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錯的規(guī)矩

吳嫡

張木生原本是村里的“知客”，對村里的紅白喜事懂得最多，各家有事，免不了讓張木生幫忙，因此他在村里相當(dāng)有面子。后來，他索性帶著兒子張小牛搞起了一條龍服務(wù)，十里八鄉(xiāng)的，不管誰家有紅白喜事，他都承接。

所謂一條龍服務(wù)，就是要辦事的人家啥都不用準(zhǔn)備，打個電話，一輛大卡車就上門了。張木生有專業(yè)的服務(wù)人員，紅白事都精通，各種道具都齊全，保證客戶的方便。因為生意火爆，父子倆經(jīng)常沒法一起干活，接到電話后，往往你去這里，我去那里。錢是掙了不少，張木生也不忘回饋村民，他給村小學(xué)捐過款，也給孤寡老人送過雞蛋。

這天，張木生接到電話，是鄰鄉(xiāng)劉家村的劉老大打來的，說他父親去世了，需要張木生馬上上門服務(wù)，辦白事。

張木生立馬帶上服務(wù)人員，裝上道具，開著大卡車就出發(fā)了。鄰鄉(xiāng)雖然不遠，但由于近期在修路，大路不好走，張木生知道辦白事的家屬都很著急，因此就想鉆小道趕時間。沒想到因為下過雨，小道也不好走，差點翻車，最后還是大家把車從泥坑里推出來繼續(xù)上路的。

劉老大并不知道鄉(xiāng)里修路的事，他見張木生遲遲不到，十分著急，就翻出名片來打電話催促。萬萬沒想到，劉老大手頭有兩張名片，一張是張木生的，一張是張小牛的，劉老大情急之下也沒有細看，拿起一張就打起了電話。這電話偏偏打給了張小牛，張小牛昨天給人辦喜事，忙活到凌晨才睡覺。此時被電話吵醒，接起來一聽有生意，迷迷糊糊間問了地址，就趕緊爬起床，帶上人出發(fā)了。

由于對小路不熟，張小牛走的是大路，過了修路的那一段，倒是比較順暢，居然比張木生還早到了一會兒。

劉老大已經(jīng)在家哭得暈頭轉(zhuǎn)向了，看一條龍服務(wù)來了，趕緊迎進院子里，服務(wù)人員在張小牛的指揮下，迅速布置靈堂，安排紙活，分發(fā)白布孝帶等，有條不紊，忙而不亂。

就在這時，歷經(jīng)坎坷的張木生終于趕到了，他把大卡車開到劉老大院門前，頓時就感覺不對勁，怎么里面已經(jīng)有人忙活上了呢？他停下車，從車窗往外張望，正好和兒子張小牛四目相對，兩人腦袋同時“嗡”的一下，知道出大事了！

就在這時，劉老大也看見了院門口停著的第二輛大卡車，他的臉色頓時黑得嚇人，幾步上前，一把揪住張小牛的衣領(lǐng)，質(zhì)問道：“你們要干什么？”

農(nóng)村人都知道，一條龍來兩回意味著什么。如果是喜事，那無所謂，送重了，主人家只會樂得合不攏嘴，因為那是在恭喜人家雙喜臨門，多喜臨門;可現(xiàn)在是白事，你是在咒人家白事連連，接下來還要有人去世嗎？

張木生身為資深“知客”，自然知道這事的嚴(yán)重性。幾年前，他和兒子就曾陰錯陽差犯過一次這種錯誤，當(dāng)時主人家?guī)讉€大小伙差點把他們給打了。最后活白干不說，還賠了一大筆錢，這才了事。

張木生也算吃一塹長一智，上次出事后曾考慮過應(yīng)急預(yù)案，他忙沖著車窗外連連擺手：“別誤會，別誤會，我們村里也有一起白事，我那邊擺席的桌椅不夠了，過來找我兒子看看，這邊是不是有富余的，我拉走點！”

張小牛松了口氣，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如果能這樣了事是最好的。一般主人家聽到這樣的話也就算了，偏偏劉老大十分較真，他覺得話里有蹊蹺，冷笑道：“別想糊弄我！這邊桌椅多不多都不算什么，你現(xiàn)在就拉著我一起去，我倒要看看你們村里誰家有白事！”

