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宋梅花
婆婆吶開在三月,紫藍色的小花兒,像田埂上的星星。
每年婆婆吶開時,南門口的人都能聞到銅婆煮的果茶香,聽說,煮果茶,是銅婆的祖?zhèn)髅胤健?/p>
銅婆無兒無女,很勤快,每天清晨提著一對水葫蘆去河對岸打水。銅婆順著巖板兒路,一直走到碼頭。船工們說,這整個庸城,起得最早的怕是銅婆。
河對岸草灘上有股水,從草根下沁出來,隨便嘬一口都是甜的。久而久之,那股水沁出來一個坑,常年不竭,河對岸那些菜農們常排隊舀了背回去喝。河這邊去背水的也多,坐渡船過河。銅婆每天早上跑幾趟。
南門口買果茶的人,都會盯著銅婆那把鏨花大銅壺。大銅壺放在兩個鐵輪的火爐上。銅壺和銅婆有些不相稱,銅婆瘦,銅壺圓,銅壺身上鏨了許多花花葉葉,壺蓋和壺口分別雕有龍頭和龍尾,壺把上還用銅環(huán)兒連著一把兩根筷子長的小銅棍。喝茶的人說,這果茶果然名不虛傳,香,上面還漂著油花花兒。有人猜測,那把大銅壺里肯定有秘密,不然,果茶咋會那么香?銅婆知曉這些話后,絲瓜絡樣的臉不見任何表情。
有一天,南門口聞不到果茶香,冒熱氣的大銅壺也沒見著,一打聽,原來銅婆背水在河邊鵝卵石灘崴了腳,出不來。足足兩個月不見出攤兒,這讓喝慣了她煮的果茶的人怪不自在。那把大壺,那一摞整整齊齊有缺口的茶碗,總讓人念想,天天都有人打聽著。這時,銅婆卻放出話來,要賣大銅壺,不再煮茶賣水。銅婆可能對那把銅壺有感情吧,即使賣,也給銅壺定了個天價,讓人聽了有些發(fā)愣。不出幾天,庸城都曉得銅婆要賣壺。
半月過去,銅婆的壺還沒賣掉,價格實在是高了,街坊們說著說著都搖頭。又過一月,銅婆又放出話來,誰愿意買銅壺,傳授他煮果茶的秘訣。大伙一聽又紛紛搖頭:“果茶生意是獨活兒,是個做得的活兒,但一碗果茶才賣多少錢呢?那銅壺倒像是金壺呢,得賠上大半個家當,不成,不成?!?/p>
銅婆的壺,實在太貴了,庸城人議論紛紛,沒人敢買銅壺,只能在心里惦記冒著油花花兒的果茶。
有天,天剛蒙蒙亮,南門口有人起得早,經過銅婆住的巷子時猛然看到那把銅壺放在巷口,便跑進去喊:“銅婆,銅婆,壺不賣了么?又開始煮果茶?”銅婆一聽,忙開門出來,兩只小腳跑得飛快。很多天沒見,銅婆更瘦了。銅婆跑出巷口,一把抱住那壺,如獲至寶:“唉呀我的壺啊!你是跑到哪兒去噠呀……”
原來,銅婆的茶壺被偷走了,崴腳是假。那天她從河邊背水回來,壺便不見了,門板上的鐵扣絆,被敲掉了。
庸城人笑說,人老成精,那強盜偷走了壺,卻無法賣,銅婆替他喊價了,只好乖乖送回來。
庸城人又能喝著銅婆煮的果茶了,但果茶似乎少了香味,和老木葉茶沒區(qū)別,大伙喝著,卻又說不出所以然。更奇怪的是,銅婆請南門口蘇先生幫寫了個招徒啟事,銅婆要傳茶藝。原來,煮果茶是要攪的好。庸城人說,怪不得好喝。
一月后,河對門一個長得五大三粗的黑黑的后生走到銅婆攤前,一來便叩頭,要拜師,如銅婆不應就不起來。銅婆一問,是個誠心來學茶的,便收下了。銅婆不用去背水了,那后生是河對面的人,熟門熟路,背水便是他的活兒了。后生是個孝子,每天幫銅婆做事,要求不高,只每天要兩碗果茶帶回家給家里老母親喝。銅婆點頭應允。但生意卻似乎沒以前好——果茶不香了。
庸城人說,果茶不香,銅婆如何要收徒,傳不出真藝收徒弟做甚。庸城人說著說著,銅婆便病了,這回是真病。一日,她把后生喊到床前:“想我煮果茶這人間陋活兒,真要學之人寥寥無幾,你來學,說明有緣。這果茶如今少了一味,是不能香的了。世上只有一樣東西可增這茶的味道,就是銅壺上的那根環(huán)棍兒??上В敃r那茶壺回來之日,便沒見了那根銅環(huán)棍兒。攪茶棍是個巧活兒,沒了這茶棍,茶藝學來何義!你還是回家好好侍候老母親吧?!焙笊宦?,轉身出巷口坐船,跑回家。幾天后,氣喘吁吁又跑回銅婆面前,手里多了樣東西。銅婆一見,眼一亮,平靜地說:“果茶又要香了。這不是普通的銅棍,是我爺爺?shù)臓敔敭斈暝趲装賮矸N香料里熬制出來的料棍,缺了它,果茶就不叫果茶了。你那時知錯退壺,卻掉了這根環(huán)棍兒?!焙笊宦?,羞愧難當,長跪不起。銅婆又說:“這茶壺沉,不是一般人搬得動的。你一來,我便知道是你搬走了銅壺。
第二日,果茶的香氣彌漫了半條南門街,聽說,銅婆收的那個徒兒待她如親娘,庸城人說,是果茶的香氣,給銅婆送來了一個兒子養(yǎng)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