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路平
KTV搞起嗎?李義一只手打電話,另一只手拉開T恤摸著肚皮。電話那邊說了什么,李義高聲說,怎么可能光唱歌?當然要喝酒了!
沒幾下,李義就召集了七八個人,對于自己的威望,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老婆王敏禁止他喝酒,前些年喝她還不說什么,但是前段時間,他和朋友喝酒,喝得太多,還醉駕,差點吊銷了駕照。發(fā)生那個事后,王敏就一直防著他,只要他回家,嘴里有酒味,晚上就沒有床睡,客廳沙發(fā)將就去吧。
下午王敏和同事出差培訓去了,要一周才能回來,臨走前叮囑他,切莫再喝酒,就他這德行,不出事就謝天謝地了。再讓我發(fā)現(xiàn)酒精的味道,你就等著吧,那就不是沒地兒睡那么簡單了。王敏警告說。
李義并沒有把他老婆王敏的話記在心上,隔了那么些天沒碰酒,主要是上次確實有點嚇到了。坐在車上啟動車子,平時沒有感覺的震動,那一刻就像有千萬只螞蟻在他身上咬一樣,渾身酥麻,兩眼閃光,車外的樹影街燈晃來晃去,鬧著玩似的。一加油門就撞到了停車場對面的車子,頭也在方向盤上磕出了一個包。
但他實在是忍不住了。李義確實有酒癮,隔段時間不喝酒,喉嚨里的蟲子就會在喉頭撓他癢癢,讓他不舒服。除了喝酒,他的另一大愛好就是唱歌。他的煙酒嗓早就公認沒救了,但他喜歡KTV,在那里,他總能看見年輕漂亮的姑娘。
縣城就這么大,KTV也沒有幾家,李義他們常去的“好聲音”,居然滿了,他們幾個人罵罵咧咧了一會兒,還是下樓換另一家。這幾個人,比如王干和曹東,都和李義一樣,平時酒癮就大,唱歌都是幌子,喝酒才是目的。李義做著煙酒的生意,他們分散在各個行業(yè),李義喜歡請客,他們喜歡喝,一舉兩得,也從來沒有為此紅過臉。每當李義發(fā)出邀約,他們紛紛附和,到得一個比一個早。
來到叫“歡唱”的這家KTV,客人沒多少,服務員倒是很多,大部分都是年輕的小姑娘,妝畫得很濃,穿得性感嫵媚。
在前臺點單,小姑娘看見他點了那么多酒,聲音也嗲了不少,還一直在推薦店里的其他套餐,李義開心得很,又點了一堆東西。
等他來到包間,另外那些人已經(jīng)開了酒,點了歌,在里面鬼哭狼嚎起來了。王干看見他,遞了一瓶酒過來,叫了聲義哥,就等你啦。他們大部分都是七零后,聽不慣現(xiàn)在小年輕的歌曲,都喜歡以前的老歌,《大約在冬季》《明天你是否依然愛我》《我是一只小小鳥》《水手》,不是這個壯志未酬,就是那個還深陷在往日的愛戀中,這個是沒能成為的英雄,那個是貨真價實的情種。李義聽到動情處,舉著酒瓶大喝一聲,干了!
曹東唱完《愛如潮水》,下一首就是李義的《過火》,他不想放下話筒,摟著李義要一起唱。當他們唱到“既然愛,難分是非,就別逃避,勇敢面對”時,包廂的門忽然打開了,進來一個瘦瘦的男人,年紀看起來明顯沒有他們大。大家都以為是服務生,并未在意,哪知道他走到他們跟前,伸出一只手指著李義說,你唱歌就唱歌,別動手動腳的。李義停下來,還沒開口就聽見曹東說,你誰啊,把你的手給老子放下!說完就用話筒把那只手打了下去。
那個人并沒有怯場,轉頭看著他們,哂笑了一下說,你們也不到外面去打聽一下,看看我孟大強是誰!李義他們并沒有聽過這個名字,看著這個竹竿似的男人,讓他趕緊滾,再不走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那個男人走到門口,又用手對著他們逐一點了點說,你們都給老子放規(guī)矩一點,小心老子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本來一群人唱得都挺開心的,李義還想叫幾個姑娘過來陪唱,被這個人一攪合,大家的唱興都淡了下來,就開始喝酒。
七八件啤酒轉眼就喝得差不多了,李義又叫了幾件。這期間王敏給他打了電話,李義慌忙跑出去接了,沒被老婆查出破綻。包間里的唱歌聲早就停了下來,開始隨機播放一些歌曲,大家的談興漸漸也低了下去,開始有些沉悶,每個人都已經(jīng)紅頭紅臉了,坐在沙發(fā)上仿佛各有心事。也有兩個不知是喝醉了還是困了,在沙發(fā)上睡了起來。
曹東和王干又點了幾首歌,唱著唱著,看著大家面無表情的樣子,就沒勁了。
曹東說,這個孟大強到底是誰啊,這個晚上都被他攪爛了!
