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透的人情世故

吳宏慶

從前，有個叫李甲的人，一生下來左腿就有殘疾，被父母遺棄在路邊。將死之際，被附近村里一個叫張婆的人發(fā)現(xiàn)了，把他帶回家收養(yǎng)。后來，李甲漸漸長大，張婆漸漸變老，于是，李甲便拖著殘腿出去乞討，他很孝順，每次討來的食物總是讓養(yǎng)母先吃。

村子不遠處有座大山，山上有兩只修煉成精的狐貍，它們對人情世故很感興趣，沒事的時候就喜歡研究這對母子。其中一只紅狐貍說：“小灰，你說怪不，這兩人活得這么辛苦，圖個啥呢？”另一只灰狐貍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說：“要不……我們考驗他們一回？”說完，它如此這般地對紅狐貍說了起來。紅狐貍聽了，連連點頭。

這天，李甲拖著殘腿，來到縣城乞討?？h城很熱鬧，路上人來人往，兩邊店鋪林立。李甲走了許久，早已又累又渴，便在一家金碧輝煌的酒樓旁，找了個空地坐下休息。這時，有幾個人說說笑笑而來，個個衣著光鮮，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之人。他們路過李甲身邊時，突然有人“咦”了一聲，隨后停下腳步，蹲下身來。李甲一抬頭，頓時和對方都愣在了那里。原來，兩人的相貌竟出奇地相似！

其他幾人也是嘖嘖贊嘆，有人說：“怪哉，洪琥，這乞丐怎么跟你長得這么像，莫非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那個叫洪琥的年輕人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對李甲說：“兄弟，我們長得如此相像，也算是有緣了。你叫什么名字？”

李甲說了自己的名字。洪琥說：“李兄，走走走，我請你喝酒去?！闭f著，他不顧李甲的推辭，硬是將李甲帶到旁邊的酒樓去。門口伙計正要勸阻，一錠銀子已經(jīng)落在他手中，洪琥吩咐他帶李甲去洗個澡，隨后又讓一個灰衣老漢從包裹里拿出一套干凈衣服送給李甲。

等到菜上齊后，李甲也回來了。眾人一看，又忍不住驚嘆起來，原來他滿臉污垢時，與洪琥只有八分相似，這會兒洗干凈了，又穿了洪琥的衣服，簡直是十分相似了。

洪琥上下打量著他，笑著鼓掌叫好，隨后拉著他的手坐下來。李甲雖然有些惶恐，但見有好酒好肉，也就沒那么多顧忌了。二人一聊起來，才知洪琥是離此不遠的梁州人，家里三代從商，富可敵國。而洪琥聽了李甲的身世后，很是感慨，說他們同樣相貌，境遇卻天差地別。

酒過三巡，洪琥叫來伙計結(jié)賬。李甲一聽，乖乖，這一頓飯就花了十幾兩銀子，他要一輩子飯也要不回來呀。看著滿桌還沒怎么動的飯菜，想到還在家挨餓的老娘，他著臉說想將這些吃食帶回家中。洪琥含笑點頭，吩咐伙計照辦，之后，又從懷里掏出了幾錠銀子贈給他。

等到一行人遠去，李甲使勁擰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感到一陣鉆心的痛，才明白這不是夢。

洪琥順手送的那幾錠銀子足有三十兩之多！有了這筆錢，李甲先請人修繕了老宅，又買了三畝良田，還請木匠打了個貨郎擔，準備做貨郎的營生。最后剩下六兩銀子，他全部交給了張婆保管。一夜之間，張婆有房有地有積蓄，兒子還有了營生，一高興，病體居然痊愈了。

這一番變化讓山上那兩只狐貍蒙了。原來，那洪琥正是紅狐貍變的，灰衣老漢則是灰狐貍變的。它們給李甲銀子，并不是單純地想幫他，而是想看看他有了錢，會不會變壞，他的人生會不會就此改變?？衫罴走@番安排，倒是讓它們頗感意外。

灰狐貍嘖嘖贊嘆：“咱們修煉這么多年，對人情世故也不算太陌生呀，怎么還是摸不著他們的套路？”紅狐貍胸有成竹地說：“沒事，我已經(jīng)有辦法了……”

