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學(xué)明的詩（五首）
——選自《月光村莊的媽媽》

江蘇/龔學(xué)明

回 家

“回家吧，夜已深”

誰在說話

月光中的神靈在規(guī)勸

你看到的房屋都已寂靜

窗戶里的神秘不可吵醒

他們的夢無比珍貴

這個(gè)時(shí)候最最幸福

他們將美好交給了她們

她們在希翼中害羞

地上的日子告訴隱秘的日子

他們都已進(jìn)入夢中

在親切中訴說悲苦

游戲中的孩子們小心翼翼

后悔沒有看懂

月亮的眼睛

五十年后回家的聲音

銀色的月光不再擠著歡迎

空蕩中沒有招呼的憂傷

一 瞬

窗外陽光明亮

自然中有太多的光

爸爸，你正向我走來

哦，年輕的媽媽

你在拼命揮手，追著

塵土飛揚(yáng)中的老汽車，和我

那個(gè)唱歌讓我抽泣的歌手是詩人

飯米粒就這樣噎住了我

我如此委屈，——時(shí)間

爸爸在走來，我們都已看見

媽媽，爸爸回來了

我們的家貧窮而溫暖

我找到毛巾擦去眼淚

可心痛的感覺仍在翻涌

思念何用，這空空的愛和房間

媽媽在聲音里越走越遠(yuǎn)

媽媽在年齡里越走越遠(yuǎn)

你瘦小的身體

在黑暗中早已縮小

媽媽，我有一根繩子

一想起就焦慮

它拉不回您；也將我拽遠(yuǎn)

清晨，我想起您

您的臉色是否在疲勞中紅潤

陽光善意，趕走了暴雨

和一些絕望

今天，您獨(dú)坐于客廳有多久

鎖孔何時(shí)響起妹妹

急促的問候；

——您還在等誰？

媽媽在聲音里越走越遠(yuǎn)

三百公里不是距離，您

丟失的聽覺將我的驚恐

拉長；清晨或夜晚

我在計(jì)算媽媽離電話機(jī)

有多遠(yuǎn)：無人接聽

無人接聽……我和媽媽的

繩子被空氣切斷，我對媽媽的

愧疚再多，也不能粘合聲音

的親切

媽媽，這人世間的快樂

已經(jīng)不多；自從爸爸揭開并

帶走絕望的蓋子

在彌漫的透明的氣息中

飛著眾多不吉的鳥影

我們的眼淚分離得越來越遠(yuǎn)

在陽光下；在月光里

沉默的媽媽最為高貴

唱歌的媽媽神采奕奕

她忘記了雨，忽略纏繞的風(fēng)

媽媽的表情里有

跳躍的珍珠，陽光熱烈的溫度

清脆而純真的黃鸝

現(xiàn)在，她只是聽

一堵突然的墻升起，隔開陰陽

媽媽的耳朵依舊靈敏

她們熟悉的面孔已經(jīng)陌生

她們的嗓音婉轉(zhuǎn)，這些道場中的

旋律優(yōu)美，一唱三嘆

媽媽一直喜歡

靜臥中的媽媽安詳

此刻，她已無埋怨和委屈

沉默中的媽媽最為高貴

緊閉的雙眼，不再理會人世紛爭

包括哭泣中訴說的往事和苦

她長長的眼睫毛

和回歸的血暈，只在呈現(xiàn)美

超越于一切的尊嚴(yán)，優(yōu)雅

這是一次神圣的告別

走要走得灑脫

以色彩的語言：紫紅的線帽上

一只乳黃色的雕飾

輕柔的綢質(zhì)絲巾

青紫色的中式緞襖

她的身上覆著眾色的花朵

引著媽媽向上生長

這是一次神秘的新生

不再理會繼續(xù)的喧鬧

媽媽就要見到爸爸，見到

熟悉的光，也有陌生之物

在天際輕喚

媽媽進(jìn)入本真的愛

生長又一次的善

雨水落下不是送別

一輩子其實(shí)就是一年四季

冬風(fēng)勁吹，晚年比風(fēng)更冷一些

陽光的修辭在比喻和反襯間

來回：照亮凄苦

和一個(gè)人的孤獨(dú)，寒冷

突然并不突然

只是敏感的人并不敏感

后悔止于一瞬間，反復(fù)的后悔

才是后悔

生和死都很神秘

來不知出處，去又向何方

唯有意識勾住今天

而昏迷并不全部放棄

媽媽走了，雨水來臨

我們的哭響起，媽媽沒有聽見

雨水落下不是為了送別媽媽

媽媽在云層之上

在生命之光照得見的地方

俗世的淚水只為我們自己

悲傷在渲泄并滑落

那些樹上

開始有媽媽送出的春天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