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古代青銅器上的紋飾,始于二里頭文化期,最早出現(xiàn)在容器上是實心的連珠紋;帶紋飾的器物集中在商周,且以商周最為著名。商周銅器有一種獰厲之美,神秘、威嚴、精細,很大程度上是指其紋飾[1],這又與其是祭祀祖先神靈的禮器相關、也與圖騰崇拜相關;紋飾是青銅器的靈魂標志,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當時先民的思想傾向,也折射出國家統(tǒng)治者的執(zhí)政理念。
【關鍵詞】青銅器;紋飾;誥;理念
【中圖分類號】K87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27-011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7.035
商周之間的朝代更迭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神權思想的衰落,逐漸向世俗方向發(fā)展[2]17,西周時期以《周禮》為代表的禮制的系統(tǒng)化,“以德配天”“敬天保民”“明德慎罰”法律思想的形成,宗法與分封相結合的政治體制的確立[3],及《九刑》《尚書》中《呂刑》一篇外,周王頒發(fā)的誥(指告誡,是周王對諸侯和下級官吏的訓示)、誓(即誓詞,多為周王或諸侯于戰(zhàn)前向臣下發(fā)布“用之于軍旅”的軍令)、命(是周王告誡群臣就某項具體事務而向行政機關發(fā)布的命令)皆是具有最高效力的法律形式,集中顯示了文明所達到的高度及統(tǒng)治者的執(zhí)政理念,且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封建法制的發(fā)展和進程。
一、堇鼎
出土于琉璃河遺址M253號墓的堇鼎,口稍內(nèi)斂,口沿外折,方唇,直耳,鼓腹,三蹄足。目前是北京地區(qū)出土青銅禮器中體形最大、最重的一件,展現(xiàn)出北京地區(qū)青銅的高度發(fā)達水平。最初人們大多都稱青銅器上的動物頭部正面的紋飾叫作饕餮紋。依據(jù)《呂氏春秋》:“周鼎著饕餮,有首無身?!比欢S著研究的深入,越來越多的學者覺得叫饕餮紋并不是很合理,稱之為獸面紋更為適合。古人說:“貪財為饕,貪食為餮”,饕餮紋可以理解為研究階段的“臨時命名”。獸面紋刻鑄于象征王權的鼎之上,有“猙獰、威嚇、崇高”象征;再配以青銅器高直硬朗的造型,給外族人民以威懾,及本族人民心里的壓迫與恐懼之力,成為一種運用心理暗示的統(tǒng)治手段[4],也以告誡和警示統(tǒng)治者,王權是否穩(wěn)固與人民密不可分。商人因“不敬其德”失去“天命”而致使滅國;周公解釋了“天命”轉移的條件是“德”,有德之人有“天命”,無德之人便失去“天命”,證明統(tǒng)治者是否有德的重要標準是:其治理之下,民心之向背,就是人民大眾的支持和反對,即“敬天命,重人事”;《尚書·泰誓》說得更明白:“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民心直接反映了天意。
殷商貴族愛好飲酒,主要以青銅禮器爵、觚、斝等酒器為主,到殷代后期,爵和觚的組合很盛行,也常與食器鼎相配合,小屯婦好墓就出土了銅禮器200多件,其中觚約60件,爵約40件,鼎有30多件和斝10多件。西周的青銅禮器組合與殷商有所不同,也許和周人生活的習慣有關聯(lián),周人克商后,認為其沉迷于酒,誤國亡國,便以此為戒。《尚書·酒誥》是一篇周公專門告誡康叔要戒酒的誥文。在西周初年青銅禮器主要是鼎、簋等烹飪器和食器,雖也配合爵、觚、斝等酒器,但其多用于祭祀的使用。正如《周易》中“樽酒簋貳”這里尊是盛酒器,簋則是盛食器。西周初年不但會把鼎、簋等烹飪器和食器作為重要禮器,也會將自己功績、君王賞賜及冊封之事記錄于鼎、簋等禮器上,以此作為世襲、權威和地位的一種憑證,這也是列鼎制度的初期推行,以奇數(shù)為等次,但還未有一定規(guī)格,形制紋飾也并不完全的統(tǒng)一。
