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澤鴻
落日檢索英雄的遲暮
魚群吞咽苦陷烽火的民族
在敘利亞、伊拉克、利比亞
我不能說出你眼眶凝重的熱淚
如同滾燙的幼發(fā)拉底河
流動著沉沉災(zāi)難
我不能說出你歷經(jīng)創(chuàng)痛的疤痕
就像你在承受的撕裂
是我先輩們馬革裹尸換來的今天
機(jī)槍掃射混亂人群
幼兒抱著破碎的彈片
那殘留血腥余溫的造物
竟是童年的玩具
啊,石油燃起的狼煙
彌漫了富有而貧瘠的中東
誰還會站在亞伯拉罕的山頂
指引落難的族群
寄出一只和平鴿,拋下愛的橄欖枝
誰還會屹立斷崖的絕壁
仰望星辰,聆聽祖先的訓(xùn)示
喚醒被踐踏的良知
伸出手,伸出手,伸出手
是那一條路,從新石器遺址到大霧山
沿東南季風(fēng)的方向,跋涉內(nèi)心的溫度
我曾在門口,望著您89 歲高齡
挑幾十斤水,渾濁雙眼寫滿倔強(qiáng)
或者,您的性格亦如風(fēng)中搖曳的薯花
將靈魂的薯藤盤緊,汗水澆融大地
我是不懂您的,觸碰您臉上深深的皺紋、粗糙的雙手
我無法體會您的腰板如何被歲月扭彎
您本應(yīng)穿漂亮的裙,踩著江南婉約的碎步
卻甘愿投入生命的洪流,用金黃的斗笠抗擊嚴(yán)寒酷暑
把冷峻的目光投向海
投向夭折的孩兒,投向貧窮饑餓
生銹的鐮刀依然切割那年的45 度光線
瘦削的臉劃破蒼穹
我是不懂您的,草繩、石頭、農(nóng)田、薯渣糊橫折成生命坐標(biāo)
您用魚肝油喂醒出生三個月未睜眼的幼子
用雙手背上十幾歲無法行走的孩兒求醫(yī)
黑夜里單薄的身影,花頭巾掠過西風(fēng)
苦楚無法向人訴說,年年河畔青草長滿相思
輕喚一聲“阿嬤”,您卻永遠(yuǎn)無法回應(yīng)
多少次在您懷里,安然度過塵世紛亂
只因從小諄諄的教誨,骨子流淌您的血液
日復(fù)一日,那條湍急的激流
沿苦難的河岸,疾馳而去
雖悲傷,卻終日哼著歡快的旋律
您把愛都獻(xiàn)給貧瘠的大地,用彎曲的脊梁撐起灰霾的天空
用弱小的身軀阻攔烏潭的洪水
只憑鋤頭扁擔(dān)番薯干就向蠻荒開戰(zhàn)
就像洶涌的浪從不懼怕險石暗礁
縱然粉身碎骨,仍要掀起晶瑩的浪花
那背影盡我一生腳步無法走完
在惠安世紀(jì)大道
遇到幾名女工,坐草地風(fēng)餐
我的淚水唰地流下來
她們可能是
我的奶奶、外婆、母親、阿姨、堂姐
皮膚黝黑,指繭粗糲
一雙筷子夾起一頓
談笑風(fēng)生
她們生來柔弱
為何,一根扁擔(dān),兩頂黃斗笠
須扛下石頭三百斤
風(fēng)中,我把車載音響越放越大
越放越大
試圖把她們的笑聲掩蓋
直到,草地上的身影越縮越小
越縮越小
止住車內(nèi)的滂沱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