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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人記

      2022-11-03 17:03:44喬洪濤
      當(dāng)代人 2022年10期
      關(guān)鍵詞:劉建國寶山桃園

      ◇喬洪濤

      劉建國

      五月里下冰雹,劉建國坐在家里愁得唉聲嘆氣。他種的三畝桃園,今年又完了。去年桃子豐產(chǎn),一棵樹上能結(jié)二百多個水蜜桃,但桃子價格不好。要是往年,達(dá)到四兩重的黃金桃能賣到八塊錢一斤,去年才賣到兩塊二,油蟠一塊一。如果算經(jīng)濟(jì)損失,去年他少賣了四萬多塊。這四萬塊錢,對別人來說,也許不算什么,可對他來說,太重要了。因為這四萬塊錢,他兒子的婚事又一次黃了。他兒子有點(diǎn)彪,和他動過手,不大好找對象。找人介紹一個,黃了;求人又介紹一個,又黃了。剛介紹的這個,是個二婚,不帶小孩,女方倒沒嫌棄他彪,但是必須在城里買套房子。一套房子首付至少三十萬,劉建國爺倆把四只羊崽都賣了,親戚也借遍了,還差四萬塊。原說是賣了桃子就行了,但桃子價格不好,比預(yù)想中差很多。等賣完了桃子,房子又漲了價,更買不起了。女方不容商量,轉(zhuǎn)身走了,兒子回來就把家里砸了一圈。劉建國看不下去,踢了他兩腳,兩個人糾纏在一起,他提起拳頭打了劉建國一拳。劉建國眼前發(fā)黑,扶著棗樹才沒倒下,女人從屋里爬出來,哇哇哭叫,兒子惡狠狠地瞪她一眼,摔門走了。

      女人腦瓜不太好,幾年前出了車禍,把一條腿截了。出車禍主要責(zé)任在女人。她騎自行車橫穿馬路,去桃園給劉建國送飯,拉桃的客商開著大卡剎車不迭,從她腿上軋了過去,飯菜散了一地,是雞蛋炒蒜薹和蒸白米。司機(jī)下車圍著她轉(zhuǎn)了一圈,想跑,看看路邊有攝像頭,沒敢跑。后來,經(jīng)交警調(diào)解,大卡司機(jī)賠了三萬塊錢,女人卻走不得路了。開始的時候,女人整天在床上躺著,后來,劉建國給她弄了一把躺椅,白天就把她抱到躺椅里,讓她在椅子上躺著。院子里曬了麥子,有麻雀飛過來吃食,她就沖著院子里喊“噓!噓——”。麻雀飛起來,落到棗樹上歪著腦袋看一會兒,又落下來。她繼續(xù)“噓——噓!”。反復(fù)幾次,麻雀不怕了。她瞪著眼看麻雀吃麥子,束手無策,就覺得自己連個稻草人也不如,用手拍椅子哇哇大哭。

      但劉建國回來后,她不哭。她給他笑,巴結(jié)他。劉建國心里毛躁,不愿意正眼看她,黑著臉進(jìn)進(jìn)出出。下一次出門,就弄一堆小石塊放在她手邊,麻雀再來偷吃,她就投石塊。到了晚上,她胳膊疼,讓他給捏,捏半天累得癱子一般,他就長嘆一聲,坐在床沿上抽煙。

      他把這歸結(jié)為命不好。

      劉建國的命的確一般。三歲的時候,娘死了。他爹不會帶孩子,就把他挑在筐里下地干活兒,有時候干半晌才想起來還有個孩子,就去地頭找他,找到的時候,他不是躺在地上睡著了,就是餓得吃了一嘴泥。幸虧劉建國有個姑姑,隔十天半月就回娘家一次,幫著爺倆收拾收拾,蒸點(diǎn)干糧,炒個雞蛋啥的。劉建國十七歲,他爹也死了。那年發(fā)大水,汶河寬得像黃河,渾水起了浪,從上游漂下來不少木頭、柴禾,劉建國的爹去河里撈浮柴,掉進(jìn)漩渦淹死了。

