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扎別克·哈山諾夫
盛夏的一天,悶熱的天氣叫人透不過氣來,我們驅(qū)車行駛在烏倫古河邊茂密的灌木叢間的土路上。
斜刺里,奔出一群牛犢,高翹著尾巴橫擋在車道上,從它們停留在路上的舉動看得出,是我們的坐騎讓它們受到驚嚇而不知所措。這是一群被牛蠅叮咬的小牛犢,我知道它們馬上就會不分方向也不顧一切地四散而逃,于是我招呼身邊的三位:“咱們趕緊下車,把這些牛犢往回趕,如果它們跑去和我們剛才看到的牛群會合的話,那些撇下牛犢去玩耍誤正事的放牛娃們可要遭殃了?!边呎f邊和大家一起圍起牛犢往回趕的當(dāng)口,從一旁的芨芨草里跑出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她穿著破爛不堪,頭發(fā)蓬亂,頭巾抓在手里,見到我們,便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真是不好意思,大兄弟,都是這些牛犢使然,不想跑也沒有辦法?!彼龔婎佄⑿Γ檬掷锏念^巾擦著汗,喘著粗氣坐在了那里。
天哪!太熟悉了,可她,到底是誰呢?
“大姐,上車吧,牛犢讓幾個小伙子幫您趕。”我的話音未落,幾個年輕人便好奇地趕著小牛犢跑去了。
當(dāng)年,說到當(dāng)年距今也已經(jīng)三十多年了,我們這個哈拉蘇區(qū)域滿地都是柳樹和沙棗,馬纓花和木繡球以及芨芨草更是茂盛不已,是灰兔、白兔、花松雞、狐貍、沙狐等小動物們的理想棲息之地,有時候甚至?xí)锌膳碌睦浔亲哟蠡依浅鰶]。而那片形狀酷似鞍鞒的蘆葦、蒲草叢生,深不見底的黑水潭,是各色水鳥整個夏天嬉戲玩耍的快活林,還有鵝、雁的叫聲和狹嘴鴨嘶啞的“嘿嘍、嘿嘍”聲等,在這片不大的區(qū)域匯成一首獨特的原野交響曲。回想起來,這些似乎是我留在黑水潭那片的孩提時代憶之不盡的懷念之情。
從我十歲左右開始,不知怎的,每到暑假,隊長總是安排我牧放生產(chǎn)隊的二十幾頭牛犢,時間長了,我也就成為名副其實的黑水潭的“放牛娃”,別提了,褲腿和袖口被撕扯成一條一條的,小腿滿是被扎草劃的傷痕,渴得嘴唇干裂,整天跑著追趕被牛蠅叮咬的滿世界亂跑的牛犢。平時看上去有著軟軟的絨毛,豎著耳朵,很溫馴的小乖乖們,一旦被牛蠅叮咬,那可了不得,翹著尾巴,沒個方向地亂跑的時候可是夠你受的,讓人不得不想起“養(yǎng)牛人的兩腿——細長”
這一諺語。到了天氣悶熱得讓人透不過氣的時節(jié),被天然植被緊緊圍裹的苔蘚根部,更是蚊子、昆蟲、牛蠅、鐵頭蒼蠅、蟒蠅等的理想處所。也正是這些討厭的蚊蟲們叮咬得平時溫馴可愛的小乖乖們無處藏身四散而逃時,便是我倒霉透頂?shù)臅r刻,腳掌被不知名的刺扎了也顧不上,跟在后面就去死命地追吧。然而,媽媽卻說:“能夠活在世上,牙疼也是一種樂趣。”
“哎!放牛娃,牛娃子都靜下來了,過來喝點水,潤潤口吧。”喊我的是生產(chǎn)隊里負責(zé)割芨芨草的大姑娘茹黑婭和另外一位姑娘。
那位姑娘我不太認識,茹黑婭可是一方知名人物,讓所有小伙子們垂涎三尺的湖中的天鵝,皎潔如月的仙女?。≌f實話,在當(dāng)時,什么是“天鵝、仙女”,我無從曉得,每天身處叢生茂密的自然植被中,我不是怕牛犢被那些冷鼻子的家伙偷襲,而是怕它們傷了我自己,所以盡量靠近那些割芨芨草的姑娘們??偸锹犇切┐蟾鐐儨惖揭黄鹁妥h論,說:“不知道茹黑婭是哪個男人的福氣呀!造物主真能造出如此完美無瑕之人哪!不管她最終歸屬于誰,我們都感謝慷慨的造物主?!倍鴭饗鹕┥﹤冞@一邊,也對她總是以一種滿意的口吻大加贊賞:“哎呀,茹黑婭要是個男的,我閉上眼睛就嫁給他了,咋就成了個女的呢?這寶貝丫頭的姥姥可是女中之金樽,外甥像舅這話可一點不假,愿上蒼保佑她平安!”聽著大男大女們的這些話語,久而久之,我們也開始悄悄地,或者是情不自禁地偷窺起茹黑婭了。現(xiàn)在看來,真的是與眾不同,雖然自己口干舌燥,卻也無從感知,不知不覺中目光好像定格在了某一焦點上。
“放牛娃,快喝點水解解渴?!备捯?,收起思緒,嘴唇還沒有沾到碗口,剛才還靜靜的躺著的小淘氣們猛然被牛蠅叮咬,翹著個小尾巴就動起來了??蓱z的我哪還有喝水的工夫,摔著兩片褲腿子,撒開了腳步直奔而去。當(dāng)然這不是第一次,討厭的牛犢們似乎和牛蠅商量好了似的,害得我沒有一次能夠好好地品嘗茹黑婭給我倒的水,也沒有能夠用我童年的眼光去正眼一睹她的尊容。
“哎,我說大兄弟,你不是當(dāng)年那個‘放牛娃’嗎?我是當(dāng)年割芨芨草的姐姐呀!”一句話,把我從回憶中拉回來了。
“您……您是,茹,茹黑婭姐姐?”我呆若木雞。
唉!我的童年,還有湖中天鵝,都像那被牛蠅叮咬的牛犢,消失在草叢中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