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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在北京地鐵最后一站

      2022-08-02 11:25:46
      中外文摘 2022年11期
      關(guān)鍵詞:天通陳曦號線

      □ 徐 晴

      落腳城市

      對許多人來說,地鐵最后一站,是他們落腳北京的第一站。

      去年10 月,畢業(yè)生陳曦揣著4000 塊來了北京,對她而言,4000 是個有些尷尬的數(shù)字。在西二旗,互聯(lián)網(wǎng)大廠的房補(bǔ)抬高了附近的租金,一套兩居月租8000塊。在三里屯,4000 元可以勉力租下兩居中的一個小房間。北京五環(huán)以內(nèi)的大多數(shù)地方,一個單間的價格至少是2000 元。

      最后,陳曦選擇寄住在表姐家。表姐在北京工作,房子租在朝陽區(qū),一個房間里,兩個人得擠一張床。白天,表姐離家工作,她出門面試,焦慮一直環(huán)繞著她,找到合適的工作和便宜的房子同樣急迫,而前者影響著后者的選擇。這不是找工作的好時機(jī),政策縮緊,北京的互聯(lián)網(wǎng)大廠幾乎都在裁員,陳曦投出200 份簡歷,只面試了四家,一個月后,她入職一家在線教育公司,月薪是8000 元,去年同樣崗位上的人,薪水是她的兩倍。

      她迅速入職,瀏覽各大租房軟件,看中了地鐵4 號線最后一站天宮院附近的單間,第二天就搬了進(jìn)去。這是她綜合考慮做出的選擇:12 平方米的空間,每月房租1900 元,算上她一共住四個人,其中三個是女生。新公司在中關(guān)村附近,住在4 號線最后一站,雖然通勤時間被拉長,但也意味著她可能會有一個座位,全程坐著,不用換乘。

      5 年前,許海洋大學(xué)畢業(yè)后來北京做銷售,他住過地鐵4 號線北段的西苑、南段的生物醫(yī)藥基地,也住過1 號線八通線的九棵樹,10 號線的豐臺站,都是房租相對便宜的地方。兩年前,他搬到北京最西邊S1 線的倒數(shù)第二站小園,之后又搬到了最后一站——石廠。這些年,他的薪水越來越高,住得反而越來越便宜。他掌握了一種租房規(guī)律:北京北邊通常比南邊貴,地鐵越靠近最后一站,價格越便宜。在豐臺站,一個12 平方米的一居室月租2100 元,但在小園,2200元可以租到42 平方米的開間,“有了質(zhì)的飛躍”,到了石廠,相同的房子還要再便宜200 塊。

      如果希望價格再低一些,可以將目光投向北京的東北角,這里有最大的汽車物流園,王朝曾經(jīng)的公司是這個行業(yè)里的龍頭,他因此租住在15 號線最后一站俸伯附近的前俸伯村。那里的租金便宜得驚人。有些平房老舊,月租只要500 塊;有些被外地人承包,改建成兩層小樓,精裝修后,有水、電、WiFi、空調(diào)、馬桶、熱水器,租下40 多平方米的二層,每月也只要1000元左右。身處前俸伯村,物價與小縣城持平,商店里最貴的冰激凌賣兩塊錢,那些包裝花花綠綠、沒有品牌的雪糕,多數(shù)五毛錢一支。

      但同時,王朝也看到有不少戴著字節(jié)跳動工牌的人會在俸伯站上車——從這里坐上18 站地鐵,花費56 分鐘,可以抵達(dá)字節(jié)跳動在六道口附近的一個辦公室。那是一棟叫學(xué)清嘉創(chuàng)的大廈,除了字節(jié),順豐科技、新浪VR 也在這兒辦公,附近一居室的房租在6000 元左右。如果工作在這里,住在俸伯,意味著房租至少可以降低一半。

      一位大廠員工曾在深圳和北京生活過,在她看來,深圳是塊狀的,每一塊都有一個中心,而北京是環(huán)狀的,二環(huán)、三環(huán)、四環(huán)、五環(huán)圍出了幾個同心圓,地鐵就像是一張細(xì)密的方形網(wǎng)格,疊加在同心圓之上,越靠近圓心,租金可能越高,而嵌在網(wǎng)格之中的大大小小的城中村,是租金的絕對洼地。