張木生頓時慌了，他見劉老大情緒激動，也不敢刺激，只好讓劉老大上了車，硬著頭皮往回開。

從村里過來時，這條路是那么難走，那么漫長;現(xiàn)在往回走，張木生突然感覺路怎么這么短??！此時，劉老大就在他身邊坐著，他連個電話都不敢打。

張木生心想，實在不行，到村里就給人家認(rèn)個錯吧，人家要多少錢，盡量給多少錢，誰讓自己做錯事了呢。至少在自己村里，不會被人打吧，就算劉老大要動手，肯定也有人能幫忙攔著。

到了村口，張木生看見老婆在村口等著，他放慢車速，老婆沖他連連揮手，大聲喊著：“王大爺在家里等著你，你怎么這么半天才回來??？”

張木生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此時已經(jīng)別無選擇，只好以極慢的車速往王大爺家開去。

到了王大爺家院門口，只見一大幫老頭正在院子里溜達，也有靠著墻根坐著聊天曬太陽的。村里有很多老年人，平時雖然也都喜歡到王大爺家來串門，但從沒像今天這么整齊過。

張木生的車還沒停穩(wěn)，王大爺?shù)睦掀逵牙畲鬆斁瓦^來了：“你這孩子辦事太拖拉了，我們等了好一陣子了，整幾張桌椅這么慢?！?/p>

張木生此時完全是騰云駕霧的感覺，靠著多年來的本能，讓人開始布置，眼睛不時地向屋里看。

劉老大此時火氣已經(jīng)全消了，看來人家沒騙自己啊。不過他還是覺得有些奇怪，因為這里看著一點都不像有人去世要辦白事的樣子啊。于是劉老大向李大爺打聽：“大爺，是誰去世了??？”

李大爺嘿嘿一樂：“沒人去世。老王是我們村的孤寡老人，他一直有個心愿，想著自己無兒無女的，走了之后連白事都辦不起來。我們幾個老伙計答應(yīng)他，只要我們走在他后頭，就肯定幫他辦。他這人擰，說既然這樣，趁著他還能看見，先辦了，這樣不管哪天走，都不會有遺憾了。我們這才張羅了這場白事?！?/p>

劉老大聽了大吃一驚：“這……老爺子不忌諱嗎？”

李大爺笑道：“人啊，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規(guī)律。要說死，誰都不想死，可忌諱有用嗎？老王都九十歲的人了，不管啥時候沒，都算喜喪。人吶，歲數(shù)越大，忌諱越少?！?/p>

劉老大低頭默默想了想，點點頭說：“大爺，我明白了?！彼仡^沖張木生說：“我得回家了，家里估計都布置完了，我得送我爸去了?！?/p>

張木生趕緊在村里找了輛電動車，讓人送劉老大回家。等劉老大出了村，張木生跑回王大爺家，給在炕上下棋的王大爺跪下了。

張木生猜得沒錯，他前腳離開，張小牛后腳就給娘打了電話。張木生老婆一聽就急了，坐在門口哭，被路過的李大爺看見了，就問咋回事。聽完事情經(jīng)過后，他找到王大爺，說想幫張木生一把，王大爺當(dāng)即拍板：“木生是好孩子，再說，這事如果不處理好，人家家屬心里也硌硬，不是說拿了錢就完事的。我這歲數(shù)，土都埋到脖子上了，沒啥忌諱的，幫我辦一場，我也風(fēng)光風(fēng)光?！?/p>

一旁的李大爺一把拉起張木生，說：“瞧你沒出息的樣！我們這些老頭子，誰沒吃過你的雞蛋？村小學(xué)的娃娃，誰沒用過你買的紙筆？幫你這點忙不算啥，下次再有這事，給我辦！”

張木生連連擺手：“下次絕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要是沒有各位大爺幫忙，那劉老大絕饒不了我?！?/p>

王大爺搖搖頭說：“孩子，別把人都想得那么壞，剛才我從窗戶往外看著，我看人家心里清楚著呢。人家不繼續(xù)糾纏，一是我們幫你下了臺，也幫他過了心里的坎;二來人家一看這陣勢，就知道你平時是個好人，不愿意難為你。”

張木生連連點頭，拿起手機就給兒子打電話：“兒子，今天這場白事，你一定要盡心盡力，咱欠人家一個大人情！”

（發(fā)稿編輯：朱虹）

（題圖、插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