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鵬程
把兩個對立面安在同一個身體
共同完成站立,兩者
卻又永遠無法貼在一起,或者說
只能隔空相望,在一條平行線上
任何一方永遠排斥另一異性
像極了愛情。中間那條幽深的峽谷
運動電荷在無形般移動,難以
發(fā)覺個體情緒所夾雜的異動
當鐵器靠近,一切都在發(fā)生變化
像我所站的巖石,微微下沉
并非受制來自我的重力,只因坡度
難以維系平衡,甚至帶走我
在晝夜交替之間,或者她微微眨眼
掉落的塵埃,一直被牽引在兩極
分化儼然明確,還是一個整體
存在場內(nèi),只是并沒有被視為命運體
沿锃亮的馬路進山
沿翻滾的江水進山
一路閉上眼
飛鳥掠過,樹葉飄零
峭壁猿鳴,山泉潺潺
那被截斷,俯身
被隱藏,實際上
一條狹長綿延的長路
實際上,不是山
或是一條小徑,從一種
植物,樹種,動物族群
到另一種,溪澗匯集
河流湍急,丟失了
玫瑰,蝴蝶
炊煙,湖水
最痛苦的停歇,為了眺望
四下一片漆黑,我看見
幾張臉望向我們
就像我們是那座山,視角
過于偏執(zhí),在死去
和新生之間循環(huán),璀璨星空被遮蔽
永安河從采菱河分支
采菱河從運河分支
運河從長江分支
流經(jīng)了高原、荒野、城市
繞到江南一個
無名的鄉(xiāng)村,成為一面
靜止的鏡子,裝下
小橋,草木
炊煙,人家
簡直無法想象
這是與波瀾壯闊大海
一樣來自沱沱河的活水
實際上,永安河
在流動,在它身體里
那些靜止和流動的事物
在流動,就像
它是那接近靜止的鏡子
就像它是這面鏡子
以及落在里面的事物的締造者
流向另一世界
用它的身體
暮晚,我把自己放到鏡中
假裝成為這眾多事物中的一個
煙雨,田壟
肥水,青草
雨衣,春燕
犁刀,長鞭
“快些,快些?!?/p>
聲聲厲喝
貼著白水,飛起
落下,飛起
又落下,亦如海潮聲聲喚醒礁石
一枚有用的釘子必須離開
一切釘子
一枚有用的釘子必須連接
至少兩個事物
一枚有用的釘子必須隱藏
釘帽——無用的思考
一枚有用的釘子必須在食指
中指和拇指的鉸合處
還原詞語與事物自身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
一枚有用的釘子的必修課必須
承受多維的力量
我具備成為一枚有用的釘子的
所有因素
在進入另一事物的本質(zhì),遇到
更堅硬的真相
——變形將是接下來時間的悲愴
午后,曠野只有一個人,站在
一棵楝樹下,注視遠方
雪花從天空穿過虬曲枝干落下來
秋天的楝樹還掛著果子
葉子從很高的枝頭掉落,懸在
頭頂上方的天空
楝樹伸張,彎曲
合攏的世界是真正的饋贈
會為它流下眼淚,一定比任何事物更
讓人感到旋渦和綻放的瞥視
空曠的田疇,漸漸被白雪覆蓋
而他呼出的氣體溫暖如故,白雪落向
額頭不能停留
離開?或消失?啊,滿頭銀發(fā)
孤苦的雪人,成為楝樹一部分永在
曠野守望
大雪,在林場農(nóng)舍
與守林人喝酒,他接連發(fā)出嘆息
我問,他說,城市規(guī)劃
腳下這片土地,將建成一座大型人工湖
他說,在這片林場遇見過
一只孤獨的麋鹿,它將無處可去
從農(nóng)舍出來,路面積了厚厚一層白雪
踩著雪花,同樣發(fā)出踩著枯枝的
吱呀聲。我驚訝眼前
密集無規(guī)則的腳印,我猜測那只麋鹿
一直離我們很近
我看出它的歡愉和調(diào)皮
也看出它的不安和憂郁——與我們到來有關(guān)
無法確認存在的理由,是否有人
往里投遞信件,也無法確定存在的時間
那封家書壓在箱底。如果可以虛構(gòu)
民國圖書館窗外鳴叫的那只鳥
日復(fù)一日銜來枯枝投遞郵筒,我甘愿充當
人間孤苦的郵差,為你送去:
清脆的鳴叫,盛開的梅花,鵝卵石溫暖
當春光照射在手信店與杏花酒莊
之間的綠皮郵筒,科爾沁草原,幾只
駿馬飛馳
風一吹,齊刷刷地落在信封里
風一吹,齊刷刷地投進郵筒,靜候一個郵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