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希聲 圖/松塔
“你在想什么?”話音剛落,她一抬眼,便看見李起游的臉在面前漸漸清晰放大。胡羌發(fā)誓在此之前,她甚至對這個新人演員沒有任何好感,“累了嗎?”
可是在一刻歡鬧中,他發(fā)現(xiàn)了胡羌這快到來不及反應(yīng)的一瞬失落,于是她也跟著短暫心動了一瞬。
胡羌立刻避開他的目光。
“很冷,有點困了?!彼龎簤好遍埽M灰^分關(guān)注到自己這張清淡如水還帶著疲憊的臉。
偏偏今天沒有化妝。
十二月的某一天驟然降溫,第二天出門的時候差點被頭一天快遞到家門口已經(jīng)凍成冰塊的水絆倒。
偏偏今天還是大夜外景拍攝。
夜里三點,困意侵襲了胡羌的大腦。手若是外露與風(fēng)接觸,只需一秒就會凍紅??删退闶沁@種天氣,她還是給自己點了一杯冰美式。
“死也冰”冷死也要喝冰。
胡羌感覺自己的頭昏昏沉沉有些失神,看了眼放在一旁的半杯冰美式,順手拿起來就喝了一口。
沒喝著,她不過小酣片刻,液體表面就已經(jīng)結(jié)成了薄薄一層冰。
她是南方小城出來的孩子,沒感受過這種程度的寒冷。比起拒絕領(lǐng)略寒風(fēng),她更覺好奇,忍住寒意用手隔著牛皮紙?zhí)祝⌒囊硪淼貙⒈拥惯^來。
嘿,還真的倒不出來。
明明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她卻因此覺得有趣,把玩了起來。
“那個……你喝的好像是我的……”一個聲音悠悠傳來。
這是李起游來到這個學(xué)生劇組拍戲的第二天,他早就習(xí)慣片場這個外國小女孩的愛答不理,許是因為她是外國人,在片場總是不愛說話。
她還不愛笑,總是皺著眉,讓看得人也覺得哀傷。也不知道她小小年紀(jì)到底藏了什么苦難,也不知道她到底為什么要把自己封閉地死死,不讓任何人靠近侵入。
出于好奇,他才主動靠近。
畢竟天已經(jīng)這么冷了,身體在寒冷下的冷是無可奈何,可不要讓一個在異國他鄉(xiāng)追夢的女孩心也冷才好。
在他看到她拿起自己的那杯被凍冰了的熱美式時,他沒來得及阻止。于是,他就看到了這么一幕。
原來她會笑,還是個孩子啊,會因為這種簡單的事情開心。
李起游不忍打斷這一幕,可眼看著她又要把吸管放入口中,他才回過神來出聲阻止。
胡羌聞聲,身形定了定。隨后瞪大了眼睛,看向了他,臉頰通紅。
他覺得她真的太可愛了,擠眉弄眼地示意她看手上的杯子。
她一看,被自己的手覆蓋著的杯套上,用黑色油性筆寫了“LGY”。再一看,桌上被外帶盒擋住的側(cè)后方,還有一杯喝了一半的冰美式。
胡羌的臉變得更紅了,她急得想解釋,手一松,李起游的那杯冰美式就這么掉在了地上。杯蓋和杯身分離,凍成冰塊的熱美式也因為掉落撞擊摔裂,碎裂的冰渣和地上未融的雪花混在了一起。
她熟練道歉,低著頭不敢看他:“不好意思?!?/p>
李起游用手捂臉淺笑,然后摸摸她的頭,“把暖貼放在后頸脖子,這樣全身就會暖和起來了?!?/p>
胡羌微微抬頭,用一只眼睛偷瞄他。
正好對上他滿含笑意的眼:“冷得話,就不要喝冰的啦。你們中國人不是只喝熱水的嘛?”
“那你們韓國人也有喝熱水的啊?!彼ⅠR反擊,又小聲嘀咕,“話不是這么說的,不要講的那么絕對?!?/p>
李起游一愣,隨后吃驚道:“原來你韓語這么好?。磕菫槭裁床徽f話???”