      對租房難有深切感受的邵珺,也是一家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的產(chǎn)品經(jīng)理,兩年前,他專門制作了一張地圖,統(tǒng)計了北京最便宜的租房地。他眼中性價比高的房子應(yīng)該滿足三個條件:租金1500 元以內(nèi),有獨立臥室、獨立衛(wèi)生間,房東直租。滿足這些條件的房子,大多是城中村,1 號線四惠東的康家溝村,1 號線雙橋的東柳村,6 號線草房的皮村,以及地鐵最后一站的農(nóng)村自建房,例如天通苑北附近的東三旗村、半截塔村,俸伯的前俸伯村、后俸伯村,以及北安河的草場村等。這份租房地圖在知乎上被收藏了4097 次。文章的末尾,邵珺寫道:“如果北京10 年之內(nèi)沒有把我答案里的所有房源清退掉,那我在北京剩下的10 年還是有容身之處的?!?/p>

      在地鐵最后一站,便宜的房租有時是犧牲了確定性和安全感換來的。年輕的女孩小寒曾住進(jìn)半截塔村的一個筒子樓,樓兩邊都是廢墟,凌亂的電線把天空分割成碎片。天黑之后,從地鐵站走回家的一小段路沒有路燈,風(fēng)吹起來,塑料袋嘩嘩作響,小寒感到害怕,她的爸爸給她買了一個有報警器、電擊功能的手電筒,讓她時刻帶在身上。

      為了盡可能地減少租金,有人不只住到地鐵最后一站,還想出其他辦法。23 歲的胡英俊在10號線蘇州街的一家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工作,去年7 月,他搬到16 號線最后一站北安河,整租了一個80 平方米的房子,然后打上隔斷,一個房間自己住,另外兩個租出去。做二房東讓他每月的租房成本降到了1200 元,但很快,他發(fā)現(xiàn)租客不好找,很多人只租3 個月就離開了北安河,或是離開了北京。

      這個位于北京西北角的房子里,曾經(jīng)住過一個00 后男孩。男孩大專畢業(yè),實習(xí)的公司跟學(xué)校有合作,但來了之后,原本講好的5000 元工資被尅扣到3000 元。租房時,他跟父母借錢交押金和房租,也沒來得及買被褥,當(dāng)晚就睡在只有一張鐵板床的屋子里。胡英俊看不過去,給了他一條毯了。3 個月后,男孩的媽媽生了一場病,他所有積蓄都付了醫(yī)藥費,之后他說要回老家,離開后,再也沒有回來。還有一位租客做過奶茶店員工、地產(chǎn)銷售,最后誤入一家涉嫌違法的金融公司,他突然失聯(lián)了一個月,在一個晚上給胡英俊打來電話,說自己的身份證被質(zhì)押,人也被遣送回老家,讓胡英俊幫忙把行李寄回去。

      在這些租客身上,胡英俊看到了與自己相似的軌跡。他沒上過大學(xué),當(dāng)過保安,被招工的人欺騙,也騙過別人。直到網(wǎng)貸一萬多元上了一個計算機(jī)培訓(xùn)班,拿到結(jié)課證書,他才找到現(xiàn)在這份還算安穩(wěn)的工作。這座城市就像一個大篩子,來了的人,也可能從大大小小的縫隙里掉下去,胡英俊說,他是沒被篩掉的、幸運的那一個。

      通勤旅程

      00 后地鐵愛好者陳元瀛說,北京很大,大到?jīng)]有一場雨可以覆蓋整個北京,郊區(qū)的天氣經(jīng)常跟城區(qū)不同步。北京的建設(shè)速度也很快,地鐵連接四方,2001 年只有1 號線、2 號線,2003 年年底到2007 年10 月,也只多了兩條線路,但2008 年之后爆炸式增長,一不注意,新線路就出現(xiàn)了。

      截至2020 年12 月,北京有25 條地鐵線路,450 座車站,總里程783 公里,相當(dāng)于從北京到江蘇徐州的距離。在北京,一個人可以從門頭溝坐地鐵去通州,只需要換乘一次;也可以換乘兩次,從最南端的天宮院坐到最北邊的天通苑。在2020 年,北京地鐵客運量達(dá)到22.94 億人次,日均628.5 萬,這意味著,地鐵上的擁擠可能是無法避免的。