      劉建國年輕時跟著別人出門打工,干建筑。干建筑分為上工和下工,他干下工。給上工和水泥,吊鋼材?;顑罕壬瞎だ?,工錢比上工低。干了幾年,掙了點(diǎn)錢,回家修了房子,娶了個腦瓜不太靈光的媳婦。媳婦缺根筋,放在家里不放心,特別是生了兒子之后,他就不出門打工了。那時候山里興種桃樹,他也跟著種。三畝地,全栽上了桃樹,但種桃并不輕松,施肥、剪枝、授粉、套袋……女人干活兒不行,三畝桃園基本就他一個人在干。累倒不怕,他怕的是生活看不到頭,幸好有個兒子。

      但女人出了車禍之后,兒子卻越長越不像個樣子,他的心也就越來越冷。初中畢業(yè)好幾年,眼看十八九歲了,正經(jīng)事不干一件,三天兩頭往縣城游戲廳里跑,一分錢不掙,花錢卻像流水。桃園里再忙,也不去幫忙,回來倒頭就睡,睡醒了就伸手要錢,不給錢就砸東西,再說得緊了,爺倆就要動手。

      以前兒子可不這樣,懂事,聽話,學(xué)習(xí)好,人見人夸。劉建國就高興,女人也更加寵愛兒子。上了中學(xué),在學(xué)校里住宿,劉建國兩口子看不見管不著了,除了每周回家一次拿錢、拿東西、換衣服,兒子就像放出去的風(fēng)箏,風(fēng)大,飛得越來越高,隱入云煙,看不清了。直到一天中午,兒子的三個同學(xué)找上門來,跟他要錢。他問啥錢?同學(xué)說劉小民跟他們每人借了五百塊錢,說他母親病重,家里賣了桃就還他們。劉建國差點(diǎn)氣暈過去,半天才緩過勁兒來,知道兒子迷上了游戲機(jī),白天上課睡覺,晚上翻墻到鎮(zhèn)街上網(wǎng)吧里打游戲。這仿佛晴天霹靂,差點(diǎn)把他劈死。他推車子就往外跑,說,跟我去打死這個孽種,誰幫忙我就還誰的錢!三個同學(xué)傻了眼,知道劉小民的母親出車禍已經(jīng)是兩年前的事了,就恨恨地罵劉小民不是東西。劉建國闖到學(xué)校,沒找到劉小民,又到街上挨家網(wǎng)吧去尋,最后終于尋到戴著耳機(jī)“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劉小民,一把揪出來,爺倆就在門口動了手。

      后來,好不容易熬到中考,沒考上,就不上了。輟學(xué)后劉小民在家睡覺,劉建國兩口子看著心里煩,免不了嘟囔。說得狠了罵得重了摔門就走,一走就失蹤好幾天。兩口子也不敢說了,坐在屋里嘆氣。

      劉建國學(xué)會了抽煙。卷煙舍不得抽,就抽煙葉。實在憋悶得不行了,他就跑到宅子前面的山頭上,吼上幾聲。有時候是白天,有時候是半夜。村里人以為山里出了狼,出了鬼,鬼哭狼嚎嚇得小孩子縮在被窩里不敢露頭。

      五月里,早桃就快下來了。三月里桃花開完,結(jié)了青果子,劉建國沒黑沒白地在桃園里套了一萬多個桃袋子。他舉著胳膊,套一個袋子系一個活扣。他手指頭粗,干活兒慢。一萬個袋子套了半個月。三畝桃園,前年砍了一畝老品種,栽上了早油桃。這種桃長不大,但下果早,五月下旬就能上市。貴的時候能賣五六塊錢一斤,一畝地賣好了也能賣一兩萬元。但桃子眼看成了,天卻下了冰雹。

      冰雹開始還小,像玉米粒,后來越下越大,像雞蛋像核桃。劉建國坐在屋里,冰雹把院子里的棗樹葉子都砸了下來,鋪了一地。棗樹剛開花不久,棗花也落了下來,碎葉子上一層細(xì)細(xì)密密的小黃花,像谷子。院子里的水缸被砸爛了,水缸里養(yǎng)了多年的烏龜爬出來,試試探探地朝屋里爬。那冰雹砸在龜殼上,“砰”一下,它就一縮腦袋。劉建國心臟那里像過了兩道閃電,火辣辣地疼了一陣子。