這天，李甲挑著貨擔，拖著殘腿來到縣城進貨。正走著，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一回頭，原來是洪琥的隨從——那個灰衣老漢。李甲趕緊跟他行禮，灰衣老漢說：“可找到你了！走走走，有急事！”說著，灰衣老漢便又把他帶去了上次那家酒樓。

進了一個包間后，灰衣老漢關上門，隨后“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哭求道：“請公子救我！”李甲嚇壞了，趕緊攙扶說：“老伯，有話請直說。”

坐下來之后，灰衣老漢說自己叫阿福，是洪琥的老仆。梁城洪家是名門望族，洪琥是家族的嫡長子，按規(guī)矩是要繼承整個家族的。可就在七天前，洪琥在城外老君山游玩時，不慎失足墜崖死了。人死不能復生，但這個消息一旦讓素來和長房不和的二房得知，二房必然會來搶奪繼承權，一旦讓二房掌權，長房這一脈必然會損失慘重。所以他們這才一直秘不發(fā)喪。

李甲吃驚不小，洪琥死了？真是太可惜了，多好的一個年輕人呀。只是，阿福來找自己做什么？阿?？闯隽怂睦Щ螅f出了自己的計劃：因為李甲與洪琥長得一模一樣，所以，他跟長房夫人說了，讓李甲來代替洪琥。

李甲一聽，連忙擺手，說他這輩子從沒騙過人。阿福老淚縱橫道：“李公子，恕我直言，如果不是我家公子宅心仁厚，你至今還是那沿街乞討的乞丐，所以無論如何，還請你答應下來。我家夫人說了，她會將你當成親生兒子，到那時，洪家億萬家財、成百美婢都是你的?！?/p>

李甲聽得手腳直哆嗦，誰不想財色雙收呢？一時間，他頭腦混亂起來，想了半天才說：“可是，我的腿……”

“這個我們想過了，”阿福說，“我家公子從高空墜落，僥幸活下來，折了條腿很正常?！?/p>

李甲一咬牙，正要答應下來，突然想到了什么：“那我娘呢？”

阿福愕然，半晌才說：“你去洪家之后，夫人便是你娘了。不過你娘這邊也盡可放心，我自會派人伺候她的，但你們最好就別見面了。”

阿福又說，李甲與洪琥就算長得再像，但畢竟不是一個人，兩人自小接受的教育不同，短時間內(nèi)可以瞞住大家，但時間一長，肯定是瞞不了的。不過因為洪琥是墜崖的，他們可以說他是因為頭部受傷而出現(xiàn)了異常，這樣或許能瞞過去。只是，他肯定不能再跟張婆見面了，要不然，很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真相。

李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腦子里千頭萬緒，億萬家產(chǎn)，成百美婢，他一個窮夠了的人怎么可能不動心？只是一想到老娘，他突然就變得心如止水了。當初如果不是老娘撿了他，他哪還有命在？現(xiàn)在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而不管老娘，他做不到。想到這兒，他搖了搖頭，說：“對不起，我不能答應?！?/p>

阿福瞠目結(jié)舌，說了這么多，李甲居然還是不同意。一時間，他說話都結(jié)巴了：“她、她只是一個跟你沒有血緣關系的老太婆，你、你想清楚了，這可是萬貫家財??！”

李甲心意已決，擺擺手說：“你不用再勸我了，再多的財富也不能讓我不孝敬自己的母親?！?/p>

臨近傍晚，李甲回到了家。張婆正站在門口翹首以盼，見他回來了，笑盈盈地說：“累了吧，快洗個手吃飯?！崩罴追畔仑洆?，笑著說：“娘，我不累。來，我扶您回屋?！?/p>

此時，山上的兩只狐貍感慨萬千。洪琥是假的，當然也就沒什么洪家，李甲只要答應下來，到時美夢破碎，生不如死。哪知道他偏偏抵制住了誘惑！灰狐貍搖頭感嘆：“看來我們的道行還不行呀，看不透人間的人情世故?！奔t狐貍莞爾一笑，說：“山上看不透，那就下山去看，他正好缺個娘子……”

（發(fā)稿編輯：朱虹）

（題圖、插圖：劉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