      搬到天宮院第一天,陳曦就發(fā)現(xiàn),住在地鐵最后一站,不一定能獲得一個座位,站了一個多小時后,她到公司,“腿已經(jīng)不是我的了”。后來她吸取教訓(xùn)——等三趟地鐵過去,能排到門外第一個,坐下就有希望。每天早上7點,當(dāng)?shù)罔F呼嘯而來,睡眼惺忪的陳曦立刻會被洶涌的人潮喚醒。地鐵越靠近,就越緊張,像要參加拔河的運動員,她不動聲色地較著勁兒,只等門打開的那一刻。

      陳曦身高172 厘米,重60 公斤,高中時參加學(xué)校的運動會,長跑拿過第一。她自詡身體強(qiáng)壯,但那一刻,強(qiáng)壯也不太管用。地鐵不是走上去的,一股巨大的推力把她推進(jìn)車廂,其余的人以最快的速度把空間塞滿,有許多個瞬間,陳曦覺得,“我的雙腳好像離開了地面”。

      沒住在天宮院的人很難想象,造成這種擁擠的原因之一,居然和50 公里外的固安有關(guān)。那是行政上隸屬于河北廊坊的一個小縣城,與北京大興區(qū)只有一河之隔。

      4 號線天宮院站B 口,是出租車師傅或是黑車司機(jī)的聚集地,“固安固安,就差一個人?!薄?0塊錢,固安走不走?”再往前,就是北京-固安專線。從2015 年起,這條專線每天清晨5 點30 分發(fā)車,從固安出發(fā),經(jīng)過1 個小時抵達(dá)天宮院,一天內(nèi)通過這條專線在天宮院和固安之間往返的有三四千人次。

      過著“雙城生活”的上班族,滋養(yǎng)了固安當(dāng)?shù)氐姆康禺a(chǎn)開發(fā)商。走進(jìn)固安最大的房地產(chǎn)公司的總部,能看到墻上掛著的巨幅地圖,標(biāo)記固安與北京的距離。地圖前有一個長約四米的模型,固安的每一個樓盤、每一條高速公路、醫(yī)院、學(xué)校、公園都等比例縮小。模型上接著小燈串,打開開關(guān),燈接連亮起,有規(guī)律地閃爍,每一個站到地圖前的人,都難免對眼前的這座城心潮澎湃。

      去年5 月,90 后亭風(fēng)在固安買了房。有一段時間,他嘗試在固安與北京之間通勤,先乘1 小時專線到4 號線最后一站天宮院,再坐地鐵,或者與鄰居拼車,通過大廣高速到北京南六環(huán),再換乘地鐵或公交。具體多長時間要看運氣,固安與北京之間有兩個檢查站,進(jìn)京時每個人都要下車一次,接受身份檢查。一旦河北出現(xiàn)疫情,進(jìn)京要查健康碼,檢查站前的擁堵會更加漫長,道路上每個車的尾燈都亮著,一片紅光。

      北京地鐵路線圖上,連接著固安的天宮院是這座城市最南端的地鐵站,與此對應(yīng)的是5 號線北邊最后一站天通苑北,兩個站點的擁擠程度難分高下。

      多樂是北京人,十幾年前家里拆遷,她和家人從東四環(huán)搬到天通苑社區(qū)。這是全亞洲最大的社區(qū),在1999 年由順天通房地產(chǎn)集團(tuán)開發(fā),面積只有8 平方公里,住的居民卻超過了40 萬,比冰島整個國家的人還要多。

      地鐵肩負(fù)著眾多天通苑人出行的重任。從北往南,有三個站點穿過社區(qū)——天通苑北、天通苑、天通苑南。每個早晨,進(jìn)站口的隊伍又長又?jǐn)D,像貪吃蛇一樣把地鐵站圍攏起來。剛上車的前幾站,“手機(jī)是不可能掏出來的”,當(dāng)然,也不需要扶住什么,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把人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乜ㄗ?,就算急剎,也不會讓這些人摔倒在地。多樂一直疑惑,天通苑北之后的幾站,人是怎么突破封鎖、見縫插針?biāo)频臄D進(jìn)來的?