胡羌剛要回答,被一個冷風(fēng)侵襲催生的噴嚏打斷。這個噴嚏來得突然,她的上半身隨著噴嚏慣性彎下,羽絨服上的帽子也隨即扣上。
小孩子,還真是小孩子。
李起游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暖貼,伸手進(jìn)了她的帽子里,將暖貼放在她的后頸脖子上。他的指尖有些許涼意,觸碰在她脖子后的皮膚時,令她像觸電般起了全身反應(yīng)。
學(xué)生時期的拍攝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有趣的,冬天拍攝最難熬的,除了抵抗冷空氣就屬熬過大夜之后的早起。
胡羌作為制作人,她每天早晨第一個工作就是收集菜單然后帶著咖啡抵達(dá)片場。
她提著九杯咖啡到達(dá)時,現(xiàn)場已經(jīng)開拍。她怕發(fā)出聲響,愣是提著咖啡直到導(dǎo)演喊咔才敢放下。
“冰美式、冰茶、冰拿鐵……”胡羌坐在地上,分著飲料,最后剩下兩杯熱的黑糖牛奶,一杯是她的,“黑糖牛奶是誰的?”她問。
李起游卷著袖子朝她走來:“是我的。”
胡羌揚著脖子,略微驚訝:“你也喝熱的?”
他避而不答,單手拿了一根吸管插上,喝了一口,嘴角帶著笑意:“小孩,今天可別喝錯了?!?/p>
這話一出,胡羌的耳朵就紅了。她早在來留學(xué)前就聽說過,這個國家的男生都很會撩人。他們說種話時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把多情刻進(jìn)了骨子里。這么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在這個淳樸又保守的小女孩耳里多了一絲曖昧。
擔(dān)當(dāng)副導(dǎo)演的女孩,喊了聲:“導(dǎo)演要去上廁所,休息十分鐘!”
小跑出去的導(dǎo)演氣得原地跳三跳:“這種事不說也可以!”
大家都笑得不行,只有胡羌還沉浸在那句話里沒回過神。
李起游坐到她身旁問道:“昨天后半夜不冷了吧?!?/p>
她用圍巾遮住了發(fā)燙的耳朵,小聲回答他:“嗯,多虧了你?!?/p>
他用蹩腳的中文說:“那就好。”
然后兩個人就沒話了。她這話說得李起游不知道該怎么接,胡羌也覺得自己應(yīng)該再說點什么:“你中文,也挺好的?!?/p>
他眉梢上揚:“我其實也在中國留過學(xué)。”
她一聽來勁了:“噢?在哪里?學(xué)什么?”
他回:“在北京,學(xué)中醫(yī)。”
胡羌嘴一抿,差點把剛?cè)肟诘暮谔桥D掏铝顺鰜?,眼里滿是懷疑。
她不信。
“你不信?。俊彼蚀笮?,“不是啊,我很認(rèn)真的跟你說是真的?!崩钇鹩蔚闹形恼f起來很奇怪,能聽出來他努力說得字正腔圓,每個字也都挺準(zhǔn)確的,連在一起卻不讓人覺得標(biāo)準(zhǔn)。
他說話的時候習(xí)慣盯著別人的眼睛,偏偏胡羌又沒辦法堅定看著任何人的眼睛。在她又一次避開他后,他起身直接蹲到她的面前:“我現(xiàn)在還記得怎么拔火罐。還有,黃芪、當(dāng)歸羌活……所以我才知道,只要把暖貼放在后頸脖子,哪怕只穿一件衣服整個身子都暖起來,不會太冷?!?/p>
他說話整體結(jié)構(gòu)還是韓式,可是“黃芪”“當(dāng)歸”“拔火罐”這幾個詞都是用中文準(zhǔn)確地說出來了。
“那你怎么又回來了?還當(dāng)了演員?”
“太孤獨了。”他眼里閃過悲傷,可她并沒注意到,“一個人在陌生的國家,中文太難了?!?/p>
“韓語也好難,活著也好難?!焙夹帕?,她太懂這種孤獨感了。
李起游大笑起來,用大人的口氣對她說:“小小年紀(jì),不關(guān)乎生死都不算難事,都能過去?!?/p>
她突然想到什么興奮地告訴他,“我的中文名字叫胡羌,羌就是羌活的羌?!?/p>
李起游眼神里閃著光:“我會寫!”
然后他抓起胡羌的手,在她手心一筆一劃,寫下了一個“羌”字。問她:“對嗎?”
