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黃興國
2019年的暑假結(jié)束之日,也是我的退休之時。
早在2018年或許還要早,我就啟動了從工作單位“撤退”的準備工作,愈是臨近撤退的日子,內(nèi)心就愈發(fā)地感到焦慮。雜七雜八堆積在一起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以至于六十多平方米的辦公室就像是一個將要脹破了的皮囊。 某一天,學院書記到我的辦公室,見狀開玩笑說:“你看你把個工作室整得這么滿當,都下不去個腳,要是趕上個三四級地震,樓塌不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會把你給埋嘍?!?/p>
所以,才提前之再提前地意想去周邊踅摸一個大一點兒的地兒,好讓我和那些不該扔的或該扔又舍不得扔的東西有一個容身之所。最初,我差了老伴由兒子用電動車載著到附近的村子里去尋那閑置的院子與農(nóng)舍,幾天下來,且不說饑腸轆轆,人都給曬黑了,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房子。不是太破敗難以收拾,就是過于嘈雜難以容身……只好作罷。此間,我也不曾閑著,但凡有點兒空就到網(wǎng)上去瀏覽房源資訊,也不斷地向朋友們打探一些空閑的廠房和倉庫之類的信息。不久,我便相中了一套三環(huán)以外離家并不太遠的房子,賣房子的把它稱作“企業(yè)墅”,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那種商住兩用的戶型,每套都在三百多平方米,所剩房源雖然都是二手的,但價格相對城里的同類型房子要劃算得多。令人欣喜的是每一套房子都是一到三層,底層的舉架六米,二三層的舉架也有三米七八,并且每層都是沒有分割只預(yù)留了上下水口的空殼子,意思就是任你折騰,借用一位一起去看房子的藝術(shù)家朋友的話說:“這種戶型簡直就是為藝術(shù)家量身定制”。最討喜的要數(shù)寬敞的后門外面還連接著一個六十多平方米的院子——簡直了!于是,妻子儼然女主人一般,便在那個與我家還未產(chǎn)生一毛錢關(guān)系的雜草叢生的院落盤算起如何種菜如何植花,甚至還暢想著豢養(yǎng)一些家禽什么的,欲意施展一下一個學過生物學的大學生的才華……
反正也不遠,開車也就是十來分鐘,一連幾天去了好幾趟,中介小哥也樂此不疲。每去一趟,那房子離現(xiàn)實就靠近了一步,就差著去籌錢了。兒子聞聲,從北京請假回來,左看右看、東問西問之后,毫不容情地潑起了涼水:“這種房子不能買。第一,這種房子屬于小產(chǎn)權(quán),而且是集體房本;第二,看周邊的環(huán)境全是曠野,就這么一個孤島,一點也不未來,遲早會被重新規(guī)劃,到時候說拆就拆,你們會血本無歸。然后又會陷入無休無止的維權(quán)與官司之中,想想吧,太恐怖了!”
發(fā)現(xiàn)我們老兩口依然一副戀戀不舍的樣子。兒子又接著說:“錢是你們的,買或不買你們說了算,到真要拆你們又沒地方去說理的時候,你們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就行。”
權(quán)衡再三,又在廣泛咨詢了對此有著豐富經(jīng)驗和見識的朋友們的意見,那種未知的或潛在的風險總會讓人不踏實,畢竟個體之與群體,私產(chǎn)之于公權(quán)終歸是弱勢。所以,只好選擇放棄。哼!白白興奮了一些日子。也不知什么心理,這事兒都過去一年多了,中介小哥的聯(lián)系方式還沒舍得刪掉。
其實,兒子早在一趟又一趟往那些村子里跑得不耐煩時就不止一次地提議:還是不要去那亂哄哄的村子里湊熱鬧了吧,到“四方”去吧,隨便騰一間教室,敞敞亮亮地繼續(xù)你的工作,而且滿院子都是活蹦亂跳的孩子。教了一輩子的書,您老人家不就好這一口兒嗎?
“用您老爺子常掛在嘴邊上的話去講:滿眼的青春靚麗,怎能不春心萌動?!?/p>
好吧!
當學生們(早些年畢業(yè),現(xiàn)在四方教育的負責人)明白了我的意圖,很快就為我選中一間離開主教學樓,一排平房最邊上的一間教室。一分為二做成套間,里間休憩、接待,外間辦公加創(chuàng)作。不出一個月——改裝完成!
接下來的便是平生最最耗神費力的搬離,最令人惱火不過的是又趕上疫情期間的封校。整個教學樓里除了值班的老師沒有一個多余的人手,左申請右報告才允許除本人之外的妻子進出校門。于是,騰挪、整理、裝箱、封口之勞累與繁瑣,四十余年的一次次淘汰與積攢之再取舍的勞心……我們老兩口,就這么一干就是十多天—— My God!
終于,2020年8月31日的下午,我搬清了辦公室里最后的一車東西,了卻了在我心里劃下的占用公共資源不得超過一年的底線。從而,開啟了我的不必各種的被開會、各種的被學習、各種的填表,各種的被檢查和各種的論文指導(dǎo),生活與工作全憑心情的全新模式。
俗話說:人挪活。此話不假。
門前的屋檐下,任由老伴隨便弄一些木箱置一些盆盆罐罐,植些花草、種些小菜,綽綽有余?;ㄩ_——嬌艷弄人、芬芳沁肺,好不舒心;菜熟——輕烹淺酌、脆口清馥,好不愜意。
屋內(nèi),較之以前更加寬敞的工作環(huán)境,毫無局促之慮,汽車可以大大方方地停在工作室的門口,進出無礙,來訪的客人無需報請,徑直入門。課間,學生們列隊行操,憑窗而望,滿眼朝氣蓬勃。傍晚,籃球場上生龍活虎,移步參與其中,仿佛青春尚存。新配的辦公桌上擺好昨天的電腦,串連好電源和各種數(shù)據(jù)線,然后在那按過千百次的開關(guān)上輕輕一按,熒屏亮了起來,桌面上閃現(xiàn)出熟悉的格局,軟件尚在功能俱全,文件夾里存放的數(shù)據(jù)毫無殘損,也就意味著昨日的故事還能延續(xù)。
嗯!一切靜好……
眨眼,離開我退休的那個特定的昨天已經(jīng)整整兩年。相對于人的一生,兩年的時間不長也不短,而其中的大半時間都是在新冠疫情的困擾中度過,便使得這段時間顯得格外的漫長。既然生命仍在擺動,思想不曾停滯,生活就必須繼續(xù)。好在有電腦相伴,有各種的軟件工具可以借用,也就替代了許多之前必須購買的耗材和許多不能簡化的工作環(huán)節(jié),正如避免人員的聚集而變通出來的線上會議與線上教學。所以,在或緊或松的新冠疫情封控背景下近兩年的時間里,我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從未有停止,生活也從未有停擺。
離開昨天,今日如昨,明日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