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 欣
(西安翻譯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陜西西安710105)
曾是中國歷史文化舞臺主角的陜西,在近代報刊中的存在感很低。以《申報》為例,篇名含“陜西”的報道僅98條,遠低于相鄰省份(山西1334,甘肅478,河南2558,寧夏271)。而這有限的報道卻大多與“災”有關,旱災、瘟疫、匪災、兵災,其中以1929年(“民國”十八年)的大饑饉為甚?!案F鄉(xiāng)僻壤”幾乎成為當時陜西的標簽,“陜西自辛亥以還,兵匪援壤,民不堪命,去歲秋禾,已經薄收,自春迄今,雨澤毫無,餓殍載道,慘不忍睹”,(1)參見申報館《陜西賑災會成立訊》,《申報》1929年1月5日,第14版?!瓣?yōu)臍埧幔荷哞崭雇?,死者已如蚊蠅”?2)參見大公報館《陜?yōu)膽K酷》,《大公報》1929年4月4日,第7版。
從新聞史角度對災害新聞進行專門研究的比較少見,杜濤的《晚清〈申報〉的災害新聞》(3)參見杜濤《晚清〈申報〉的災害新聞》,《社會科學輯刊》2015年第3期,第133-137頁。指出,《申報》對災害新聞的報道使報社走出了一條參與救災與促進報業(yè)發(fā)展的雙贏道路;曾丹的《〈申報〉1931年水災報道分析》(4)參見曾丹《〈申報〉1931年水災報道分析》,《青年記者》2017年第13期,第89-90頁。在內容分析的基礎上探尋在當時特殊的時代背景下災難新聞報道的特點。他們的研究都不同程度地關注輿論的社會影響,但均屬媒介業(yè)務角度的微觀研究。民國時期隨著本埠報業(yè)的發(fā)展,災害新聞報道也大量出現。特別是“民國”十八年陜西大饑荒,災情奇重,災民眾多,相關的報道持續(xù)時間也長,留下了大量的珍貴史料。遺憾的是,對陜西災害新聞報道的研究幾乎還是空白。
陜西人把一年中一料未收稱為“饑年”,兩料未收稱為“荒年”,連續(xù)三料未收稱為“年饉”。“民國”陜西大災荒是三年六料基本未有收成,所以雖被命名為“民國十八年年饉”,但這場特大自然災害實際是從“民國”十七年就開始了。據“民國”十九年底陜西省賑務委員會主席、民政廳廳長鄧長耀的陜?yōu)膱蟾嬷械慕y(tǒng)計數據:全省有200多萬人活活餓死,200多萬人流離失所,逃亡他鄉(xiāng),800多萬人以樹皮、草根、觀音土茍延生命于奄奄一息。[1]51在旱災發(fā)生的同時,風災、雹災、蝗災、瘟災、兵災、匪災又一并襲來。后來研究者的災情統(tǒng)計數據遠超于此。
災情初期,本埠和外埠的媒體都有關注,但因為政局混亂以及地方媒體發(fā)展滯緩等主客觀原因,本埠媒體的報道無論數量、角度特別是社會效應都十分有限,遠不及外埠大報。隨著災情持續(xù)嚴重,陜西省于“民國”十七年就成立了“陜西省救災委員會”,并在各縣成立“救災分會”,“民國”十八年南京政府成立了“全國賑災委員會”,曾任北洋政府內閣總理的許世英為賑災委員會主席。同年9月,“全國賑災委員會”派出以田杰生為代表的“西北災情視察團”赴陜,與陜西賑務會的蔡雄霆、王淡如共同負責監(jiān)察工作,同時組織西安主要報刊主筆聯合組成“陜西災情通訊社”,向全國各大報館拍電,通報災情。[1]52本文通過史料梳理發(fā)現,在與外埠媒體的合作中,陜西本埠媒體逐漸由災情報道的“配角”成長為“主角”,報道的角度和形式更加豐富,報道的訴求更為明確和務實。更重要的是,災害新聞報道中本埠媒體成長迅速,媒體的主體意識逐漸覺醒,媒體屬性實現了從新聞——政治宣傳——信息的轉變。
