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銹才/廣西
那時候,膀子村真大呵。
從村東頭松春家,到村西頭五娘家,像一個迷宮,五歲的我與一幫娃娃躲躲藏藏,至今沒繞出來(至今我沒數(shù)清到底有多少家)。
后來,家家戶戶添丁增口,很多家庭住不下了。他們就見縫插針,搭積木般在祖屋旁不斷地建偏廈子。
原來清秀的村莊,看上去像多了好多別扭又溫馨的小補丁。
如今,老的不知所蹤;小的,眨眼就大了,嫁人,或者去了遠方。
他們不斷地搬家,到外省,到省城,到縣城,到鎮(zhèn)上。
如今,偌大一個大屋,僅剩三戶人家,還飄著炊煙——
村東的環(huán)秀帶著兩個孫子上學(xué);靠堂屋的鐵匠兩夫妻偶爾打幾錘鐵,鐵屑四濺;村西容晚家,夜晚的燈火永遠營養(yǎng)不良,像她老沒睡醒的老公,睜開的眼。
三個家庭三個點,就像一個三角形,撐起一個大屋,曾經(jīng)的榮耀。
滿村的空屋,斷壁殘垣。
夜晚,村莊好空,月亮像一把牛角刀。
蟋蟀的叫聲,抬高了一個村莊的孤獨。
阿媽的柴刀銹了,炊煙化身早霞、晚霞之后,幾乎被遺忘的牛,又哞哞歸來……
膀子村草木葳蕤。
大鍋子塘,一面容易變老的鏡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塘灌木叢。
樹叢中,紅菇似仙子,松茸抱團;春筍的腳趾,伸出兩里地之外;鳥鳴啾啾,不時有野兔、斑鳩竄出。
假以時日,我想:某天,會有一只吊睛大蟲,呼嘯著從故鄉(xiāng)的山嶺竄出。
它一咆哮,驚了我的讀書夢。
人們?nèi)チ_家坪、墨石、高樓、野雞坪,去邵東縣城,要等夠人,拿面鑼統(tǒng)一行走才行。
某日,村里也許會出現(xiàn)一個新職業(yè):我也許會穿上皮袍子,腰間掛一壺酒,手搭弓箭,在白雪皚皚的叢林中竄來竄去——
一輪滿月鉆過茂密的松樹枝,被饑餓的松鼠,啃掉一半。
我看見,我的父輩、前輩們,他們穿著舊式的袍子;我爹的簫聲,一聲,又一聲,充滿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