“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禮,周人尊禮尚施,事鬼敬神而遠之”。殷商尊崇鬼神,一切活動都圍繞鬼神,遵循鬼神的旨意進行。不僅把神秘力量人格化,而且將它們大體組成了一個有秩序的系統(tǒng)。在這個系統(tǒng)中,首先,“帝”就是位于殷商神靈世界的最尊貴地位,其次,是遠古的天地四方的天神地祇。最后,便是殷商王和貴族們的祖先。殷商王認為他們之所以能承天命,就在于他們的祖先與上帝的關系非常密切,能夠經(jīng)常在上帝左右,甚至干脆聲稱他們的祖先就是上帝的子孫——“天命玄鳥,降而生商”[2]18故此,才可獲得“天命”的護佑?!坝忻谔臁钡纳碳q王如何斷送了成湯數(shù)百年的基業(yè)?周克商后,“天”是否能庇佑姬周政權延續(xù)傳承?以商為鑒,周公在原先的“帝→王”解釋框架中增加了一個媒介因子“德”[2]17,“德”的中心內(nèi)容是“保民”,《康誥》中對“保民”提出具體的措施:“明德慎罰”全篇圍繞“德”和“罰”展開治國論述,在918字中(以下引文斷句依江灝、錢宗武編《今古文尚書全譯》版本)“德”字出現(xiàn)9次,“罰”字出現(xiàn)7次,從多次出現(xiàn)“德”“罰”來看,“明德慎罰”一目了然[5],天意歸屬取決于“民聽”“民視”二者的形成,又與統(tǒng)治者具體作為有著最直接的關系。“明德”:1.要關心民間疾苦;2.統(tǒng)治者要兢兢業(yè)業(yè);3.對于同族要給予照拂;4.對民眾要教化為主,用古人之法,“胥訓告,胥?;?、胥教誨”?!吧髁P”:1.不殺無辜,既不殺無罪的人,不濫殺人;2.“罪人不孥”;3.區(qū)別對待;4.恰當?shù)倪m用法條[6]。周公曰:“人無于水鑒,當于民鑒”,民是統(tǒng)治者的鏡子,統(tǒng)治的好壞從民意中就可以窺見;用德政去征服人心,保住“天命。”只有施行德治,推行德治,德教賺得人民的擁護,才能保佑江山基業(yè),鞏固統(tǒng)治者的王權和地位。“明德慎罰”實際上是統(tǒng)治者“重民”思想在法律上的體現(xiàn)。重民思想是傳統(tǒng)思想的精華,反映出統(tǒng)治者已經(jīng)初步認識到民眾的強大力量。
二、攸簋
攸簋出土于琉璃河遺址M53號墓,口微斂,沿外折,鼓腹,腹兩側各接1個象頭鋬耳,下有小垂珥,圈足,下接三只虎形足。銘文記述了貴族“攸”受燕侯賞賜三朋(30枚)貝幣,鑄簋為念。此簋出土時,簋下有一銅匕,可能與簋配套使用。此簋以象首、象鼻構成雙耳,三虎足,器蓋與腹部均裝飾絢美華麗的帶冠鳳鳥紋。西周青銅器之所以能鑄造得如此精美,取決于工匠們制作陶范非常精細,范土是石英砂和黏土組成,也含有少量蚌殼粉,沙粒及細,只有在高倍放大鏡下才能看見密集的細小氣孔。在琉璃河遺址之上的燕都分為四個區(qū)域,宮殿區(qū)、祭祀?yún)^(qū)、平民居住區(qū)、手工作坊區(qū)。在手工作坊區(qū)出土了陶模和陶范,是鑄造青銅器的“泥模”,商周時期的青銅器一般只在大型都邑鑄造,曾在河南洛陽北窯村發(fā)現(xiàn)的青銅鑄造遺址,便是西周王室的大型青銅鑄造作坊,所出土的熔銅爐的殘片,木炭、銅顆粒和銅渣,可知這里是采用“內(nèi)加熱”方法融化銅液,用來澆筑各種銅器。那么,琉璃河遺址能出土陶范的發(fā)現(xiàn),可確定有一部分銅器是在燕都本地鑄造的。陶模和陶范的出現(xiàn)也再一次佐證了琉璃河遺址是燕國初都遺址的史實。
