的氣息,它們皮糙肉厚,咬起來費力得很,不如鹿肉有溫熱奶香的嫩滑口感。想到這兒,豺狼心中有一絲不滿,可轉(zhuǎn)瞬它又嗅到一股不熟悉的氣息。和北邊禁地飄來的味道很像,好似被驚雷劈過的樹木味,焦糊讓它恐懼。
豺狼放慢了腳步,借著枯草堆的掩護,壓低腰背用足下肉墊踩住干枝,探出半個腦袋,綠光幽幽的雙眼逐漸清晰,它卻忽然僵在原地,喪家之犬般夾住尾巴逃竄回草垛之中。借驚雷掩護,它撒開腿逃竄,好像獅王正伸出惡爪要剝了它的皮。
是人!兩個背著黑管子的人!它心里默念著這個魔鬼創(chuàng)造的詞句,不顧一切地飛奔。朔風再度嘶吼著橫貫整片草原,擊散濕熱的霉味,乖戾地掃蕩這片人間地獄。
軟弱無力的嫩草托舉著一只幼象,它睜不開眼,比它牙齒還要長兩倍的尖利刀刃割裂開它的皮膚,凜冽狂風灌入滾燙的傷口,全身流淌的溫暖液體凝滯成冰塊,激打得它瑟瑟戰(zhàn)栗。天空中忽然閃過一道驚雷,亮了半面天。幼象用盡力氣睜開眼,這雷光像極了曾和母親看過的流星,那夜的月光很白,灑落在嫩葉上,母親同它講起許多縹緲的故事和祖先留下來的傳說。
小象陷入半昏迷中,那把讓它痛不欲生的彎刀再次靠近,它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哀嚎。那身背獵槍的偷獵者毫無憐惜之情,正在用彎刀在它身上割出正正方方的切痕。
“小心點兒,別弄壞了沒得賣。”
“你別看著我,把象牙拔了去。”
偷獵者小心翼翼地將刀尖卡入傷口的左上角,橫刀上挑,鋒利的刀刃割裂嫩肉,鮮艷的紅色順著手腕往下淌,他咬著下唇,陷入金錢落袋的狂喜中。驚雷斬斷烏云,落入大地,禁地邊緣的木質(zhì)柵欄瞬時被烈火點燃。
豺狼已狂奔出半里地,小象的哀嚎順著風朝它飄來,它被迫加速擺動已經(jīng)酸軟的后肢,呼號著喚走同類。
豆大的雨點砸落在偷獵者頭頂,他叼了根煙咒罵著:“鬼天氣,將手中血紅色的刀刃撇給同伴,“你趕緊把象牙割了?!闭f完,他從腰包中掏出粗糙的麻布手套,穿著皮靴的寬大腳掌踩住幼象的背,指甲摳入血淋淋的傷口,用力將象皮撕扯下來,宛如對待一塊沒有生命的毛氈。小象奮力起身欲逃脫,“砰、砰”后腿鉆入兩顆滾燙的鐵彈。
“來,搭把手,幫個忙。”兩個偷獵者趁著暴雨將至的最后時刻,終于將兩顆未長成的象牙連根挖出,迅速離開了。
幼象在極度疼痛中反復掉入烈火又被拉入冰窖,終失生氣。它在暴雨的懷抱中最后看了一眼這生養(yǎng)它的青草和綠林。模糊的視線中,青草生機勃勃地迎接雨水的洗禮……好像有一只豺狼?它是要吃了自己吧。它好像不敢過來,它好像……有些憂傷。
狂風仍在呼嘯,肆意席卷著枯枝干草,厚重如鉛的烏云傾倒著大雨,血水被沖淡成綿延的河流。大象能預感到死亡,可如何也算不到這樣一場貪婪的人禍。
在幼象殘存的最后意識里,它看到了三個月前死在偷獵者刀下的母親,它喃喃地告訴母親,您說得不對,豺狼虎豹算什么天敵,誰也比不上偷獵者。
它想起母親曾給自己講的故事,一個古國,那里的有錢人以擁有“血珠”為傲,那是一種用大象皮脂與血管做成的“佛珠”。可把玩鮮血與痛苦之人,究竟是站在什么立場說慈悲為懷的?或許它也將變成那串“血珠”,用生命成就為心虛者保佑平安的寄托。
風雨依舊在怒吼,幼象不甘地倒在人類虛榮的慈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