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鴻雁
那年,李家院子里的李花似乎開得特別早,一樹繁花,如瓊似雪,幽香襲人。那個樹下沉思的小小少年,三步之內(nèi)即吟出了“李花怒放一樹白”的千古名句。從此,這名句的首尾二字就組成了他的名字,這個少年叫李白。
李白,字太白,號青蓮居士,又號謫仙。別稱,李翰林、李供奉、李拾遺、人稱詩仙,自稱酒中仙。
一個仙字,何等的清越、出塵、飄逸、倜儻,又是何等的風雅、俊朗、超凡、脫俗。大唐之后,再無詩仙。李白之后,再無酒仙。足見這仙的稱號并非凡人可享!其“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的功力,也并非誰輕易就能駕馭和趕超的,一個能讓人鬼神同泣,橫跨三界而走紅的詩者,其才情,千年無人可及,詩仙之稱,當之無愧也!
他有傲世的風骨,曠世的才!他的詩,如月宮仙境釀成的桂花酒,飲一口,醉千年。
每每看到“鬼斧神工”這個詞,就不禁由此及彼聯(lián)想到李白的詩,想象中,詩仙作詩是根本用不上什么紙和筆的,只需有酒有風,他即可大地為紙,長袖為筆,任你西風烈還是東風破、管你北風朔還是南風灼,他自傲然而立,迎風把盞,邊揮邊舞,且飲且吟且作。那種酒一盅詩千行,佳作美名天下?lián)P的盛大氣場,真真令人折服也。凡人作詩,難免都有精雕細琢的痕跡感,而李白的詩卻是鬼斧神工,一揮而就,渾然而天成。
他的一生,是詩酒快意的一生、浪漫羈旅的一生、舟船漂泊的一生、仕途坎坷的一生、亦是豪放狂草的一生、灑脫淋漓的一生。
仙風道骨,既儒且雅又可仗劍行走天涯的人,試問世間能有幾人?二十四歲即辭親遠游,春下?lián)P州、冬居安陸、客船聽雨、馬背賞月、尋仙訪友、縱酒狂歌……應(yīng)該說,李白先生他真的很忙,幾乎一生都是在酒中、在詩中、在旅途、在路上……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李白這個謫仙恰恰就是一個大過客,他是故園的過客、山水的過客、仕途的過客、大唐的過客,更是他自己的過客,但他永遠不是友情的過客,不是詩酒的過客,更不是歷史的過客。歷史的天空,他永遠是那顆最恒久最閃耀的星。
在大唐,若偶遇李白,千萬別說你有故事你有酒,“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的豪爽,你有嗎?斗酒即刻詩百篇的奇才,你有嗎?“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浪漫,你有嗎?
“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嘖嘖,在長安,若有李白他老人家在,你就永遠別說自己會寫詩!“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這排山倒海一瀉千里的氣勢,你有嗎?“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guān)”,這萬丈豪情,你有嗎?“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這奇思妙想,你有嗎?“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這憂郁清絕之美,你有嗎?“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這兒女情長的小幽怨,你有嗎?
雄奇俊逸、清新迷離、奔放恣狂、隨心所欲又舒卷自如的詩風,近千篇的海量存世詩文,無一不令凡夫俗子們咋舌,無一不令后人嘆為觀止。在他面前,其他人簡直都快淺薄成素人白丁了。
“天生我材必有用”。是的,憑李白的志向和才華他何止是有用?簡直是可以位至卿相的。但命運弄人,他一生仕途坎坷并不得志。雖供奉翰林,但職務(wù)不過是陪侍皇帝左右,寫寫詩文僅供娛樂而已。孤高清傲如李白,他能受得了這般待遇嗎?當然不能!于是乎,他厭了、倦了、煩了,“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一身傲骨的李白,從此再也不用去左右逢源,曲意逢迎了。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太有才的人,一般不招人嫌,但必招人妒。遭小人讒言詆毀,玄宗對李白從而疏之,再無重用。
泱泱大唐,隆盛之邦,竟容不下他遠大的抱負、滿腔的熱情、橫溢的才華!也或許他蔑視權(quán)貴、不善阿諛、桀驁不馴的性格原本就不適合那個時代。
告別肥馬輕裘的長安,不揖、不揮手、拂身而去,李白走得很軒昂。
在大唐,若沒有超高的想象力,似乎就配不上詩仙極具浪漫主義的詩風,又怎么好意思去邂逅他的才情呢?
邂逅李白,應(yīng)該守在他必經(jīng)的路口。應(yīng)該去天色欲雨的碼頭等、去古道瘦馬的驛站等、去清風明月的松間等、去艷陽高照的名山大川等、去羌笛幽幽的邊塞等、去既難且險的蜀道等、去好友杜甫家等、去孟浩然處等、踏晨露沐晚霞去等、披星戴月去等、在山花爛漫時等、在蟬鳴聲聲時等、在秋葉飛舞時等、在白雪壓枝時等……
而等他,我最希望是在汪倫的桃花潭水邊去等!