晚清以降,“長安雖漢唐舊都,但其地處西陲,朝廷素不視為重鎮(zhèn),故各省均有電線傳遞消息而陜西獨付之闕如”,[2]因為慈禧和光緒西逃到陜西,朝廷才著手在陜西鋪設電報線,可見傳播技術都缺位的陜西在當時是一個“被遺忘的角落”。1911辛亥革命發(fā)動,陜西是最早響應民主革命的西部省份,革命成功,共和政體確立,報刊進一步勃興。是年12月10日,由同盟會員黨晴梵等編印的《國民新聞》就在西安創(chuàng)刊。還有南南軒、張琛如和張瑞璣等發(fā)起創(chuàng)辦的《昆侖日報》在西安創(chuàng)刊。[3]4據《昆侖日報》經理黨晴梵介紹“該報日出兩大張,一切無異于各大埠報紙,自置鉛印機,有社論、新聞、雜俎等內容,是陜西出刊大規(guī)模日報的開始”。[4]33-34此言雖有自我夸耀之嫌,但可見當時黨晴梵之類陜西文化人對陜西報業(yè)發(fā)展方向的選擇。目前學界普遍認為,1912年(“民國”元年)1月15日,在西安創(chuàng)刊的大型日報《秦風日報》是陜西出版大型日報的開端,且該報對“民國”陜西的名報《秦風日報》(1937)、《秦風日報·工商日報聯合版》(1943)、《新秦日報》(1921)均有影響。但由于陜西兵匪不斷,階級斗爭和政治斗爭激烈,現代報業(yè)雖已起步,但未成氣候,報刊數量少,發(fā)行時間短,商業(yè)報刊更是難以發(fā)展。災情出現后本埠報刊雖也有報道,一方面,因為缺少有影響的輿論平臺,單打獨斗收效甚微;另一方面,當時陜西政局不穩(wěn),文化界輿論界又缺少有號召力、組織力的領袖人物,政界和地方社會沒有形成有效互動,使得災情報道缺少團隊合作意識,難以引導輿論。所以,災情初期的新聞報道主角仍是《申報》《大公報》之類有影響的外埠商業(yè)大報。
1926年“‘二虎’守長安”時期,對陜西報業(yè)打擊很大,作為陜西出版中心的西安,除《新秦日報》一家勉強支撐外,其他報紙均???。圍城后城市的元氣還未恢復,罕見的旱災就來勢洶洶,本就苦不堪言的社會生活更是雪上加霜。當時陜西各縣紛紛以災情報告的形式向省政府請求救濟,當然這些災情報告只是政府內部信息溝通的媒介,不能算作新聞報道,但對于復刊不久,經營困難,采寫人員不足的本埠媒體而言,卻是一個重要的信息來源。而真正意義上的災情報道,初期的本埠媒體與外埠大報相比顯得很不起眼,是名副其實的配角。
1928年災情初期,陜西正經歷劉鎮(zhèn)華時期到馮玉祥時期的轉變,軍閥戰(zhàn)爭、政局變動分散了媒體報道對災情的關注?,F存史料中本埠媒體對陜?yōu)膱蟮垒^為全面的是《陜西中山日報》。該報1928年11月在西安創(chuàng)刊,開始時由國民黨陜西省務指導委員會(即后來的省黨部)直接辦理,后又改為省指委宣傳部發(fā)行。在近兩年的出版時間里,該報緊密配合馮軍政府的旨意進行了一系列的政治宣傳。與此同時,也基本如實反映了陜西大災荒下災民極端痛苦的生活面貌。