      家在地鐵最后一站,天氣會決定多樂的出行方式。她發(fā)現(xiàn),一遇到刮風(fēng)、下雨或下雪,天通苑開車的人就少了,公交站和地鐵站會出現(xiàn)超長的隊伍。在天通苑住得久了,多樂已經(jīng)掌握一套乘車法則:“如果要去一個很遠(yuǎn)的地方,想有個座位,那就去天通苑北;如果正常上班,覺得自己體力還行,就去天通苑擠一擠;如果遇上雨雪天氣,就去天通苑南,至少不用在露天排隊?!?/p>

      住在地鐵最后一站,也意味著漫長的出行時間。天通苑被稱為“睡城”,多數(shù)居民在主城區(qū)工作,通勤距離在10 公里以上。

      胡英俊住在16 號線最后一站北安河,但他的女朋友住在1 號線傳媒大學(xué)附近。因為距離過遠(yuǎn),坐地鐵要兩個小時,一個月才見一次,兩個都在北京的人,好像在談一場異地戀。

      才華曾住在前俸伯村,當(dāng)時他在中關(guān)村工作,通勤路線貫穿了整個北京的北部,從最東北到最西北,接近45 公里,這意味著他每天有5 個小時在地鐵上。一次出勤,他要經(jīng)歷步行、公交、地鐵、共享單車四個步驟,每一段路程精心計算好時間。通勤久了,他找到規(guī)律,如果早上8 點還沒能到望京,他一定會遲到。下班后,他習(xí)慣在公司點好外賣,吃完再回家,否則晚飯會被延遲到晚上9 點。

      原本他想在拿到第一個月工資后趕快搬家,但趕上疫情,諸多不便,半年之后,他才搬到一個離公司走路只要10 分鐘的地方,他突然擁有了一段空白時間,以及一些不知該如何支配的自由。

      陳曦的房子離天宮院站走路約5 分鐘,坐70 分鐘地鐵后,再走10 分鐘可以到公司。她晚上6:30下班,到家已經(jīng)快要8 點,簡單吃飯、洗漱之后,就到了睡覺時間。她得保證自己在10:30 前睡著,才能在第二天早上6:30 準(zhǔn)時起來擠地鐵,時間被壓縮到不容許有一絲浪費。

      在北京,像陳曦一樣的年輕人承受著最長的通勤時間。國家統(tǒng)計局發(fā)布的《2018 年北京市居民時間利用調(diào)查報告》是這么說的:15 歲至39 歲的青年每天的通勤時間平均為1 小時52 分鐘,40歲至64 歲的中年人為1 小時15分鐘,65 歲以上的老年人為52 分鐘。

      因為通勤時間長,對住在最后一站的人來說,地鐵可能是除了公司和家之外第三個重要的場所,它是中轉(zhuǎn)站,也是兩者的結(jié)合。有人曾在6 號線最后一站潞城看到一個女孩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上地鐵,頭發(fā)還是濕漉漉的,人群擠出來的熱氣充當(dāng)了她的吹風(fēng)機(jī)。也有人在地鐵里化妝、睡覺、學(xué)習(xí),胡英俊甚至在地鐵里上完了一套與自己工作有關(guān)的編程課,一片嘈雜中,他戴著降噪耳機(jī),安心聽課。

      陳曦會在前一天晚上下載好綜藝節(jié)目,第二天在地鐵上看完。她不愿意面對車廂里每個人臉上相似的無力、麻木和疲憊,但擁擠隨時會打斷她,好幾次,有人被迫“壁咚”她,身體懸到她的手機(jī)上方,還有一次,一個中年男人的肚子就快要貼上她的眼鏡。劇烈的爭吵她也見過,那是早高峰,兩個男人在站臺上揮舞起拳頭,一個大叔站出來勸了兩句,沒什么用。此時,地鐵駛?cè)胝九_,人們小跑著沖上車,爭吵煙消云散,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第三種空間

      當(dāng)人們提起北京,它是一個常住人口2189 萬、面積16410 平方公里的超級城市,文化發(fā)達(dá),商業(yè)成熟,各個維度都堪稱強(qiáng)大。但沒有一個人敢說自己非常了解北京,這座城市仍處于高速變化之中,一些地域因此混雜了不同的氣息和面貌,地鐵最后一站,就是介于城市與鄉(xiāng)村之間、便利與不便之間、擁擠與空曠之間的第三種空間。

      1 號線最西端的古城,王朝生活的社區(qū)有三個名字。在地圖上,它叫“健康南里”,附近的老人叫它“北鍋爐廠”,但如果去問居委會,它又被稱為“水泥管廠員工樓”。很長一段時間里,王朝十分苦惱自己的快遞地址該寫什么,一些新來的快遞小哥常常迷失在這片區(qū)域,送錯件是常有的事。