從其器型觀察看,三虎為足的造型與遺址中出土的其他器物相比甚為罕見,也映射出飄零且初建的周王朝;武王為了穩(wěn)固疆土,便試行“分土封侯”,此舉措一方面安頓大批投降臣服于周的“民獻”,另一方面又把商王朝直轄土地劃成鄴、鄘、衛(wèi)三個區(qū)域,仍立商王子武庚在其故土鄴以撫慰商眾,同時武王置自己弟弟管叔、蔡叔于鄘、衛(wèi),與武庚并稱三監(jiān),并寄希望于“三虎”能互相扶持、相互制約能成為穩(wěn)定周初國局的肱骨之臣。管、蔡兩叔對外監(jiān)管商民,對內(nèi)又肩負防范和鉗制武庚的國之重任。但好景不長,武王死后,武庚看到周公掌權,管、蔡和周公爭權,周王朝危機四伏,正好趁此矛盾和良機,率領自己原有屬國奄、薄姑、淮夷、徐戎、楚(即《逸周書·作雒》的殷、東[鄘]、徐、奄及熊、盈等族)聯(lián)絡管、蔡二叔反對周公[7],三虎作亂,史稱“三監(jiān)之亂”,管、蔡二叔并沒有履行監(jiān)管之任,反而成為武庚篡權奪政的幫兇。周公為了動員周人出兵征討叛亂,便發(fā)布《大誥》;在商人的意識中,商人把自己的祖先稱作“王帝”,“王帝”在“上帝”左右,共同主宰人類社會,所以商人“癡迷”用占卜向“王帝”請示,再由“王帝”向“上帝”轉告[8]。《大誥》是東征出師誥文,一方面,指出占卜是天的旨意,要尊崇并應率領諸侯國君東征,保衛(wèi)美好的家園和疆土。另一方面,以成王的名義反復開導,“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柔性治國方略,這是“以民生為主”民本思想的體現(xiàn),也是西周時期法律思想的重要內(nèi)容。誥文中多次運用形象、貼切的比喻,說理透徹、生動,又很質樸,具有很強的說服力;字里行間浸透著周公誠摯、深厚的赤誠之意。此次,平亂是周克商后所經(jīng)受的首次最嚴峻的挑戰(zhàn),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力量遠超過自己的商人反抗活動鎮(zhèn)壓下來。耗時三年,才能打敗武庚、管、蔡。最終,“三虎”武庚北奔,管叔自殺,蔡叔被囚。接著殲滅了奄和薄姑,“征熊、盈族十有七國,俘維九邑”,徹底瓦解了殷人復國的狼子企圖,得以鞏固周王朝的統(tǒng)治和地位。這次教訓,周王朝將殷人分而治之,也孕育出“選建明德,以藩屏周”,開創(chuàng)了“分封而制之”的先河,是維護統(tǒng)治的政治制度,具有典型和完備的特點,成為后代效仿的典型。“分封”一詞源于《左傳·定公四年》,周公不但把殷的貴族分配給封君,還把殷的方國的貴族以及“將其類丑”就是隸屬于殷貴族的奴隸一起分配給封君。這種對殷和方國貴族的安撫和監(jiān)督的兩手策略,使被遷到洛邑的殷貴族依然有邑、有土地和奴隸,有的還取得了較高的官職,多數(shù)還成了封國的“國人”,在封國擁有一定的政治和經(jīng)濟權利,成為貴族在政治上和軍事上的支柱。周公東征勝利之后多推行的分封制,是在總結經(jīng)驗和教訓的基礎上制定的,它采用了給封君以殷和方國貴族的辦法,消除了殷和方國貴族在原地頑強反抗的勢力,同時又利用作為封君在其封國的統(tǒng)治力量。它通過分封辦法在封國確立和推廣鄉(xiāng)遂制度,即“國”和“野”對立的社會結構,在一定程度上調(diào)整了各個地區(qū)的生產(chǎn)關系,有助于生產(chǎn)力的進一步發(fā)展[9]。
三、克盉