王干說,看著就像個小混混,要不我們教訓他一頓吧,那樣才解氣!
一個喝得話都說不清楚的插嘴道,教、教訓一頓?你知道去哪、哪里找他嗎?
王干說咱們現(xiàn)在就上街去找,找不到拉倒,找到了就往死里揍!
李義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都已經(jīng)凌晨兩點多了,上哪兒去找呢。他肚子里也憋著一股氣,被一個陌生人指著鼻子教訓,這還是頭一次!不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以后威望就沒有了,還怎么和這一幫兄弟混。不管怎么樣,樣子還是要做做的。
他隨即叫上他們買單出門,來到了街上,讓一個喝得沒那么醉的人開著面包車,慢慢帶著大家一條街一條街地找。這個時候,除了室內(nèi)的活動場所還有人,街上已經(jīng)看不到什么人影,只有三三兩兩的夜宵攤,還有一些食客在光顧。
雖是初夏,夜里還是比較涼,一車人被夜風一吹,都清醒了不少。街上冷冷清清,偶爾有輛車從他們邊上開過去,卷起另一股風吹進來。他們打開窗戶在兩邊搜尋著,剛剛氣勢洶洶,現(xiàn)在差不多都冷靜下來,有的又打起來哈欠。李義想著,樣子也做到了,再轉兩圈,大家就各自回家睡覺吧。他知道他們也是說一說,讓他有個臺階下。畢竟在街上打群架,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可是孟大強真的被他們找到了。他和另一個人在一起,看起來也剛喝了酒,兩個人正說著什么,慢慢往前走。他們的身影在路燈下面時暗時亮,時而清晰時而模糊。面包車不急不緩地跟著,直到超過一點,車上人看清楚了,就是他。
大家似乎還在猶豫,李義跟司機說,往前一點靠邊停車。王干看看曹東,再看看其他人,又看著李義,希望有人說點什么。那個最先發(fā)現(xiàn)孟大強的人,為這樣的好運氣興奮得不得了,李義看著他兩眼放光的樣子,充滿了厭惡。其他人原本平復的情緒,因為他的煽動,也被重新帶動了起來,李義覺得,這次教訓是不可避免了。
面包車緩緩停下來,孟大強并沒有意識到危險正在來臨,他們談得似乎還挺起勁,還爭吵起來,孟大強把那個人推了一把。
就在這個時候,面包車的門嘩啦一下被拉了開來,里面一下子沖出六七個人。那個被推了一把的人正好看見,返身一下子就跑遠了,只剩下孟大強,剛回頭就被李義他們抓住了胳膊。他好像沒有想到會再次遇見他們,眼里滿是驚恐,不斷說著,你們要干什么、你們要干什么?
一群人把他架進路邊一條漆黑的死胡同,李義感覺不用自己出手,光是他們幾個就能把他教訓得夠嗆了。也確實是這樣子,不知道誰把孟大強放倒踢了一腳后,他們圍著他一陣拳打腳踢,李義擠都擠不進去。李義退回胡同口,看看左右兩邊,店鋪早已關門,也不見一個行人。他聽見面包車的引擎還在響著,才想起有人在把守,又走了進去。
經(jīng)過剛才那番折騰,李義近乎完全醒酒了。上次酒駕的驚恐又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他并不想犯事,為了挽回顏面,也不值得冒太大的險。他走上前去,也想象征性地踢上兩腳,卻只聽見拳打腳踢的撲通聲,沒有了剛才的叫喊。他心里一驚,制止了曹東他們,湊上前去,想要看看孟大強是否還有氣。
誰知一伙人剛給李義讓出一道口子,孟大強就爬起身撲了過來。李義還以為孟大強想打他,往邊上一閃,孟大強順勢就跑了過去,邊跑還邊喊救命。李義火氣騰地上來了,他扒起綠化樹邊的一塊護磚,疾步追了過去。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追趕上孟大強的,好像也沒跑幾步,孟大強剛回頭,他的磚頭就砸了過去。只聽見沉悶的“嘭”的一聲,好像打碎了一個裝滿了醬汁的陶缸。孟大強剛才還是逃跑的動作,忽然就邁不動后面那條腿了,整個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李義停了下來,大口喘著粗氣,手里握著的那塊磚,借著昏暗的路燈,并沒有發(fā)現(xiàn)上面的血跡。他回頭看看一起跟出來的王干他們,又看看手里的磚,他走回扒磚的地方,找到那個缺口,又把磚塊塞了回去。他們沉默地看著他,又看看倒在街上的孟大強,眼里都是慌亂。他也轉頭看了一下,孟大強的頭部已經(jīng)流出了一灘烏黑的血,血跡還在繼續(xù)擴大。李義說,你們先回去吧。
街面上又起了風,綠化樹的葉子嘩嘩作響,不知道哪里吹過來一個烏黑的塑料袋,歪歪扭扭地,正好蓋住了孟大強的頭,停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