“對?!焙己Α?/p>
“我不會忘記你的名字。”兩人第一次四目相對超過五秒,然后他緩緩地,準(zhǔn)確地重復(fù)了兩遍,“胡羌,胡羌?!?/p>
胡羌覺得自己的名字很美,一直遺憾來到這里留學(xué)后沒辦法準(zhǔn)確音譯出自己的名字?!扒肌保@個字的發(fā)音對于韓國人來說太難了。她覺得中文是最美的語言,然而在這天,她頭一次覺得韓語的表達(dá)方式也很浪漫。
因為他明明可以說“我記得你的名字了”可他卻用了“我不會忘記你的名字”,一句日常對話,突然就變成了一句承諾,令她在寒冷的冬日也從心底生出暖意,心神蕩漾。
平安夜那天是李起游的殺青日,卻臨時被他告知要請大半天的假,無奈,制片人胡羌只能臨時改日程表。
這是特別的日子,能讓李起游在殺青日請假,一定是要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要去見什么特別的人吧。
胡羌本來沉浸在李起游殺青后就再不能見面的離別情緒中,如今煙消云散。
Kakao 里兩人的聊天記錄是李起游貼心用翻譯器翻成中文的消息:小羌,今天我有了一件比較著急的事情。剩下的一場戲,我可不可以請個假?
她能怎么說,能拒絕嗎?本來就是學(xué)生劇組,又沒簽合同,她拿什么來約束人家呢?
胡羌越想越氣,下午在片場也沒有心情看戲了,拿起手機陰陽氣回了條:“圣誕節(jié)過得開心嗎?”
過了很久,久到從第五個鏡頭拍到了第十六個鏡頭,久到天漸暗了下去,他才回復(fù)。
然而看到回復(fù)的她,呼吸一滯。
李起游回。
本來不開心的。
但你來找我了,所以現(xiàn)在開心。
胡羌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之后恢復(fù)理智,把手機一扔,用中文說了句:“呸!大豬蹄子!”
所有人都默默回頭看了眼她,感受到目光注視她才想起現(xiàn)在是拍攝中……她連忙道歉,誰也沒見過這個樣子的胡羌,于是很容易的原諒了她。
沒過兩分鐘,李起游就匆匆趕到。殺青戲在一個咖啡館里,胡羌坐在攝像機拍不到的窗邊。
攝像機正在rolling,他不能進(jìn)來,她也不能出去。
等待的時間里,李起游隔著透明玻璃窗拿著一枚硬幣給她變了一個魔術(shù)。
一枚小小的硬幣在他手上變幻來去,最后他讓她閉上眼睛,那枚硬幣居然無聲無息穿過了玻璃,來到了她的面前。
李起游又一次成功把她逗笑了。
胡羌覺得自己變得很奇怪,她從小到大都是個薄情的人。她的薄情也許是來自于她的平凡,她的普通。因為從來都不是個受人關(guān)注的孩子,于是她為了保護自己也收斂起了自己的感情。
可很奇怪,看著李起游和女演員的對手戲,明明知道這是在拍戲。她依舊很羨慕這兩個人物——從一而終的喜歡,懵懂青春里的唯一。
她記得剛上初中時,周圍的同學(xué)都開始有了萌動。她沒有,故她不懂,這一不懂她就比別人晚了好多好多年。
沒有人喜歡她,她也從沒喜歡過任何人。
此時她看著兩人的表演竟出了神,多年來第一次生出想要談戀愛的心情。
她不確定,自己這種莫名心情是否跟李起游有關(guān)。
隨著最后一次殺青打板聲,劇組正式殺青了。李起游與所有人互相擁抱,然而眼神卻在一眾慶祝殺青的混亂中,尋找著誰。
終于,他找到了。
他快步走到胡羌面前,湊到她耳邊說了一聲:“我發(fā)現(xiàn)了你的秘密?!?/p>
胡羌汗毛豎起,緊張了起來,眼神出賣了她此刻的慌亂。
可他決定了要逗她,知道她著急,偏偏語調(diào)慢慢悠悠不打算輕易告訴她:“你破解了我的魔術(shù)我就告訴你!”
她有些惱:“李起游!”