[3]177值得一提的是,馮軍據陜的三年中,正是這場災害席卷陜西之時,受災面積、受災程度和災民人數都十分驚人。蔣介石出于限制馮軍的原因,有意阻撓賑務。而馮軍為了與蔣對抗,對賑災關注十分有限,甚至還截留賑糧,要求百姓預繳公糧。雙方為了一己私利,均不顧及無辜災民,這些都加劇了陜西人民的災難。《陜西中山日報》除了刊登大量的災情報道及呼吁救賑的文章外,對上述情況也有所披露。對馮軍問題的暴露見于1930年1月11日本省新聞的頭條消息:《各縣征糧限本月20日以前掃數運省——倘有玩忽軍食,定以軍法從事》。當時陜西災情已萬分嚴重,在此情況下馮軍加緊征糧,對災民無異于追奪性命。該報對這種事態(tài)并沒有什么評論,只是大量刊載陜西的災情慘狀,如《大雪連降苦凍為災的西安》《長安數料未收》《苦凍為殃之鳳翔》等報道文章。[3]178報道各地災民餓凍而斃的現狀,與征糧消息形成對照,可見當時的報紙只能選擇這樣委婉的方式來表達觀點,引發(fā)讀者思考。
與本埠媒體有限的報道量和平平的報道效果形成對比的是外埠媒體的職業(yè)化報道?!渡陥蟆窂?928年就開始對陜西的災情進行持續(xù)關注,1928年11月13日下午,豫陜甘三省賑災委員會召開第一次會議,11月14日,“本館專電”欄目就見報。此后對陜?yōu)牡膱蟮李l率明顯提升,如1929年1月10日“本埠新聞”欄目刊發(fā)兩條相關報道《陜省定位最終災區(qū)之復函》《華洋義賑會撥濟陜?yōu)摹贰C駠鴷r另一份民間大報《大公報》對陜?yōu)牡膱蟮栏敱M,更有策略,如《關中災況愈緊——陜西救災會通電呼吁,因饑自伐者日必數十百人》(1929年1月12日)、《于右任之痛言——陜西天災之后復受政治影響,二集領袖同志應有相當責任》(1929年9月30日)、《西北之人何辜 遭此空前浩劫——“中國之光榮歷史皆西北民眾之成績 飲水思源全國應有貢獻于西北同胞”西北視災團之沉痛呼吁》(1929年11月26日)。正因為肯定《大公報》的災情報道,本埠媒體《陜?yōu)闹芸吩跒槠鋸V告時評價“為陜?yōu)慕吡π麄?為陜賑獨募巨款之《天津大公報》”。除此之外,《新聞報》《時事新報》《華北畫報》等外埠報刊都對陜西災情進行了報道,可見當時外埠大報是報道的主體,本埠報刊只是配角。
隨著災情進展迅速,受災面積、程度和災民數量不斷攀升,《上海民國日報》《申報》《新聞報》《時報》《時事新報》等五家為代表的上海報界發(fā)起成立了“西北災情視察團”,推選記者郭步陶、王安之、馬芷庠三人為團員,后南京國民政府、“全國賑災委員會”委派干事田杰生為向導沿途負責,于1929年9月21日由上海出發(fā)。“西北災情視察團”來陜的目的是:明了災區(qū)真相,刊之報端,引起全國同胞注意,而謀共同設法救濟之策。[5]西北災情視察團抵陜給陜西媒體帶來了發(fā)展機遇——陜西災情通訊社成立。與西北災情視察團對接的陜西賑務會蔡雄霆、王淡如在視察團返滬后所發(fā)電報中提到了“陜西災情通訊社”的成立情況“淡如等受田君杰生之委托,宣傳陜西災況,但以力量綿薄,不能描寫災情于萬一,終于有日,函請熱心救災諸君子,暨本省中山日報社、軍人朝報社、陜西民報社、真理實情報社、西安市日報社、新秦日報社、陜西通訊社各主筆,共同組成陜西災情通訊社,由該災情通訊社直拍尊處,尚希盡量發(fā)表,共挽浩劫,無任祈禱”。[6]陜西災情通訊社的成立有助于陜西報界與國內主流大報的互動,打通了陜西災情對外傳播的通道,有利于災情的宣傳報道;更重要的是陜西新聞媒體在與本埠媒體的溝通合作中,在與外埠大報的互動學習中,徹底完成了現代化轉型,成了災情報道的主角。