      不用看,桃子都要落了。即使沒打落,也都有了傷疤,而桃子一旦有了傷疤,就瞎了。更可惡的是冰雹之后雨并沒有停。劉建國披了雨衣去桃園轉(zhuǎn)了好幾趟,每一次回來,臉都黑黑的,也不說話,眼珠子通紅,眼前看啥都成了紅的,那紅能滴出血水來了。

      太陽出來,天又熱得要命。不幾天,桃子的氣味就充滿了整個山間。汶河上唯一的橋被雨水沖塌了,一大截橋墩倒下去,橋面沉進(jìn)了河里。外面運(yùn)桃子的卡車嗡嗡地鳴笛,卻開不進(jìn)來。而這山里的桃子,堆了一堆又一堆。收桃子的商販越來越挑剔,個頭小的不要,有傷疤的不要,桃子的價格日日地降,好桃子已經(jīng)降到了一塊錢以內(nèi)。劉建國咬了牙,去桃園里揀了幾筐,挽了褲子下水顫顫巍巍挑過河,到了鎮(zhèn)上收購點(diǎn),人家卻不要。不要就再便宜,一毛錢一斤總行了吧?一毛也不要,讓他快點(diǎn)挑走。劉建國就躁了,說,憑什么要人家的不要我的?收購的人也躁了,說,白給也不要,我愛收誰的就收誰的,你管不著!劉建國跺了腳,一伸手,把桃子倒了。紅彤彤的油桃骨碌碌滾進(jìn)汶河里,漂走了。

      吃中午飯的時候,劉建國說,不行明年把桃樹砍了,栽楊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女人說。我再去城里干建筑,早上去晚上回,也能伺候你。種桃樹累人不說,收入還不穩(wěn)定,就是豐收了也賣不出錢來,現(xiàn)在聞見桃味就想吐,還是干建筑掙錢扎實。女人沒說話,看來女人不同意砍桃樹。女人不同意的事,就不說話。劉建國嘆口氣,不吃了,推下飯碗蹲在院子里抽煙。

      劉小民出門三天回來了。這幾天出去得頻繁,回來還不停地打電話,卻不像是打游戲的事了,劉建國隱約聽到桃子品種桃子價格什么的。不知道又在搗鼓啥。

      劉建國在棗樹下蹲著抽煙,沒動彈,扭頭看了他一眼,嘆口氣。劉小民站住,瞪著他說,嘆啥嘆,有本事就拿錢來,沒錢就別管,靠不上老子我靠自己!

      兒子越來越不講理。劉建國氣得朝地上吐一口痰,痰落在鞋面上,一只雞走過來,叼了吃了。劉建國手有點(diǎn)哆嗦,他很想伸手抓住那只母雞,一把擰斷雞脖子,讓雞血噴他一臉。但他忍住了,他舍不得,家里還有三只母雞,吃雞蛋全靠這三姐妹了。

      他把煙頭在地上摁滅,聽見劉小民進(jìn)了西屋,西屋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女人在堂屋里坐著,沒敢說話。劉建國站起來,蹬蹬發(fā)麻的腿,想去桃園里割草。他不想看見他。他拿了一把鐮刀,想找個草筐,轉(zhuǎn)了兩圈才想起來草筐底子掉了。他就找了根細(xì)繩,割了草用繩子背回來也行,雖然有些勒肩膀,但也不比草筐裝得少。家里又買了兩只小羊羔,還太小,不好牽著去放,他經(jīng)常從地里割一捆草回來喂它們。

      女人看他拿了鐮刀,又拿了繩子,并沒有拿斧頭,知道他不是去砍桃樹,也就沒說話。

      當(dāng)天晚上,劉建國沒回來做飯,女人只好吃了點(diǎn)桌子上的剩飯。很晚了,還不見回來。女人想讓兒子去找找。她喊了半天,劉小民才懶懶地走出來,說,死不了他!他站在院子里撒了一泡尿,接著接了個電話,好像是讓他去打牌。他遲疑了一下,進(jìn)堂屋找女人要錢,女人從腰里掏出個破手絹,剝了一層,又剝了一層,還沒剝完,就被兒子一把奪了過去。那是女人攢的二百三十六塊錢,這個錢劉建國不知道。兒子提了個褂子,出去了。她喊他,去找找你爹吧。兒子沒搭腔,“咣”一腳踢了下鐵門,門關(guān)上了,走了。