“沒大沒小,我比你大了六歲,不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話雖這么說,可他不僅一點也沒惱她,嘴角還帶著意味不明的笑容。
胡羌心虛扭頭就要走,李起游用手去抓她,又把她拉回了自己面前。他可能也意識到這個舉動有些逾越,很快放開了她的手,輕咳了兩聲:“回家吧,到家了我再告訴你?!?/p>
李起游在她眼中一直都是個奇奇怪怪的人,她早已見多不怪。想到再也見不到,她突然有些想哭,再次躲開了他的眼神,低下頭與他道別:“祝你以后一切順利,李起游。”
沒等他回答,她就跑開了。
胡羌從小到大最討厭也最不會應(yīng)付離別,無論是生離還是死別。所以她不喜歡相遇,相遇總是簡單,離別卻不易。如果非要相遇,她寧愿從一開始就不傾注情感。
這樣抽離的時候就不會太難過,顯然李起游破壞了她與自己情感平衡的拉扯,成為了一個例外。
那一年的最后一天,胡羌是和李起游一起度過的。
圣誕節(jié)來臨的那一晚,胡羌收到了李起游的消息。他給她分享了一個視頻,那個視頻是胡羌唱歌的小視頻:這是你吧。
胡羌喜歡唱歌這件事,沒有人知道。她唱歌從不露臉,可他還是認(rèn)出了她的聲音。
她嘴硬不承認(rèn):不是我。
李起游懶得跟她爭,直接一個電話打過來:“胡羌,你不想讓他們知道這是你的話,就陪我一起跨年吧?!?/p>
這種好事,她怎么可能拒絕。
李起游帶她來到朋友的作曲室里,介紹起那一排未成形的歌曲,從中抽了一張出來:“這首歌,女生部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聲音。小羌你的聲音很適合這首歌?!?/p>
胡羌有些猶豫,抽搐著不知該如何開口,答應(yīng)或拒絕。
“你先聽聽看吧?!?/p>
室內(nèi)響起了全新的音樂,窗外也正巧響了煙花聲響。李起游想去拉開,胡羌拉住了他:“我不喜歡看到煙花?!?/p>
李起游饒有興致問:“為什么?”
胡羌眼中懷著憂傷:“你不覺得煙花看了會讓人覺得很難過嘛?就像快樂一樣,是美好又很短暫的。好像在說,無論多么美好最后都會消失?!?/p>
一瞬一瞬,她的所有情緒也是這樣。
李起游在此情境下對她生出了憐愛感,他忍不住抬起手,又放了下去。他好心疼面前這個小女孩,他不能完全知道她所經(jīng)歷,光是聽她的聲音,看著她沒有光亮的眼神就足夠心疼了——如同隕滅的煙火。
他有很多想說的話,到嘴邊卻說了句毫不相關(guān)的話:“小羌,送首歌給我吧!這首歌就是只屬于我們倆的歌。”
話術(shù)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她本來還在猶豫,他這么說了,她就不知道該怎么拒絕了。
“小羌,煙花被制作的使命就是為了這一瞬,我們一起看了,再看到煙花時就會想起一起度過的今天?;蛘呋叵肫鸾裉鞎r,會記起這一簇?zé)熁鹨凰驳拿利?,這就夠了。要是不看,連這一瞬都沒有,就好像沒在這世界上存在過一般,不是更難過嗎?”