1930年10月,馮玉祥軍隊在中原大戰(zhàn)中兵敗,國民黨政府任命楊虎城為陜西省政府主席,由于楊的扶持,陜西新聞業(yè)迎來了一個黃金發(fā)展時期,而大災荒的報道實踐則是起點。除了陜西災情通訊社依托的幾家陜西媒體外,陜西省賑務會專門出版的兩份刊物表現得可圈可點,一是1930年4月出版的《陜西賑務匯刊》(1933年改名為《陜賑特刊》),二是1930年11月創(chuàng)刊的《陜?yōu)闹軋蟆贰!蛾兾髻c務匯刊》是一份民政工作性質的賑災刊物,所載內容為自“民國”十七年十月陜西救災委員會成立之日起至十八年十二月底止關于該會辦理賑務經過事項,主要包含災情與災賑、公牘、法規(guī)、紀錄、專載、職員及捐款名錄等。自1933年第2期開始改刊名為《陜賑特刊》后,主要刊載楊虎城入陜1930—1933年間的賑務文件,包括有命令、公牘、函電、會議記錄、報告、法規(guī)、請愿書等?!蛾?yōu)闹軋蟆肥轻槍Ξ敃r陜西連年荒旱,民不聊生的狀況,以擴大宣傳,呼吁賑災,鼓吹民生革命為宗旨的賑災刊物。出版時間僅4個月,但內容豐富,有救災計劃、救濟方法、陜西省主席楊虎城請求撥款的函電和各地災情通報,并以漫畫、文學小品形式向民眾宣傳防災、救災的方法??梢?930年開始,本埠媒體已經成為陜?yōu)膱蟮赖闹鹘恰?/p>
如果說成為災情報道的主角,形成“我要報道”的意識是近代陜西媒體主體意識在形式上覺醒的話,那么對“報道什么”“如何報道”的考量和實踐,就更能體現媒體主體意識內容層面的覺醒。對當時本埠媒體大量的災情報道進行內容分析,我們可以清晰地發(fā)現,無論與外埠大報還是之前本埠的報道相比,1930年開始的災情報道已經具有明顯的現代報業(yè)特征。
外埠媒體的災情報道大多從專業(yè)角度出發(fā),以新聞價值作為評判標準,圍繞新聞要素進行采寫。因此對陜西大饑荒的報道大多“就災說災”,使用數字,描述典型,以“駭人聽聞”來吸引讀者注意,繼而參與公益救災活動。災情報道初期,本埠媒體也是如此。但是1930年之后的災情報道的角度就很多元。以《陜?yōu)闹軋蟆窞槔?,報紙固定的專欄有:災賑紀實、賑務消息、災評、論壇、函電、法規(guī)、文藝、編輯馀沈、農談。從專欄名稱擬定就可看出該報對災情報道的不同角度。災賑紀實、賑務消息、函電是對災情和賑災情況的全面報道,能夠讓讀者了解各縣的受災情況,災民的生存現狀,賑災工作的進展,政府和社會人士對陜?yōu)牡膽B(tài)度、政策、行動等;災評、論壇、編輯馀沈則體現了報道的深度,通過解釋性、評論性的文字讓讀者對災的認知更加理性;法規(guī)、農談都帶有一定的教育普及;文藝以及創(chuàng)刊初期的祝詞、宣言、開場白之類文章更是訴諸感情進行賑災呼吁。