      女人一夜沒睡,劉建國一夜沒回來。女人想打個電話,但電話停機(jī)了,沒法用。早上天透亮的時候,村東的王有財慌慌張張跑來問,改秋,改秋,你家建國在家嗎?女人說,沒在家,昨天下午去割草,一夜沒回來。王有財說,那就是了,快讓你家小民去桃園,建國在桃園里躺著快不行了。

      女人愣了,以為是自己沒聽清,說,啥?咋了?不行了?

      昨天下午我就覺著不對勁,他割了一堆草,又向我借了一把斧子,說是要砍桃樹,栽楊樹。天都黑了,他還在砍。

      砍桃樹?砍桃樹咋就不行了?女人從椅子上滑下來。

      桃園砍了一多半了,累得他渾身大汗。他倒脾氣大,他不知道桃子就是貴一年賤一年,今年不行明年再發(fā)財么!砍了桃樹指望啥?再說,不是還有受災(zāi)保險費(fèi)么!

      天殺的王有財,你還不快打120!劉小民!劉小民!女人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喊兒子,把地拍得啪啪響。

      后來,劉建國是被劉小民用三輪車從醫(yī)院里拉回來的。他躺在車廂里,閉著眼,臉色發(fā)黃,嘴有點(diǎn)歪。

      女人看見劉建國就哭了,一邊哭一邊罵,劉建國你個王八蛋發(fā)的什么瘋,這下好了,你差點(diǎn)走了。你要敢扔下我走了,我也扔下家就走了!

      劉建國不說話,睜開眼看了一下,又閉上了。一陣風(fēng)吹過來,棗花簌簌地落了劉建國一臉,遠(yuǎn)遠(yuǎn)看上去,像下了一陣小小的冰雹。他掙扎著從車上下來,走路有些不穩(wěn),十來天瘦了不少。他來到羊圈前,幾只羊餓得咩咩叫。他伸伸手,小羊聚過來啃他的手。

      劉小民也不說話,轉(zhuǎn)身拿了鐮刀和筐簍就往外走,出了門了,撂下一句話,明天就把羊賣了,沒工夫割草!

      女人說,你忙啥啊你沒工夫!

      劉小民背對著他們,說,種桃不如賣桃,我和朋友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市場,合伙收桃往外地發(fā),山里這么多桃賣不出去,爛地里有什么用!

      劉建國的嘴動了動,幾粒棗花從頭上滾落下來,掉地上去了。那個斜著的嘴角歪了歪,想說什么,但最終什么也沒說出來,從女人坐著的角度看過去,倒像是咧嘴笑了。女人也沒說話,把嘴巴抿成了一條線。

      牛寶山

      天像是下火,老虎嶺上的桃園里桃葉都打起了卷。牛寶山的老婆說,牛寶山你省了煙錢了,這桃葉子擼下來點(diǎn)著火就能吸。牛寶山站在桃樹行里用鐵锨挖土,脊背上都是汗,憤憤地說,你個熊娘們就是心大,這哭都找不到地方了,你還開玩笑。他們兩個正在桃園里澆地,噴灌機(jī)從山下的水庫里抽水,水管子像一條蛇,曲曲折折爬上來已經(jīng)是強(qiáng)弩之末,抽上來的水還不如牛寶山撒尿尿得粗。

      這天讓人惱火。三畝桃園,一千多棵桃樹,都耷拉著腦袋,樹上的桃子像發(fā)育不良的孬孩,看了更讓人心疼又惱火。這個時候要是下一場透雨,讓牛寶山干啥他都干。別人家的桃園在山下,旱情要輕不少。山下他也有二畝桃園,老虎嶺上這一片是他另外承包的,別人嫌爬山累,缺水,都不種,他搶來栽上了桃樹。這些年,牛寶山老婆爬山一累就抱怨他,他也不還嘴,他心里有小九九。本來山上有個蓄水池,往年也不影響澆灌,可今年蓄水池見了底,一把汗甩下去一溜兒白煙,還蓄個屁。