胡羌覺得他說得特別對,她固執(zhí)了十幾年的想法,就這么被他一句話化解了。
李起游拉開窗簾,可惜的是煙火似乎在另一邊,只能聽得到聲音,不過她卻能清楚感受到。
是新的一年來了。
“新年快樂,小羌?!弊詈笠宦暉熁鹣M,他轉(zhuǎn)過身,背后只有萬籟俱靜下的燈火通明,“祝你永遠(yuǎn)快樂?!?/p>
胡羌還是錄制了一個版本,但最終還是很可惜只是作為demo 被賣給了一對大熱的男女組合。幸運的是,這首歌依舊受到了關(guān)注,李起游也因此得到了一個參演音樂劇的機會。
李起游把這個好消息第一時間與她分享。
等到音樂劇首演那天,胡羌帶著一瓶親手做的蜂蜜柚子醬去看他的首秀。她最喜歡看李起游一個人站在舞臺中央,燈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的那一幕。好像在那一瞬間,她突然就明白了,自己加快的心跳是因為什么。
胡羌記得那一天,他們之間大概相隔不到一百米。
一個在臺上,一個在臺下。
謝幕時,她打了一個哈欠,李起游也學(xué)著她的模樣打了一個哈欠。
她看著他學(xué)自己又羞又惱地鼓嘴。
他看到后也這樣做了。
她抿嘴,他也抿嘴。
然后她被逗笑了,低下了頭。抬起頭的時候,剛好看見他也低頭淺笑。他抬起頭的那一瞬間,他們相互對視一笑。
她用口型對他說:“很棒。”
他頭一歪,用口型回:“謝謝?!比缓笥脙筛种笇λ攘艘粋€小愛心。
胡羌偷偷在心里想:我才是。從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喜歡了,這不是她的初戀,卻是她的初次心動。
大概這輩子僅此一次的心動。
三月的首爾還沒回暖,零下的溫度很難讓人想起其實已經(jīng)算是春日。胡羌習(xí)慣性在后頸放了一塊暖貼,以至于不算太冷。手上寶貝似捧著那罐蜂蜜柚子,左手食指被白色紗布包裹住。
她站在劇場外等待著李起游出來,大片大片的粉紫色天空作為背景,美得不像話。萬物都在迎接春天到來的時候,天空卻飄起了小雪。
這是春雪,在這個國家象征著幸福,只是當(dāng)時的她并不知道。
胡羌赤手接住了溫柔的春雪,卻一點也不感覺寒冷,反而覺得雪花輕觸之間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真實感。自從認(rèn)識李起游后,她的五感都被放大了好幾倍。而這些感覺里,還有很多她從前沒有過的情緒。
“小羌?!彼劼曁ь^,李起游直直向她走來,直接把她攬進(jìn)懷里,把她的頭按進(jìn)了自己的心窩。
“你的手怎么了?”他注意到了她手上的傷,可胡羌并沒有告訴他這是做蜂蜜柚子刮柚子皮白囊時弄得。而是將頭埋得更深,她聽著他的心跳聲,竟有種想哭的心情。
她從前不懂愛,過往的戀愛經(jīng)歷里,那些對她說愛的人里沒有誰待她真心。他們來到她的世界,對她說愛卻不聞不問。把她的軟弱當(dāng)成利器,只因為她是人見都熱愛好騙的備胎形象。
她從前害怕過冬,或許是覺得自己的春天不會再來了。她總覺得一個人也可以,哪怕一個人會讓冬天更加難熬。此時此刻,李起游把她抱進(jìn)了懷里,她突然覺得冬天很好,兩個人也很好。
“李起游,為什么春天來了還是會下雪?”想著想著她真的哭出了聲,她哭著說,“我不想再被人當(dāng)成備胎了?!?/p>
我也想要被人認(rèn)真對待,成為絕無僅有的first choose.
李起游的音樂劇大熱受到了關(guān)注,而胡羌聽著兩人錄制的那首demo 寫了一個音樂劇題材的電影劇本被導(dǎo)師推薦給了一個有名的制片人,最終得到了投資制作的機會,并敲定由胡羌執(zhí)導(dǎo)。
這是她想著李起游寫得劇本,所以不會有比他更適合的男主角。
她爭取到了這個機會,李起游卻并不因此而高興,在胡羌的軟磨硬泡下,最后還是答應(yīng)了下來。
這是胡羌第一次以導(dǎo)演的身份在現(xiàn)場看李起游演戲,再次看他跟別的演員演愛情橋段,她再也不感到悸動而是些許醋意。
一時間,她感覺心里有些煩躁,直接喊“咔”,隨后站起身小聲與副導(dǎo)溝通休息十分鐘。
這么長的時間,他們之間從未說過愛,但并不代表她不期待。
她一直在等,等他先開口。而李起游總是適時地在快要捅破兩人關(guān)系那層紙之時及時收住。
李起游看出了她的不對勁,來到她身邊,想摸摸她的頭,卻被她躲開了。
“怎么了?”他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胡羌的委屈因為他一句“怎么了”爆發(fā),像個孩子似地撅起嘴,誰看都會覺得心疼的委屈語氣說道:“李起游,我會不會是你的first choose?”
她還是有些著急了,沉不住氣了,等不了了。
所以她先開了口,李起游用拇指擦去了她的眼淚,只當(dāng)她是任性:“是不是第一選擇很重要嗎?”
