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琪

“指觸薄如紙，近觀瑩如玉，遠聞聲如磐，細照明如鏡”是人們對精美瓷器的贊譽。越南的舟逗陶瓷，花樣紋飾完美無缺，制作分工專業(yè)細致，其外不僅點染著“雨過天青”的潤麗釉彩，其內(nèi)更是融匯入越南獨特的人文內(nèi)涵，在百年的沉浮中瓷韻流芳。在拂去歷史的煙塵后，如今這份若隱若現(xiàn)的藝術(shù)魅力更是屏住了人們的呼吸，誘惑著世人的感官世界，讓世人循著它那一抹釉色，追尋其背后的故事。

一只穿越七千多公里的藍色花瓶

在越南北部，有一座“沉睡”了百年的古老村莊，除了山林的聲響和居民的腳步聲外，這里的一切都寂靜索然。沒有人知道這里埋藏著什么秘密，更無人知曉如何喚醒這片土地。但最讓人想不到的是，一只藍色花瓶，打破了村莊數(shù)百年來的沉寂。

這只藍色花瓶究竟是何來頭？故事還得從20世紀80年代說起。當時，時任日本駐越南大使館秘書穴吹受邀來到土耳其的托卡比皇宮博物館參觀，他幾乎把館內(nèi)的展品都看了個遍，但唯獨在一只藍色花瓶前久久不愿挪步。

真正令穴吹駐足的，其實是瓶身上的一行漢字：“泰和八年南策州匠人裴氏戲筆”，翻譯過來便是“泰和八年（1450年），南策州有位裴姓的陶藝師喜歡作畫消遣”?？吹竭@里，穴吹心里困惑不解，越南與土耳其相距七千多公里，為何這里會展示著越南的瓷器？自己在越南工作多年為何卻從未見過這類似的器物？裴氏又是何人？為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他即刻向越南相關(guān)部門致函，誠請考古專家馬上摸清這只花瓶的來龍去脈。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田野考察后，專家們在太平河堤附近發(fā)現(xiàn)了花紋和釉料與這只花瓶極其相似的瓷片，而這里，便是那座“沉睡”百年村莊的所在地。在7次挖掘后，上百處窯爐遺跡及一萬多個文物從深土中“醒來”，其中多是以盤子、盒子、花瓶為主的陶瓷品。經(jīng)放射性碳定年法鑒定，考古學家推測出這些遺物產(chǎn)自500～600年前，這剛好和藍色花瓶收入土耳其博物館的時間相吻合。舟逗古陶瓷的發(fā)掘震驚了考古界，讓舟逗昔日的制瓷歷史和杰出陶瓷工藝得以重見光明。

而在這只藍色花瓶上“戲筆”的裴氏，便是舟逗陶瓷的始祖。

裴氏從小就聰穎尚學，琴棋書畫可謂樣樣精通，而且還是個武俠愛好者。在嫁到舟逗村后，她隨丈夫回到老家一起建窯燒瓷賣給國內(nèi)外客商。裴氏有著敏銳的商業(yè)頭腦，她察覺到相比越南國內(nèi)市場，與國外做生意收益更大，便同丈夫商議把瓷器帶到更多國家進行貿(mào)易。

可眼看事業(yè)正在勢頭上，裴氏丈夫卻在一次出海途中遭遇風暴不幸遇難。丈夫的離世對裴氏打擊十分巨大，但這份苦痛并沒有讓她消沉，為了讓二人的心血得以延續(xù)，裴氏全身心投入陶瓷的創(chuàng)作中，創(chuàng)造了更多出人意料的新樣陶品，贏得了各國消費者的喜愛，如今許多國家的博物館都珍藏有當時裴氏創(chuàng)制的陶瓷。裴氏手下的瓷器之所以受人追捧，是因其既保留了舟逗的本土風情，又不失獨特的琺瑯色彩和質(zhì)地，素簡的造型中隱含著裴氏對藝術(shù)和靈感的體悟，而精巧的紋飾又折射出其對自然和生命的獨到洞察力。

巧工惹得世人醉

《天工開物》曾言：“共計一坯之力，過手七十二，方克成器”。再小的陶瓷，也需經(jīng)過數(shù)十道工序的打磨方可有果，而胎骨醇厚、款式典雅的舟逗陶瓷，其制作過程更是凝合了工藝性與系統(tǒng)性于一身：一捧高嶺土，點和些許白泥，加配手工轱轆制坯的熟泥，在匠人們獨到的拉坯技藝下，泥坯緊密旋轉(zhuǎn)，緩慢抬高，厚薄相生，最終在十指間幻化成型，而這一“手的語言”生動詮釋了舟逗瓷器所獨有的靈氣。

制瓷所采用的高嶺土和白泥都是歷經(jīng)了數(shù)千年沉積才形成，其土質(zhì)黏潤，可塑性極強。這兩種泥土分別產(chǎn)自越南富壽省雄王祖地與海陽省至靈市竹村區(qū)，是越南人民所供奉的神圣之地，這為舟逗陶瓷獨添了一份信仰之美。