      今年讓牛寶山更惱火的還不是桃園,是他兒子牛思群。自從他知道牛思群要從北京辭職回來,牙就霍霍地疼,腮幫子都腫了。接完電話,他氣得在院子里跺腳,喘著氣地罵,他狗日的要是敢回來,我就砸死他。牛寶山的老婆哼哼兩聲,說,你本事不小,你不砸你是王八羔子。牛寶山剛要反駁,院子外頭一陣腳步聲,村支書從墻外走過,問,寶山你又喝貓尿喝瘋了?牛寶山怕他,不敢吭聲了,只能恨恨地咬牙,說,丟死人了呀。

      牛寶山兩個孩子,一個閨女一個兒子。閨女高中畢業(yè)外出打工,三年后花枝招展回來嫁人,嫁給崮山鎮(zhèn)上開羊肉攤兒的趙二,趙二的老婆前兩年死了。一村人跟在屁股后頭嚼舌頭,牛寶山的臉紅了白,白了紅,最后也認(rèn)了。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他常自言自語,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

      幸虧還有個兒子。兒子牛思群小時候調(diào)皮搗蛋,沒少惹禍。一個村上有這么個皮孩子,就能攪得四鄰不安,雞犬不寧。四鄰不安不用說了,雞犬不寧也是真的。他曾用一塊豬骨頭引誘楊青松家的大黃狗,在狗尾巴上拴了一掛鞭炮,鞭炮響起來,硬生生把一條狗嚇瘋了。七八歲的時候,他就能把劉建國家的母雞捉住,用手指伸進(jìn)雞屁股掏雞蛋。

      過了十歲,牛思群突然像變了個人,越長越白,性子也不皮了,愛學(xué)習(xí)了。這孩子腦瓜靈便,一旦認(rèn)了門,成績噌噌往上躥。小學(xué)考初中,考了椿樹溝村第一名,全鎮(zhèn)第三名。

      這還了得。牛思群從村里的反面典型一下子變成了正面典型,誰家里有孩子,大人教育小孩就愛說一句話:多跟人家老牛家的小牛學(xué)學(xué)!牛寶山干活兒也有勁了,兩口子像燒了高香,一門心思供兒子考大學(xué)。牛思群也爭氣,高考一舉上榜,用牛寶山當(dāng)年的話說那是“重點(diǎn)本科211”。重點(diǎn)本科是個啥?211是啥?村上人搞不清,只知道養(yǎng)雞場養(yǎng)的白羽雞叫579,打農(nóng)藥的除草劑叫1605。211是啥?管他呢。反正人家牛思群是去北京上的學(xué),牛寶山兩口子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去北京,第一次在天安門前照了相,大照片就掛在堂屋客廳的北墻上,由不得你不信。

      牛思群學(xué)的計算機(jī),專業(yè)也算熱門,畢業(yè)后留在北京一家公司,剛上班月薪就近一萬元。牛寶山在椿樹溝獨(dú)門獨(dú)院,屬于弱勢群體,多少年了抬不起頭來,直到他兒子考上大學(xué)留在北京,才算長出一口氣,走路抬頭挺胸,也不溜墻根了,村里人見了也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都喊他“老?!被蛘摺芭n^”,現(xiàn)在有喊寶山的,也有喊牛叔的。

      牛寶山知道北京房價貴,要想在那里站住腳,就必須買房子,買房子別說月薪一萬,就是兩萬也是杯水車薪,所以他干得更有勁了。他要好好攢錢,攢多了給兒子交首付。去年聽說兒子談了個對象,是個北京姑娘,可把他高興壞了。兩口子要去北京看看,掏個紅包,讓兒子抓緊訂婚,抓緊結(jié)婚。但牛思群拒絕了,不讓他們?nèi)?,說時機(jī)不成熟,先談?wù)効纯?。牛寶山在家里急得嘴上都起了泡,他怕姑娘飛了。他打電話給兒子支招,告訴他快點(diǎn)生米做成熟飯,兒子“嗤”一聲,說,老土冒,別說熟飯了,就是燉爛了也礙不著分手。果不其然,前段時間兒子說“對象黃了”,氣得他又是幾宿睡不著。

