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真

忍耐與生活

我知道花的香氣、麥麩的香氣，我知道

米和高粱除了換算成莊稼還能換算成什么

我知道酒的香醇，我知道夢的酥軟

我知道收獲囊括了四季，我知道水的寬容

我知道許多人的哭泣，甚至還需要抒發(fā)

的緣由。我知道孤獨的靈魂。我知道受潮

的紙鶴。我知道美好的短暫，煙花、變質(zhì)

和發(fā)霉。我知道漫長的都已作古，未來

只是推杯換盞間，慷慨的揶揄。我知道

我所有忘記，還要仰賴一場爛醉。我所有

大膽，我所有心扉，都需要這勇氣的灌溉

我知道我所有肆意妄為鬼哭狼嚎的機會

還是需要化身為一只酒鬼。如果不是奢求愛

如果不是害怕錯過的怯懦遠大于害怕拒絕的

怯懦，我想我也不必如此地，忍耐和生活

晚歸

漆黑一片的街道我像魚一樣

游回來每一棟樓

我看著樓頂?shù)臒粢凰宜覒腋〉拇?/p>

它跨過了我們它遺棄了這個世界

我在墜落深淵無底

看見月亮仿佛只是一道抓痕

看見我引以為豪的生命

只是一段淺嘗輒止的嘗試

我愛之二

他愛心狀永遠充盈的水壺，蒲公英的絨毛

像嬰兒一樣純潔，像初生一樣，用本能問候著

我下半夜的激情。黑色的日落蔓延著

房間每一個角落。他就是溫柔的夜色

繾綣的歌聲。我的肉體是空曠的建筑物

他是建筑物里唯一一個，逃生通道的標識

他是走向我的每一步階梯，是俘獲我的水手

鳴笛一樣的喘息像秋天把果實搜刮

他比大地寬厚，將我的語言一遍遍享用

在永恒時間的河里，一切為他靜止

回鄉(xiāng)偶書

春日瓦解了我們繁復的衣衫

就像年老使我開始吝嗇于修辭

江津城也許還有未完全消融的雪

太陽并不是一棵合格的向日葵

雨水已經(jīng)竭盡，就像裸泳者上岸

我的右手中指有握筆的干繭

盡管我仰賴著輸入法寫詩

演員們的悲傷總是炫目。樹干

在發(fā)育中沉重，鳥在騰飛中

厭倦高空。水在天空和大地學習

著返回。而我何時返回，才

不算來遲？暴雨凌遲著花朵

花朵像云一樣呼吸，一樣付諸流水

天空的溪流重復降落，人類的

命運卻僅僅一次。云南，可我是你

從未取回的水。我的皮膚有

你的褐色的土地，我的心有你

優(yōu)柔繚繞的云。群山萬壑

百獸蟄伏，四季如春，扁舟一葉

我身體里有你奔涌著的怒江

情書之二

我們相約互致情書，我們相約不見

只為不去削弱我們的想象

也許我并非讀者全無的詩人

或者你后來成為門庭若市的學究

“如果你愿意，我們可以一直寫下去

假如你我之中有誰不幸有人所知

也許還能讀出我們有一段沒有開始的孽緣”

我們開始一個沒有開始的故事

讓我們終身制地單戀彼此

萬年后我們都已化身粉塵

可仍有福斯塔夫的情書

“起初被萬年隱藏，后來透出點蛛絲馬跡

最后各種挖掘殘存材料考證分析

等我們死了以后，全都變成灰了

關于我們情書的研究，才逐漸變成

一門像紅學一樣的顯學”

失物

雨傘、水杯和鑰匙因為總是需要

所以總是丟失。就像愛，就像信任

年輕時我因為年輕沾沾自喜

老去時我又狂喜于我獲得了更多的時光

好看裙子的衣領會沾上好看的口紅

缺愛之人和缺愛之人，湊成一對怨偶

人生大事的決斷上反復失策，甚至許多

悔改的契機。白云仍在天際，搬運著

淤積的晦暗。晚霞如同美麗的珊瑚

一切都在朝令夕改，一切都在循環(huán)往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