李白喜飲酒作詩,更喜詩酒交友,在他羈旅天涯的一生中,友情甚至高過愛情。
某個酒醺身乏的日子,李白正欲小睡,忽而收到一封來自遠方的春天的邀約函:先生好游乎?此處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飲乎?此處有萬家酒店。這是一封極具誘惑力和鼓動性又文采飛揚浪漫至極的短箋,落款為汪倫。
李白先生他心心念念,精神抖擻起來了,忍不住了,心向往之了,于是毫不猶豫應(yīng)邀啟程前往。
待行至汪家,一路既未見桃花十里,更未見酒店萬家。李白好生詫異遂問之,汪倫哈哈大笑說:所謂十里桃花,即十里外的桃花潭。所謂萬家酒店,就是姓萬的人開的酒店。李白聽后也捻須哈哈大笑,雖未賞桃之夭夭,也未聞萬家酒香,但有如此風雅如此好情致的朋友相邀,實乃不虛此行,不亦樂乎!兩個呆萌呆萌的男人手舞足蹈地笑呀、飲呀、聊呀,好不痛快,好不盡興。
汪倫留李白連住數(shù)日,日日暢游痛飲,不醉不休,兩人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情。臨別,汪倫設(shè)宴為李白餞行,并于岸上高規(guī)格高禮儀踏歌相送,李白深深感念汪倫之盛情,遂寫下千古名篇《贈汪倫》以示回敬:
李白乘舟將欲行,
忽聞岸上踏歌聲。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倫送我情。
徜徉于山水之間,流連于良友美酒之中,或許這才是李白的真性情,也是他最想要的生活。雖不適應(yīng)官場,但李白豪爽大方不拘小節(jié)的性格,倒挺適合做朋友和知己的,李白一生朋友遍天下,卻唯獨空缺了紅顏知己這一項,一代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竟沒有些紅袖添香讓后人津津樂道的風情逸事,總令人感覺好像少了點什么,是頗有些遺憾的。當然,他的才情,也真沒哪個小女子能配得上。超級巨星式的大才子,想找個有共同語言的紅顏知己還真不好找,所以嘛,不夠檔次,不夠般配,干脆就不要!
都說古人寂寞,有才的古人更寂寞,李白可能尤為寂寞。其實,文學是需要點寂寞和憂傷的,也是需要一點點小酒潤色的,假如李白當年沒有失落寂寞中那些個酒后靈感迸發(fā),又何來這么多傳世稱頌的佳作呢?
兩人對酌山花開,
一杯一杯復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
明朝有意抱琴來。
在大唐的萬里春光中,若有幸相遇李白,多希望自己能是那個抱琴而來的人。不會飲酒,但起碼會斟酒、會歌之舞之。不敢在詩仙面前作詩,但起碼很懂很愛他的詩?!芭c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是呀,他撫琴,我來歌,他吟詩,我來聽。在空谷回聲中聽、在溪流淙淙處聽、在蘭香四溢里聽、在花影婆娑里聽,這該是多么雅致多美多浪漫的意境。倘若能聆聽大偶像李白吟詩,只是幻想一下下而已,我即長醉不復醒。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試想一下,臨著風、散了發(fā)、飄逸著長衫,一個男人偉岸灑脫孤高清雅地立于舟頭、行于水間、仰長天而感懷,俯大地而悲憫,那感覺如修竹如玉樹如勁松,簡直魅力十足、仙到極致、無與倫比??!
公元762 年,李白與世長辭。
關(guān)于他的逝去,有多種說法,其中最富浪漫主義色彩的一種說法是,李白在當涂江船上飲酒,酒醉看到江中月,遂跳入水中因捉月而溺亡。不同于常人溺亡,詩仙溺水,卻是捉月而死。如此風雅、浪漫而又與眾不同的死法,可能全世界只有李白一人能配得上,也真非他而莫屬。倒真希望李白是如此仙逝的,一生寫了那么多關(guān)于月光的詩,月宮就像他的家,捉月而亡就等同于逮個月亮抱月而歸,一代詩仙終于榮歸故里了。如此,簡直太詩意太浪漫太符合他的性格了。
誰說秦時月明?其實唐時月更明。千江有水千江月,從此,千江月中有李白!
他的一生,身在舟上,心在月上,人在詩中,醉在酒中。他有巨人式的感傷,仙人式的感懷,又有天風海雨、大河奔涌、驚心動魄、震撼人心的力量。詩意的生,浪漫的活,風雅的死,人生足矣,夫復何求?!
“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且敬往事一杯酒,且敬明日與今朝。他的一生,就是將進酒的一生!
將進酒,杯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