      在古城一帶,大多數(shù)建筑、道路都圍繞著首鋼集團(tuán)規(guī)劃,后來迎來拆遷。原本屬于石景山體育場的社區(qū),因為規(guī)劃調(diào)整,只拆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不知該歸屬于哪里。社區(qū)沒有水,沒有電,沒有煤氣,最初住在這里的人喝井水,家里都安裝一個過濾器,后來,大家去隔壁小區(qū)買水、電、煤氣,向隔壁的物業(yè)付款。購買時間是固定的,周一上午或是周五下午,是王朝還在上班的時間,他只能拜托鄰居幫忙。鄰居也有去不了的時候,王朝會在公司里點外賣,吃完再回去,以及在家附近買桶裝水,解決喝水的問題。

      王朝住的房子后面有一塊空地,長滿雜草,十分荒蕪,一到周末,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三輪板車依次排開,穿著厚棉襖的男人女人吆喝著賣菜。到了夜晚,這里通常漆黑一片,沒有路燈,只有附近居民掛上去的小燈泡發(fā)出黯淡的光。200 米外的另一個小區(qū),有現(xiàn)代城市里該有的一切,差了幾百塊錢租金,就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在地鐵最后一站,王朝找到了陌生又熟悉的感覺。他喜歡騎自行車到處轉(zhuǎn)悠,住在前俸伯村時,從村里出發(fā),順著主干道一直騎,可以騎到牛欄山酒廠,沿途所有10 層左右的樓房都是回遷房,兩側(cè)是開闊的麥田。六七月的時候,村里的人開始收割小麥,整個村子彌漫著一種鐮刀割過植物留下的草腥味。

      許海洋對比了石廠和小園,盡管石廠離城市更遠(yuǎn),但相對小園更便利。小園有不少回遷房,樓下的底商沒有入駐,顯得格外空蕩。這里便宜的房租吸引了不少人,附近的超市、商鋪逐漸多了起來。在石廠,許海洋可以每個周末走路去一趟物美超市,買一些生活必需品。有趣的是,超市里什么都有,但只有最基本的那一款,薯片只有一個味道,香煙只有兩個品牌,紅星二鍋頭只有經(jīng)典紅色款。周邊還有兩個公園,一到晚上或者周末,就聚集了很多孩子和老人。許海洋習(xí)慣這樣的生活,他沒有太多朋友,不常出去社交,也不愛看短視頻,閑暇的時候,他去公園的籃球場跟一群十幾歲的少年打球。

      16 號線最北端的北安河也是如此,附近很清靜,電影院、商場、KTV,一概沒有,多數(shù)房子是回遷房,老人居多,一位70 歲的大爺會在陽光很好的下午出來遛彎,跟自己80 歲的好兄弟聊聊天,晚上再回去。大爺是本地人,坐擁數(shù)套回遷房,他嫌城里空氣不好,不愿意進(jìn)城。傍晚,他坐在地鐵口旁邊的石椅上,聽秋天最后的蟬鳴,一群年輕人魚貫而出,他有些感慨:“白天看不到他們?!?/p>

      但胡英俊覺得,他在北安河的房子有家的感覺。房租不貴,他有了閑錢,買了一個沙發(fā),一個茶幾,置辦了投影儀,能在家看電影。周末的中午,陽光透過窗子照進(jìn)房間,洗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掛在衣架上,洗衣液是清淡的柑橘味,墻上是一個老式掛歷,“一頁一頁撕的那種”。

      家住地鐵最后一站,像小鎮(zhèn)生活的延伸,時光倒流回從前。走在北安河街上,兩個老人迎面遇到,一聊就是半個小時,接下來的行程并不要緊,時間可以隨性地漂浮、流動。奶東村的主干道兩側(cè)開著飯館、洗衣店、修車鋪,招牌用店主的名字命名,比如“王家面館”,連鎖品牌、標(biāo)準(zhǔn)化服務(wù),敵不過熟悉和人情。離村子幾百米的地方還保留著集市,下午四五點,老人拉著孩子去趕集,那里有十塊錢三斤的獼猴桃,五塊錢一斤的蜂蜜小面包,再往里走,一個小小的攤位在賣假牙,有人用紙幣交易,有人忘記帶錢,可以跟攤主賒賬。