“重要?!彼褪沁@么固執(zhí)。
因為從來沒有成為過任何人的第一選擇,所以重要。
他沒有遲疑太久,低下頭笑了:“小羌,別愛上我?!?/p>
她終于學(xué)會了愛,他卻不讓她愛他。
你看,她就說吧。這就是為什么胡羌從來不輕易交出感情的理由。所有的開始都是那么的容易,交付感情也容易,可她做不好怎么灑脫的收手。最后受傷的,也從來都是她。
胡羌是個好面子的人,她想讓人覺得她是個薄情的灑脫人。哪怕她眼眶里蓄滿了淚水,也絕對不讓眼淚掉下來。她難看地笑著問他:“李起游,你上次變得那個魔術(shù)是怎么做到的?”
李起游半天不說話,好久,他也苦笑了:“對不起,小羌。我不能告訴你?!?/p>
胡羌向?qū)熣堔o,她以自己沒有信心也沒有好狀態(tài)為理由,不再以導(dǎo)演的身份參與拍攝。她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好幾天,窗臺上還有上次做蜂蜜柚子剩下另裝的半瓶,她在天氣轉(zhuǎn)暖的時候,打開了那半瓶,用熱水給自己泡了一杯蜂蜜柚子茶。
她也是這時候才知道,那次在做的時候,因為刮白囊時候手受傷了,整個影響了后面的制作。白囊沒刮干凈,黃糖也熬過了頭,變苦了。
原來那次的蜂蜜柚子做得那么失敗,明明浸在蜂蜜里那么長時間,卻還是無盡的苦澀。
即便如此她還是一點一點喝完了,她不停反問自己:“為什么呢?明明用了最甜的蜂蜜,用了最多的分量,可是為什么這么苦……”說著眼淚又在一個人的時候掉了下來。
該不會是過期了吧?
也沒有,只是過頭了。
她習(xí)慣了喝熱水,習(xí)慣了貼暖貼在后頸,所以她不習(xí)慣沒有李起游的問候。
兩人再次見面是在電影殺青的時候,胡羌作為編劇來到了殺青宴上。她全程沒有參與,聽導(dǎo)師說拍攝很順利,也許換導(dǎo)演是個很正確的選擇。
她笑笑,她能感受到有一個人的熾熱目光一直在注視著自己,同時也在控制自己不讓目光追隨他而去。
殺青宴進(jìn)行到后半段,每個人都喝得醺醉,她的面前還是放著一杯沒喝過一口的熱草莓拿鐵。她好像又回到了最開始還不認(rèn)識李起游的時候。每個人都很熱鬧,只有她一個人安靜地坐著,明明置身于此,卻不被人注意。
李起游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移動到了她的座位邊。他怕引起她的反感,中間隔了一定安全距離。
兩人的面前放著兩杯相同的熱草莓拿鐵,背影看上去卻是那么生疏。
他用剛好她能聽見的聲音說:“對不起?!?/p>
“沒關(guān)系?!睅缀鯖]有猶豫,好像她早就知道他會這么說,在等著回答一般。
中間不時有人來找李起游敬酒,他們的對話便停留于此。
“哦對了?!钡热硕甲吡耍枷乳_了口,“上次送給你那罐蜂蜜柚子……”
李起游想起了什么,避開了她的眼神,用一根手指撓了撓頭:“啊……好吃,很甜,謝謝你。”
胡羌苦笑,沒再多說什么。
也是,這么苦,沒有人會吃的。
事實上就算不苦,他也不會吃的。
“再見啊,李起游?!彼弥形泥嵵仄涫碌氐绖e。沒告訴他自己決定休學(xué)回國調(diào)整一段時間,但她有好好告別了。
因為有預(yù)感,他們從此以后不會再見了。
還沒等到這部電影制作全部結(jié)束,李起游就去世了。
胡羌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還在國內(nèi)閉關(guān)寫劇本,可再怎么寫,也寫不出想要的滋味。等她知道他因病去世的消息,已經(jīng)是一個月之后的事情了。
說來好笑。他的死訊是因為導(dǎo)師的一通電話問她想要休息到什么時候。寒暄間,導(dǎo)師提起:“哦對了,你寫的那個音樂劇,可能要推遲送去電影節(jié)了?!彼€沒來得及問為什么,導(dǎo)師繼續(xù)說,“那個男演員好像是生了什么病去世了吧,剪輯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有句臺詞說錯了……因為這么一句臺詞不得不重新配音了。”