這一時期本埠媒體的報道數量明顯增加,對災情的報道更細致更全面?!陡骺h災情慘狀之一斑》詳細報道了西安、眉縣、武功、興平、隴縣、乾縣、同官(潼關)、周至、富平、陜南各縣的具體災情。報道中除了有具體的數據,典型的新聞點之外,還有很多引人思考的解釋性、評論性文字。如報道災民們?yōu)榱嘶蠲鸱拷爻赡静倪\到省城換糧,結果導致燃料價格大跌,數口之家拆房數間僅能換得十日到半月之糧,“嚴寒將至,無片瓦以避風雨,原為救命而反速其死,凄慘情狀,筆不忍述”。[7]53報道眉縣災情時分析“人民貪于種煙小利,所有農田之肥沃者,皆廣殖鴉片,磽瘠者始種麥稻焉。此次三年旱災,食量異常空虛,而人民以種煙隨多嗜食,全家大小,竟有人人無不吸煙者,體力既弱,一遇年荒,謀生無計?!盵7]53將自然災害之外的致災原因一針見血指出。除了報道和分析災情之外,還有對救災意義的分析,減災防災的建議等,指出“救災,是陜西災民迫切的要求;救災,是民生革命的第一步工作;不救災,談不到革命的新建設;不救災,西北經濟就談不到解決的辦法;陜西民眾要求活路,必須力促救災,做到徹底;救災不是救濟無業(yè)流氓,是要救濟失業(yè)農工;救災不是光只博施濟眾的而要注重生產增加的;救災先要澄清吏治肅清土匪;救災不是光只消費的,實是要化無業(yè)的游手為社會生利分子的;冬賑急賑是救災初步的工作。興辦水利,發(fā)展農業(yè),才算徹底救災的要圖?!盵8]這樣的分析可謂入木三分。
民國陜西報人黨晴梵曾撰文指出:“‘布衣宰相,無冕之王’是世人給予記者的尊稱,新聞記者手禿筆一枝,非武力強權所能奪,彼之背后,依彼之筆鋒而定其方向者,不知有幾千萬國民,他日成為史料,經千萬年后,更無法消減其痕跡!”[4]32但同時,“新聞記者又是獨立而最缺乏抵抗力之人”,[4]32可以對國民產生潛移默化卻實實在在的影響。所以“新聞事業(yè)既非治者階級,又非被治階級,而實處治者與被治之間。”[4]32理想的新聞記者應“忘‘小我’,拋棄‘小主觀’,羅列世上一切事物于真理與事實的X光線之下?!盵4]32這些文字充分體現了現代的新聞觀,媒體不應是政權的附屬物,而是定位在政府與民眾之間的獨立體,記錄事實、追求真理才是新聞媒體的價值追求。在大饑饉的報道中,本埠媒介通過日漸清晰的角色定位、內容定位、受眾定位,不僅更全面地記錄了災情和賑災的事實信息,傳播了地方政府的救災新政,還注重引導災民了解災情防御的必要,推進陜西民生革命,讓世人感受到了陜西媒體主體性的覺醒。
消息、通訊、函電公告是外埠媒體主要采用的新聞體裁?!渡陥蟆吩凇皣鴥纫劇薄皝砑钡葯谀繉﹃?yōu)倪M行直接報道,也通過“本埠新聞”對陜?yōu)倪M行側面報道(本地賑災情況)。這些報道大多篇幅不長,不刻意渲染災情,更關注信息本身的傳播。相比《申報》,《大公報》的報道量就更大,通訊、新聞特寫占比更明顯,偏愛用煽情性的復合式標題,例《誰信有此!慈母不忍聽兒啼 深夜活埋深雪中 關中饑寒飛鳥墜地而死》,(5)參見大公報社《誰信有此!慈母不忍聽兒啼 深夜活埋深雪中 關中饑寒飛鳥墜地而死》,《大公報》1930年1月4日,第4版。這類報道容易引起注意、促進賑務,宣傳色彩較為突出。
與外埠媒體的報道相比,本埠媒體的災情宣傳報道形式更為多樣。除了運用消息、通訊、公告外,評論、口號、攝影、漫畫、文藝作品等也十分常見,這些不同的報道形式擴大了宣傳效果,實現了社會動員,也為陜西的發(fā)展帶來切實的成效。
