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遙
Mark教授這學期的課程《建筑美學》 有兩個研究生在上。平時線下的課,師生聊得天馬行空,都腦洞大開收獲滿滿。今年因疫情只能上網(wǎng)課。Mark教授使用了家里幾乎所有的電子設備:用手機在工作群里回復,用電腦上課,同時用iPad和投影儀放PPT。為了應付督查和量化考核,他填了無數(shù)表格,還需要在云平臺上填寫信息:在哪上,如何上,誰上誰聽,課題概況,再把表格和信息分別發(fā)給研究生秘書、學院秘書、教學秘書,以及幾個督導……他吐槽說這節(jié)云上的課,倒像是在龍卷風里上的,師生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筋疲力竭。
令Mark教授苦惱的是,傳道授業(yè)解惑是有意義的,但卻附加了許多無意義的工作。經(jīng)濟學家凱恩斯曾預言,到20世紀末,高水準的機器自動化將取代大部分毫無價值的工作,人們一周只需工作15個小時,從而擁有更多自由時間去尋找人生樂趣,追逐生活的夢想。然而,現(xiàn)實卻大相徑庭。
人類學家大衛(wèi)·格雷伯在《毫無意義的工作》里舉了很多例子。比如,奈杰爾的工作,他需要掃描幾十萬張會員積分卡的申請表,在“無聊到出神”的工作中,他覺得好像在參加一場個人耐力賽,這項工作無人在乎,也完全無用。羅伯特的工作是手動給成千上萬份文件重新加標簽分類,會編程的他把這個事情自動化,節(jié)省下來很多時間,但他不得不裝作忙碌……他覺得自己這個崗位的主要功能就是坐在椅子上,使得辦公室像個辦公室的樣子。這種無意義產(chǎn)生的精神內(nèi)耗,就像韓劇《我的解放日志》里的社畜廉昌熙的臺詞 “每次萌生離職念頭時,我都告訴自己至少要撐過暑假,既然如此,那就中秋假后再說,然后我又想,這樣到了年底會很凄涼,春天也算還可以忍受。最后就這樣度過了一年四季?!?/p>
沈大成的小說《花園單位》里有這樣一位人物:他在工作的時候喜歡溜出去長時間散步,回來時心情好轉(zhuǎn),樂觀開朗幾個小時,隨即又消沉下去。人們看不到他,就去單位門口的花園里找他,但他越來越難被找到了,同事看見他的影子閃現(xiàn)在小徑上,樹木背后,拿著文件喊他的名字,他不理。得派出腿腳快,心思機靈的人去堵截才能成功。這個一走進花園就變身叛逆老員工的同事,回到辦公室,又變回那個有求必應的老好人。散步是小說里這位面目模糊的“同事”的麻醉劑,提供給他短暫的快樂。最終,他將自己困在了花園里,變成了一棵樹,每天發(fā)出無趣的、關(guān)于工作的囈語。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西伯利亞流放期間,提出:世界上最殘酷的折磨便是強迫人無休止地做一件毫無意義甚至荒謬的工作。識別一項工作是否有意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
1901年,德國心理學家卡爾·格魯斯有個觀點,嬰兒在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所作所為能對這個世界產(chǎn)生可預測的影響時,會表現(xiàn)得異常開心。比如,嬰兒動了一下胳膊,鉛筆就動了,小嬰兒會重復這個動作,每次看到鉛筆動,他就很雀躍。這背后有個強大的隱喻:按照自己可預測的方式對世界和他人產(chǎn)生影響是人的本能。相反,一旦被剝奪這種擁有力量的感覺,人類就什么也不是了。
在《小王子》的故事里,一個星球上有個商人,天天忙于收集星星并把它們存在銀行里,小王子認為收集星星這件事全無用處,他對意義的理解是“我有一朵花,我每天都給它澆水。我有三座火山,我每星期都給它們通一次火山口,連死火山也不放過。誰知道死火山會不會再變活呢。我擁有花和火山,我這樣做對我的花有好處,對我的火山也有好處??赡銓π切遣]有好處……”前面提及的奈杰爾,他辭掉了無聊的工作,去做了一名水管工。
我的理解是,一項工作能夠自我實現(xiàn)和與他人建立溫暖連接,那就是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