后面的話,胡羌已經(jīng)聽不太清了。
她的腦子一聲轟響,隨后是一陣長時間的耳鳴。她覺得自己胸口被一股氣堵住,瞬間窒息。
“好像是說了句中文,難不成是你在劇本里特意設(shè)置的?”導(dǎo)師還在自顧自的說,“你等等,掛了電話發(fā)給你?!?/p>
胡羌捂著胸口一點一點滑落倒地,她氣沉處肋骨每大口呼吸一次都會生生地疼。淚腺比頭腦誠實,她發(fā)不出聲音,任由眼淚亂流。在看到導(dǎo)師發(fā)來的視頻,聽到了她故意說錯的那句臺詞后,終于尖叫大哭起來。
他說:“我也想,可我不能?!?/p>
胡羌瞬間就懂了所有關(guān)于李起游的奇奇怪怪。
導(dǎo)演是她的韓國人同期,他用了一個主觀鏡頭,李起游明明在笑,卻流著眼淚。用最輕松地語氣說著最悲傷的臺詞。當(dāng)時那條他的戲很好,再加上因為是身為中國人的胡羌所寫的劇本,原臺詞本就有些奇怪,哪怕完全沒按照劇本走,但意思在這場景卻并不違和。在場所有人都被他的演技感動了,導(dǎo)演也沒有考慮地一條過了。
而她分明看到他在說完這句臺詞之后,低下頭,喉嚨滾動,說了兩個字:“小羌”
他說得最標(biāo)準(zhǔn)的兩個中文,是她的名字。
“壞掉的是我。”
我也想愛你,可是我不能。
李起游來中國那一年,他才二十四歲,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
他住進(jìn)了一家母親年輕時待過的中醫(yī)館里,老先生每天給他針灸、艾灸、拔火罐。就這么折騰了一年以后,他終于有了好轉(zhuǎn),他為了這么一點好轉(zhuǎn)洋洋得意,提前回國回到了校園。不為別的,他只是耐不住那漫漫長夜,厭倦了一眼看盡的四方小屋,沒有人能跟他交流,只是每天聞著濃濃的中藥味。
就在他以為一切都要好轉(zhuǎn)的時候,他又暈倒了。當(dāng)母親再帶他找回去時,老先生也只是搖了搖頭。
在他的二十五歲,判下了死刑。在他知道自己無力回天時,他毫不猶豫回到了家鄉(xiāng)。他不想自己的生命在最后是躺在病床上的悲哀,當(dāng)演員是想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盡可能延長三倍去感受。
李起游從沒想過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時刻,能碰上和自己如此默契的胡羌。不同的飲品、相同的溫度,連他自己每次看到都會發(fā)笑的程度,太巧了,怎么會這么巧。他們是相似的,又不同。她就像是他盡力想要隱藏住的那個真實的自己,她的出現(xiàn),讓他多好死賴活了更久的時間。一點一點治愈著自己,到最后好像真的變成自己所希望的模樣。
他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對胡羌是否來自惺惺相惜,在他有記憶的人生里好像一直都在求醫(yī),從小到大與病魔做斗爭,最多的記憶是白色的床單和刺鼻的消毒水氣息。
他沒有機會去愛,畢竟生病的人哪有資格去奢求愛。但,老天仿佛可憐他,最后的最后還是讓他不帶遺憾的走了。要是非得說還有什么遺憾的話,就是在胡羌問他自己是不是他的第一選擇時,他真的很想肯定她。
她一定是自己的第一選擇,可是自己不可以是她的。
他不知道那瓶蜂蜜柚子是苦的,那是她親手做的,他怎么舍得吃啊。
可他知道,她才二十歲,還是個小孩。她未來可期,他已然走到盡頭,怎么能因為一時私欲,讓她的后半生平白無故多了個奢想呢。
“你的未來春暖花開。即使春天里也會下雪,那些雪花只會讓你更加絢爛,卻不能阻止春天的到來?!?/p>
不止我,這么好的你,以后一定會有一個把你放在第一位的人出現(xiàn)。
哪怕,我不能是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