      成為北京

      在地鐵最后一站,多樂看到一個社區(qū)是怎么越長越像北京的。

      很長一段時間里,天通苑被稱為“最混亂的社區(qū)”,人的流動性高,房屋數(shù)量大。幾年前,多樂的鄰居想在附近租房,遇上一個二房東,入住沒幾天,對方說電表壞了,電費有3000 多元,需要多樂的同學(xué)和另外兩個室友均攤。同學(xué)拿出了租房合同,里面有文字游戲一樣的表達(dá),最終,幾個人皺著眉頭交了錢。早些年,那些二房東有不少是租房平臺的員工,他們通過平臺系統(tǒng)找到房東,私下租房,打好隔斷,再出租出去,既賺了差價,又賺了中介費。

      這十幾年里,社區(qū)有了很大變化,天橋下有了警務(wù)室,等在地鐵站外的黑車司機(jī)消失了。醫(yī)院、影院、學(xué)校、大型商場逐漸建起來,人也越來越密集,反過來促進(jìn)社區(qū)公共空間的完善。2014 年,這里有了第一家三級醫(yī)院清華長庚;2019 年,清華附小的天通苑分校首次招生。為了紓解交通壓力,北京市政府發(fā)布了“回天地區(qū)”第二個五年計劃,兩條地鐵線路,17 號線、13 號線都要從天通苑社區(qū)經(jīng)過。

      獨一無二的社區(qū)文化在慢慢產(chǎn)生。天通苑有一群“暴走族”,不管什么季節(jié),傍晚六七點,天一黑,大爺大媽拿著低音炮播放民族風(fēng)歌曲,來自湖南湖北、河南河北、山東山西的人排成長隊,繞著小區(qū)快步走,腳步整齊,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響。大多數(shù)時候由一位大爺帶隊,一邊走,一邊加入新人,隊伍越來越壯大。多樂見到過一個260 斤的大爺,走了好幾年之后瘦了100 斤,身上全是肌肉。她越發(fā)覺得天通苑就是一個微縮城市?!八瓉硎遣淮嬖诘模驗槌鞘邪l(fā)展、人口遷移逐漸形成了,它很包容,各種各樣的人都有,來自五湖四海。”

      當(dāng)?shù)罔F延伸至城市更邊緣的地帶,更多地方成為最后一站。2014 年年底,14 號線善各莊站還沒有開通,大家出行主要靠公交車,進(jìn)城的必經(jīng)之路上,有一條火車道,一聽到火車的聲音,就知道又要堵上半個小時。住在那附近時,李羊羊總聽到建筑工地傳來“叮叮哐哐”的聲響,像汪峰在《晚安北京》中唱的那樣:“我將在今夜的雨中睡去/伴著國產(chǎn)壓路機(jī)的聲音?!币约皯以诟呖罩械奶秸諢舭l(fā)出白色的光,穿透窗簾打在他的被子上。他住的房子隔音不太好,但他習(xí)慣了這些背景音,也知道給自己買一個遮光性能最好的窗簾。

      城市的血液逐漸流過神經(jīng)末梢,之后幾年,路越來越寬,越來越多,一條新的路可以直達(dá)望京,從前30 分鐘出行,現(xiàn)在變成10 分鐘。房子越長越規(guī)整,高樓建起來了,大多數(shù)在10 層以上。現(xiàn)在的善各莊,很難看到過去的荒地、雜草,只剩下幾十年前種下的柳樹,樹干粗壯,在夏天垂下纖長的柳枝。

      但這也意味著一些地區(qū)和一些人的消失。14 號線最東端善各序附近,一個叫香江北岸的社區(qū),5 年前,這里是長滿雜草的荒地,一到雨天十分擁堵,人和車都會陷入泥濘之中。香江北岸新建成時,開發(fā)商表示只能出租,不能購買,但也推銷了一種交50 年房租的模式,相當(dāng)于以每平方米1.7 萬的價格買下50 年的居住權(quán)。但在去年10 月,香江北岸被政府收回,未來將作為公租房使用,原本的住戶只能騰挪,他們成為變化的一部分。走進(jìn)那些被清空的房子,可以看到人們離開時的倉促。有的房間掛著情侶合照,或是孩子的玩偶、獎狀,一間臥室的床邊,拖鞋被擺放成最方便穿上的角度。