而在原色的胎體表面，舟逗特殊的釉料讓瓷器更顯不浮不囂、不靡不媚。釉，好似陶瓷的嫁衣，是對陶瓷胎體的裝飾和保護。舟逗陶瓷最常使用的釉料是糯米稻糠，匠人將溫熱的釉料按照一定的比例與粘土攪合，可以讓出爐后的陶器呈現(xiàn)出特殊裂紋及富有層次的圖面。再待釉料完全冷卻后，延展在釉面上，寬窄不一、深淺縱橫的裂紋與潤麗的瓷釉調(diào)和相配，扶疏伸展，猶似雪地上的柳枝梅影那般婆娑瀟灑。

舟逗陶瓷匠人夏伯定說：“舟逗陶瓷的釉色別有一番風味，是由淺藍色逐漸過渡到深玉青色，變化細膩自然。因為這和雨后天空的顏色很像，所以我們把這種釉色叫作‘雨過天青’?！?/p>

從青白釉藍紋再到青白釉三色花紋（黃、紅、棕），不斷充裕的釉色使得舟逗陶瓷的紋飾也極具變化?；氐阶畛醯呐崾咸沾桑善鞅砻娴募y飾多以單線條或多線條勾勒的圖形為主，圖案簡而又豐，具象生動，描繪的大多是當時人們身邊常見的動植物景貌。但隨著紋飾工藝的不斷改進，舟逗陶瓷的紋飾改用了釉下彩方式，即先繪制紋飾然后再罩上釉料，這為繪制復雜多變、層次多樣的圖式提供了可能。蓮花、菊花、鷺鳥、芙蓉花、香蕉葉等越南常見的圖案在舟逗陶瓷上愈加精美凝練，表現(xiàn)層次也比以往更豐足，仔細端詳還能看到匠人為塑造立體感而細心調(diào)勾的明暗對比。

此外，融入故事的紋飾開始流行起來。越來越多的陶瓷匠人不再滿足于單一復刻具象物體，而開始考究抽象與具象的內(nèi)在聯(lián)系，陶瓷上圖式紋樣的組合搭配越趨個性化。越南武元甲大將把舟逗陶瓷稱贊為“越南文化精髓”，因其生動反映出了越南人的生活、信仰、哲理及心神。每一件陶瓷作品都宛若一首藏頭詩，初讀猶解意，深究才知殷。

仍舊炙熱的匠人之心

幾百年來，熟練的匠人用才華橫溢的雙手通過捏塑、鑄造、繪制紋飾等環(huán)節(jié)生產(chǎn)出了舟逗陶瓷，而現(xiàn)如今，這份匠人之心依舊炙熱。

2010年，舟逗陶瓷公司受邀設計一款瓷器，以紀念河內(nèi)升龍皇城建造1000年。為了創(chuàng)作出能代表越南文化和河內(nèi)歷史的獨特藝術(shù)品，該公司決定圍繞“龍”展開設計，因為龍在越南被賦予了至高和永恒的寓意。舟逗陶瓷公司副董事長當時表示：“升龍皇城意為‘騰飛的龍’，為體現(xiàn)龍的形象和含義，我們決定采用書法和繪畫的形式設計一個圓形瓷盤，圓形的底盤代表著龍翱翔的天空，再配上豐富的文字和圖案來呈現(xiàn)龍的多樣形態(tài)?！?/p>

但要制作出包含這么多元素的瓷盤，并完全依靠手工完成，對當時所有的陶藝師來說都是一次不小的挑戰(zhàn)。僅在制作模具階段，舟逗陶瓷的陶藝師們就花費了數(shù)月進行測量比對，因為一旦尺寸有差，一切都將被打回起點。且在模具定型后，陶藝師還得考慮如何打造穩(wěn)固的胎體，其中包括高嶺土和白粘土的混合比例，否則燒窯溫度的升高很有可能會導致瓷盤碎裂。

整個制作階段都不允許出現(xiàn)一絲差錯，每一環(huán)節(jié)都必須完美無缺。一位參與制作的陶藝師說：“在這四個多月里，我們必須心無旁騖，因為只有一事極致，才能事事極致，這是我做陶瓷的要求，也是對自己的要求?！?/p>

在歷經(jīng)多年的打磨后，匯聚了數(shù)百位匠人心血的瓷盤終于制作完成，成為越南有史以來最大的舟逗瓷盤。2019年9月，這塊印有1000余字的舟逗陶瓷榮獲吉尼斯世界紀錄，而對于熱愛舟逗陶瓷工藝的工匠和藝術(shù)家而言，這份榮譽意義非凡。巨大的圓形瓷盤釉極瑩潤，紋飾線條流暢自然，盤中的青龍矯健雄奇，密布的文字均勻鋪展，所有元素渾然一物，升龍威嚴躍然“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