      這倒好,沒過幾個月,兒子說要辭職回山里來創(chuàng)業(yè),可把他氣死了。奶奶的腿,嫁出去的閨女,考出去的兒子,再想回來門也沒有!你這重點(diǎn)本科白上了?你這211上得腦子進(jìn)水了?牛寶山越想越生氣,加上天旱,桃園里桃葉子蔫頭耷腦,收成無望,他氣洶洶地扛了斧子就要去砍桃樹。要不是他老婆一溜小跑去找了村支書,村支書叼著煙卷背著手進(jìn)來罵他一頓,他真就把桃樹砍了。

      但無論什么也阻止不了牛思群回家。

      那天傍晚,椿樹溝的許多人都見證了牛思群是如何回到小山村的。那時候夕陽西下,余暉還在。村里人從地里回來,洗了把臉,端了飯碗在街口上邊吃邊聊。一輛出租車就進(jìn)了村。車子一進(jìn)村,街上的人都停止了吃飯說話,伸長脖子等著看車?yán)锵聛硎裁慈恕?/p>

      車門打開,一個戴墨鏡,長頭發(fā)扎著馬尾辮的小伙子從出租車?yán)镢@出來,一手拿著自拍桿,手腕上纏著一串佛珠,一手拉著拉桿箱,下了車就開始轉(zhuǎn)著桿子自言自語。村里人一時沒認(rèn)出來他是誰。

      有人問,你是道士還是和尚?他啥都不是,因為他還領(lǐng)回來一個姑娘。姑娘二十出頭,個子不高,卻很漂亮,眼睛大,皮膚白,身材不錯,穿著和牛思群差不多,但牛仔褲爛乎乎的,大腿上的肉都一條一條地露出來了。女孩子也拉著拉桿箱,拿著自拍桿,一邊轉(zhuǎn)著拍,一邊不住地說,哇塞,太美了!

      椿樹溝的風(fēng)景的確不錯,以前舟車不通,是藏在深山里的一個小村莊?,F(xiàn)在道路通了,山清水秀,溪流潺潺,家家戶戶種了桃園,村子也越來越富裕了。去年村上又來了個第一書記,說是省城文化部門下來的,叫白冰。小伙子年紀(jì)不大,文化程度不低,先是滿村滿山地轉(zhuǎn),拍照,打電話,不久就找來了工程隊,給村里建文化廣場,又把山泉水引到村街里,兩邊栽上竹子,村口起了牌坊,沿街的各家各戶讓用石頭壘了新院墻,夾了籬笆,而街道里的房子墻上一律畫上梅蘭竹菊。這一切收拾停當(dāng),有一天就拉來了一車記者,每個人扛著相機(jī)到處拍,采訪,說這里是“世外桃源”,只要把這里的美宣傳出去,就能吸引天南地北的游客來玩。村里人都不信,這石頭板子走路硌腳,石頭房子又舊,誰會跑這里來看風(fēng)景?

      后來椿樹溝還真就火了,網(wǎng)上、報紙上到處有椿樹溝的照片,到了周末,還有外地的人到村子里來旅游。春天桃花開了,整座山近萬畝桃園,一片緋紅,白冰書記又操持著辦桃花節(jié),那場面可真不小,椿樹溝人第一次見到這么熱鬧。

      牛思群把墨鏡摘掉,笑嘻嘻地給村里人打招呼,大家才認(rèn)出來是“211”回來了?;貋砭突貋?,怎么還拉著大箱子,這是不打算走了嗎?還有,這女的是誰?是你女朋友吧?

      牛思群不回答,只是笑,說,這是大網(wǎng)紅,我請了來給咱們賣蜜桃的。

      大家也都笑了,說,賣蜜桃的?看這閨女可不像做買賣的樣子,唬誰呢!