出土于琉璃河遺址M1193號大墓,前有長流,后有鋬和蓋。盉蓋和頸部裝飾了四組對稱的云雷紋為底的鳳鳥形紋飾,蓋頂?shù)拟o上裝飾著一對凸出的雙目和獸角組成的獸面紋,流上為山形云紋,鋬做獸首狀,有目與角。銘文記述了:“太保,你用盟誓和清酒來供奉你的君主。我非常滿意你的供享,命(你的兒子)克做燕地的君侯,管理和使用羌族、馭族、微族等六族。”克到達燕地,接收了土地和管理機構,為了紀念此事鑄造了這件寶貴的器物。這段銘文完整地記錄和涉及了燕國的立國史以及西周早期分封制、宗法制度等許多重要的歷史事實,也揭開了燕國第一任諸侯國國君姬克的面紗。
盉是古代盛水或盛酒的器物,用以溫酒或調(diào)和酒的濃淡,商人“酒池肉林”嗜酒成風,招致亡國大禍,周人以此為鑒而作《酒誥》;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禁酒的成文法,禁酒之令可大致歸結為:“無彝酒,執(zhí)群飲,戒緬酒,并認為酒是大亂喪德,亡國的根源?!弊源酥苋藢︼嬀铺岣吡司栊院头顕缿土Χ?在此情形下,西周初、中期周人酗酒的風氣有所收斂,這點是可以從這一時期出土的器物中,尤其是酒器所占的比重減少而印證得知。從周初《小盂鼎》銘文:“丕顯文王受天有大命,在武王嗣作邦,辟厥慝,在于御事 ,徂酒無敢??!痹俚街芎笃诘摹睹Α枫懳模骸吧菩擞颜愀倚镉诰??!笨芍?,兩件器物相距300余年,而內(nèi)容相近,足以見得禁酒令在周人心中是不可撼動的國策,連續(xù)久遠,印象極深[10]。
最后,《酒誥》對針對商朝遺老和百姓們做出了勸告:告訴他們要愛護糧食不要飲酒,對于那些隨便聚眾飲酒者,一旦抓到就要處以極刑,將其殺掉?!毒普a》這個禁酒令是有節(jié)制的。意思是,它并不是徹底、一律、一竿子打死禁酒的誥文,因為酒在用于祭祀天地、神靈、祖先這些重大儀式以及用于孝敬國君、父母、兄長等方面是可以網(wǎng)開一面適量飲用的。這與民本思想相符合,民本思想的實質是為民作主,而非由民作主,民本思想并不否定君主的統(tǒng)治,只要求君主關心民眾疾苦,對人民不要太苛刻[11]?!毒普a》在我國歷史上影響極大,成為以后歷代禁酒令所遵循的一個典范。由此可見,古人一直致力于用法律的手段來禁酒,用道德訓誡來勸誘人們自覺節(jié)飲和戒酒?!毒普a》告誡人們飲酒的目的在于“借物以為養(yǎng)”,而不能“身為物所役,飲酒須量力而行,適可而止”[12]。
四、總結
西周早期青銅器的紋飾在沿襲商代的風格上有了很大發(fā)展,這與商周朝代更迭,周公制禮作樂,重視禮器有關。西周中后期,主要流行環(huán)帶紋、竊曲紋、重環(huán)紋、垂鱗紋、波曲紋、鳳鳥紋、瓦紋等,有些早期的紋飾不再符合歷史環(huán)境或禮器、莊重、權威的神秘色彩便逐漸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中國民本思想經(jīng)歷了“從重天敬鬼到敬德保民”,再從“重民輕天”到“民貴君輕”這樣的發(fā)展歷程。[13]統(tǒng)治者以《八誥》為“旨意”及工具,呈現(xiàn)王權統(tǒng)治者的執(zhí)政理念和剛柔并濟的“治民之道”,約束民眾,掌控王權并折射出了中國古代“民本思想”的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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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董瑜,黨員,畢業(yè)于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法學專業(yè),就職于北京考古遺址博物館(原北京市西周燕都遺址博物館)館員,科學傳播(中級職稱),研究方向:西周歷史、文化、禮儀及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