      51 歲的秀蓮和老伴2008 年從東北老家出來,跟著自己的姐姐、姐夫一起到北京打工。餐廳傳菜員、商場保潔、家政阿姨,她都做過,但這些年,隨著年紀(jì)越來越大,工作的選擇越來越少。地鐵盡頭的奶東村接納了她和老伴,讓他們做環(huán)衛(wèi)工人,每人月薪3000 元,一個讓秀蓮滿意的數(shù)字。

      大約3 年前,奶東村的房子重新修繕。周圍的村子,比如奶西村,都已經(jīng)或面臨拆遷,周邊可以廉價租房的范圍不斷收窄,最后只剩下北京市政府要保留的自然村落——奶東村。曾經(jīng)租住在周邊的人在拆遷之后搬過來,人一多,租金再次上漲。秀蓮記得,10 年前,奶東村的房子剛剛蓋起來的時候只要800 塊一個月,三年前漲到1400 元,然后逐年增加,先漲到1700 元,又漲到2300 元。

      在北京的十幾年,秀蓮的大部分收入給了房租,但她不愿意回家,老伴有慢性肺病,得一直吃藥,他的社保落在望京,能報銷不少。此時的秀蓮站在北京和家鄉(xiāng)的中間,站在日漸上漲的房租和社保報銷中間,她猶豫著,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離開的,留下的

      來北京之前,陳曦覺得自己是一個敏感、自卑的女孩,等擠了一個月地鐵,她發(fā)現(xiàn)自己變了。那天,她在地鐵的樓梯上摔得四腳朝天,但完全顧不上丟人,腦子里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我得趕緊站起來,不然就趕不上這趟地鐵了。”拿到第一個月工資后,陳曦立刻找中介看房,她不愿意再受通勤的苦,最后把目光投向了4 號線北邊的最后一站——安河橋北,離公司近了許多。她覺得,等搬離天宮院,北京的新生活還會向她徐徐展開。

      許海洋發(fā)現(xiàn),北京地鐵最后一站的性價比在消失。2018 年,石廠一居室的租金是2000 元,今年合同到期,房東漲到了2800 元,比倒數(shù)第二站小園還要高。很難判斷是來這里的人多了,還是其他原因。李羊羊也記得,14 號線善各莊一帶,“有一年整治群租房,租金上漲,有一次著火了,又漲了一次房租,還有一年地下室不讓住了,又漲了一次”。

      盡管房租越來越貴,李羊羊卻愿意一直住在這里。他覺得自己習(xí)慣了?!白詮膩肀本┚妥∵@邊,每年都會給自己添置一些新的東西,東西越來越多,搬家也就越來越麻煩?!痹S海洋則從地鐵最后一站轉(zhuǎn)向公交最后一站,他了解過,在快速公交4 號線的最后一站,一個40 平方米的一居室,月租在2100 元左右。

      多樂搬家后反而想念天通苑。城市里的理發(fā)店,辦卡的最低額度是2000 塊,天通苑是500 塊。每到晚上,北三環(huán)車水馬龍,嘈雜的聲音直到午夜仍不散去,不遠(yuǎn)處的寫字樓,不論白晝還是黑夜都亮著燈,而天通苑的夜晚只有安靜。多樂跟朋友說:“年輕的時候可以住在城里掙錢,等退休了,我一定要回天通苑住,主要是我不想買根香菜都得專門去商場地下一層的超市?!?/p>

      只要不提教育,天通苑的生活一定是方便的。總有人要去追逐更好的機(jī)會,“一到孩子上學(xué)的時候就會很明顯發(fā)現(xiàn),大家基本上還是把孩子弄回城里”。這也是多樂搬家的最大原因。

      越修越遠(yuǎn)的地鐵,成了一部分人留在北京的希望。亭風(fēng)來自一個衰落的能源城市,2014 年畢業(yè)后,他住過北京地鐵最后一站的地下室、上下鋪的小單間、單位提供的宿舍,也跟陌生人合租過三居室。這幾年他存下一些錢,想在這座城市里扎下根,但遍尋整個北京,能負(fù)擔(dān)得起的房子只有東邊的燕郊、三河、大廠、香河……對比之后,他選了固安。固安的北城離北京更近,房子的均價在每平方米1.4 萬左右。與北京的距離直接決定了房價,固安南城的房子每平方米比北城至少便宜3000 塊。但那個房子更像是一種安慰。受不了固安到天宮院的漫長通勤?,F(xiàn)在,亭風(fēng)住在房山的出租房里,周末有空再去固安。值得安慰的是,他在固安收獲了一份戀情,戀愛對象就是他新房的鄰居,一個也過著雙城通勤生活的女孩。