信息實錄類報道的典型代表是1930年4月創(chuàng)辦的《陜西賑務匯刊》,該刊物的內容為“關于本會(陜西救災委員會)辦理賑務經過事項”,[9]并強調“據實羅列”,通過各地災情簡報、工作報告等對災情和賑災信息進行客觀報道,適時采用圖表進行說明。特別是第一期第一卷大量的新聞攝影,直觀形象地反映了災情的慘烈和賑災的階段性成效,是十分珍貴的史料。
新聞評論類的體裁在本埠報刊中占比明顯上升。《陜?yōu)闹軋蟆穼TO“災評”和“論壇”兩個專欄,發(fā)表編輯部和社會人士對災情、賑災、社會發(fā)展等方面的思考和觀點,編輯馀沈、農談、開場白等欄目也時??d評論性文章?!毒葹呐c救心》《徹底救濟陜?yōu)呐c發(fā)展西北》《禁煙!救災》這些精彩的新聞評論與新聞報道相配合,形成了集束手榴彈式的傳播效應,更重要的是對深化報道主題和輿論引導效果顯著。
漫畫、口號、文藝作品對宣傳報道的有效輔助是這一時期災情報道的又一變化。與傳統(tǒng)的新聞體裁相比,這些傳播手段更能動員普通社會。漫畫形象直觀,引人思考;口號直抒胸臆,朗朗上口;詩歌、散文是文藝含蓄的表達形式?!蛾?yōu)闹軋蟆访科诰写罅孔T~、口號、題詞,或長或短,很具鼓動性。文藝作品也都出自社會名流、文化名人、政府官員等輿論領袖之手。隨周報同出的是“陜?yōu)漠媹蟆?,一般在第二、三頁,大開張占周報兩個版,用漫畫形式或報道消息或展現災情或宣傳引導或批評時政。這些報道形式和內容的轉變能夠反映出當時的新聞人已經具備了一定的受眾意識。
1894年中日甲午戰(zhàn)爭后,西安有了第一臺印刷機器,陜西近代報業(yè)自此開端。但直到“民國”初年,陜西報業(yè)仍然沒有完成真正的現代化。一方面,新聞從業(yè)者主體仍是知識分子和新式官員,還未從中獨立出有一定規(guī)模的純粹以新聞為業(yè)的記者編輯,報刊更多是他們參與社會、爭取話語權的渠道和手段。另一方面,當時報刊的內容定位很難貼近普通社會,加之商業(yè)報刊占比有限,尚未培養(yǎng)出穩(wěn)定的讀者群。兩者互為因果,加上政局不穩(wěn),使得陜西報業(yè)發(fā)展緩滯。馮玉祥主陜時期,政治上比較開明,陜西新聞事業(yè)曾一度迅速發(fā)展,先后創(chuàng)辦了《新秦日報》《陜西日報》《民生日報》等5家大報,陜西的新聞輿論氛圍明顯改善。特別是民國陜西大饑荒的報道,是一次重要的新聞實踐。在這場實踐中,本埠的媒體獲得了更多的報道資源和作業(yè)機會;更重要的是在實踐中媒體的社會功能得到凸顯。1930年10月,楊虎城主陜,為了陜?yōu)男麄?、推進賑災及地方發(fā)展,楊對新聞事業(yè)大力扶持,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陜西媒體的主體意識覺醒,宣傳報道目的清晰,完成了報業(yè)現代轉型,進入黃金發(fā)展期,同時也成為促進陜西民生革命,推動地方建設的力量。
陜西媒體主體性覺醒的一個重要表現是媒體人的覺醒。晚清以降,受新思潮影響的陜西就出現了新式學堂,從新式學堂走出陜西走出國門的“留學生”人數逐年增加,成了改造陜西的重要力量。民國陜西大饑荒災情奇重,這些曾經或正在“留京”“留滬”“留日”“留英”的陜籍學生,或創(chuàng)辦報刊或借助當地報刊為陜?yōu)拇罅π麄髂技c款,而那些留學歸陜或來陜工作的知識分子更是身在新聞現場,自然成了當地宣傳報道的參與者。
特別是楊虎城主陜后,宣傳工作受到重視,各類報刊特別是專門的賑災報刊紛紛創(chuàng)刊。陜西媒體人發(fā)揮了在地化優(yōu)勢,為陜?yōu)慕吡π麄?,一時間陜西災情之“慘”、災民之“多”的報道集中出現。相關報道發(fā)揮了媒介引導輿論的議程設置功能,陜西旱災成為當時的一個新聞熱點,引發(fā)了社會普遍的關注。同時,陜西媒體人還報道了大量政界和社會文化名人的賑災活動,如《西北災民救星于右任先生回陜了》(國民政府中央委員陜西籍人士于右任)、[10]《李厚基將變產捐助達陜?yōu)馁c》(北洋政府時期將軍)、[11]51《朱子橋重修華嚴塔以工代賑》(華北慈善聯合會委員長朱子橋)、[11]51《黨晴梵先生鬻書助賑》(陜西文化界名士黨晴梵)等。[11]52《陜?yōu)闹軋蟆返淖T~、題詞更是出于各界名人之筆。這樣的報道形式能夠發(fā)揮名人效應,通過輿論領袖的引領作用,達到良好的宣傳效果,繼而推動實際的賑災工作。
如果說“為陜?yōu)慕吡π麄鳌笔侵黧w性覺醒的初級階段。那么“在貧瘠的西北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則是覺醒的更高階段?!白约旱穆曇簟笔菍那楹唾c災情況更全面的報道,更是觀點和訴求的直接表達?!稄氐拙葷?yōu)呐c發(fā)展西北》中指出:“徹底救濟陜?yōu)氖前l(fā)展西北的先聲,賑災問題不僅在賑款增加,賑糧充裕,以及速辦冬賑急賑等應該去做的事實。而著實要在澄清吏治,肅清土匪,整頓保甲,縮編軍隊,厲行濟鄉(xiāng),嚴懲土劣,努力去消減災荒的制造者。”[12]《災民最后的迫切要求》中談道:“災民的迫切要求不是教政府當局,空唱高調的,或是在大會中做上一篇洋洋的救濟災民的空文,通過八百萬公債救濟陜?yōu)牡膽野福嬶灣漯?,用以欣羨我們的,望梅止渴,用以安慰我們的……我們的希望是中央對救濟陜?yōu)囊杆伲l(fā)行八百萬元公債要盡數的撥到,再者救濟災民要注重到失業(yè)的工農,同時更要注重生產事業(yè)的增加?!盵13]這些觀點都是從時效角度出發(fā)對政府提出的建議,客觀中肯,切中要害?!毒葹呐c救心》《救災勿忘教育》則是從深層賑災的角度談治本之法,前者說救災必先救心,若是心不能救,必定作法自斃;后者認為黑幕難免,救心也非治本之法,根本之法在于補充知識。這一階段陜西媒體的災情報道不再在“駭人聽聞”“求關注”上下功夫,更注重報道的信息性、視角的平民化。媒體越來越自覺地從務實角度出發(fā),將賑災與民生革命聯系起來,通過多種形式,指出了致災的原因,提出了救災賑災的方法,討論了災后地方建設的工作。
1929年的陜西大饑荒是陜西近代史上的一次大災難,對陜西社會各個方面影響深遠,也在客觀上提供了本埠媒體新聞實踐的機會。為了更好地賑災宣傳,陜西成立了災情通訊社,通訊社的成立有效加強了外埠媒體和本埠媒體的聯動。在這場新聞實踐中,本埠媒體漸成報道的主體,報道內容的角度和形式多元化,輿論引導的意識更趨務實。陜西媒體的主體意識覺醒促進了地方輿論空間的形成,新聞媒體與政府良性互動,推動了陜西的水利、農林、交通、教育各項事業(yè)的發(fā)展,為一個新陜西的出現奠定了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