      對80 后互聯(lián)網(wǎng)人羅斯而言,在燕郊買房是唯一的選擇。2014年,他的孩子出生,沒有北京戶口,也沒有足夠的錢,燕郊對羅斯一家人敞開了懷抱。從地圖上看,北京和燕郊只隔著一條潮白河,晚上站在河岸邊,北京一側(cè)一片黑暗,而燕郊燈火通明,兩個城市組成了一個鴛鴦火鍋。大城市的邊緣比不上小城市的中心繁華,后者為羅斯提供了一個安全、穩(wěn)定的家。

      李羊羊喜歡北京,他覺得:“這個城市還蠻公平的,它可以弱化每個人的背景,每個人都可以從零開始,重新去搭建自己和陌生人的關(guān)系。在北京,只要肯努力,你就可以得到自己該得到的東西。”至少現(xiàn)在他還不愿意離開。幾個月前,李羊羊的父母來北京看他,跟他住在一起,“他們覺得在北京沒有事情做,不像在老家可以到處溜達(dá),但是我回了老家,跟他們來北京的感覺是一樣的,也是沒事情做?!?/p>

      也有人持悲觀態(tài)度,覺得那種公平就像裝在一個瓶子里的油和水,用力震蕩,油水可以暫時地混合,但過不了多久,依然會產(chǎn)生分層。王朝覺得,北京是一個難以留下來的城市,“眼前有三座大山,戶口、房子、車”。在他看來,北京只是一種追求,承載了他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才華在短暫地?fù)碛写髩K時間后,很快成為996 程序員中的一個,加班和改不完的bug 填補(bǔ)了他多出來的空白。相比北京,他更喜歡成都。在成都旅行時,晚上可能12點多,還有人在外面遛彎、喝茶,一家三口出來吃火鍋,“這在北京是不太敢想象的”。他補(bǔ)充說:“北京就是把所有人的時間都占據(jù)?!?/p>

      住在地鐵最后一站,時間總是不夠用,就像瓦格納在歌劇《漂泊的荷蘭人》中描述的那樣,名為荷蘭人號的大船“沒有航向,不能停泊靠岸,也無法保持靜止”。這些年,許海洋心里想的是一個字,趕?!俺磐砹缟掀鸫仓筅s緊洗漱,趕緊吃飯,趕緊坐地鐵,我今天要坐7:54 那趟,不能再晚了,再晚我后邊得跑著去公司。到公司之后也在趕,第一件事就是拿便利貼列接下來的工作,第一項、第二項、第三項……下班也是趕著坐地鐵,趕著回家吃完飯,趕著睡覺,第二天還要早起?!?/p>

      到今年,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近10 年的時間里換了13 次工作,搬了9 次家。他不討厭北京,但也說不上喜歡?!拔矣X得我到了四五十歲之后就該換地方了,這就不是我的時代了,是00后、10后、20 后他們該來的地方,我就該退出這個地方了?!?/p>

      劉樂和愛人準(zhǔn)備離開北京,去愛人的老家西安生活。或許生活沒那么豐富,但至少“能買得起房”?!皠倎淼奖本┑臅r候,雞血滿滿,每天干什么都很快樂,覺得自己可以戰(zhàn)勝一切。現(xiàn)在我可以得到更多我想要的東西,但是覺得心特別累,特別疲憊。北京帶給了我一些東西,可能也帶走了一些東西?!蹦翘踪I在地鐵最后一站燕山的1oft,自從交給中介,劉樂已經(jīng)有兩年沒有去看過它,她不知道這套房子現(xiàn)在被住成了什么樣,就好像是一種摸不到的數(shù)字資產(chǎn),“我一天都沒有住過,我擁有這么一個東西,但又好像沒有擁有”。

      而那些住在北京地鐵最后一站的人,仍奮力在這個逐漸飽和的城市中尋找屬于自己的位置,就像卡特琳娜·加繆在隨筆集《孤獨與團(tuán)結(jié)》中所寫:“他是眾生中的一人。他試圖在眾生中盡力為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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