      牛思群揮揮手往家走,身后就跟了一大群孩子、女人看熱鬧,牛思群也不惱,拿著手機(jī)給她們錄像,一邊錄還一邊對著手機(jī)解說,有人說那是他在直播。推門回家,牛寶山正在院子里磨鐮刀準(zhǔn)備去割草,一抬頭看見倆破破爛爛的人站在眼前,嚇了一跳。

      你們找誰?牛寶山問。

      爸,是我。牛思群把墨鏡摘下來,牛寶山認(rèn)出來了。牛寶山愣了半天,沒搭話,繼續(xù)磨鐮刀。女人從堂屋出來,看見牛思群和一個姑娘,兩手舉著不知道往哪放。

      牛思群說,媽,這個是阿晴,新女友。

      姑娘仍然拿著手機(jī)拍,鏡頭對著牛思群他媽,說,阿姨好。女人這才緩過神來,把他們往屋里讓。

      牛寶山心里很亂,不磨刀了,背了草筐準(zhǔn)備出門。這個姑娘來路不明,看那穿戴,特別是那口紅涂得像吃了雞血一樣,牛寶山受不了。他的氣還沒消,眼不見心凈,去了桃園。

      牛思群帶著女朋友回來,很多人都來看熱鬧。當(dāng)年的伙伴都過來找他玩。他們問,美女你們啥時候走?

      阿晴說,不走了。我們回來創(chuàng)業(yè)。

      不走了?牛思群,真不走了?那你北京的工作咋辦?

      北京的工作辭了?;貋砀阒辈?,賣山貨。牛思群說。

      真的假的啊?這大山里有啥可賣?要有我早賣了,還輪到你來賣?有人笑起來。

      這山里到處是寶,啥都能賣。我們是直播帶貨,幫村里人賣桃子。牛思群說。

      牛思群,你真行!我們等著看?。?/p>

      說干就干,牛思群和阿晴第二天就帶著設(shè)備進(jìn)了桃園。

      牛寶山搬到了桃園窩棚里去住,自從這倆人回來,他就覺得自己的家不是自己家了,渾身不自在。他本來要把牛思群砸死,但是守著姑娘他就沒再提一句。他不敢在大街上走了,走到大街上,都攔住他問,“老牛,咋回事?兒子不在北京干了?”“牛頭,這樣的混賬兒子,留他干啥?打出去算了,那姑娘也不像好姑娘!”牛寶山戴上草帽,鉆進(jìn)桃園里,吃飯由老婆去送。

      每天早晨牛思群和阿晴帶著設(shè)備翻山越嶺到處去拍風(fēng)景,拍桃園。經(jīng)過幾天造勢,沒想到粉絲越來越多。兩個人忙得不亦樂乎,短短十幾天的時間,竟然漲粉好幾萬。桃子也開始預(yù)售。

      終于,椿樹溝的水蜜桃成熟了。

      兩個人網(wǎng)絡(luò)直播售賣今年的第一枚蜜桃,竟然拍出了九百九十九元的高價!這讓椿樹溝的人都瞪爛了眼睛。粉絲們不斷刷單,到上午十一點(diǎn)半結(jié)束,一共刷出了一千三百多單,賣出近一萬斤新桃子。桃子下了單,接著就是牛思群雇來的婦女們包裝入箱,快遞公司也開到了村頭上,直接裝車發(fā)貨,保證三天內(nèi)全國絕大多數(shù)省市餐桌上都擺上椿樹溝的蜜桃。

      椿樹溝的人哪里見過這樣賣桃子的?記得去年桃子豐收,下了暴雨冰雹賣不出去,桃子就都爛在了果園里,倒在了溝渠里,多少桃農(nóng)欲哭無淚,甚至有的人氣得拿了斧子砍了桃樹,種上了莊稼。今年可真讓他們大開眼界。特別是那枚個頭大、顏色好、熟得最早的“紅冠”水蜜桃,差點(diǎn)賣了一千元!

      網(wǎng)上賣桃,不僅賣得快,而且價格好。一個標(biāo)準(zhǔn)包裝箱共九枚桃子,竟然可以賣到六十六元錢。這其中,桃農(nóng)賣給牛思群是四塊錢一枚,他一單就可以毛賺三十元,除去十元錢快遞費(fèi),三元錢包裝費(fèi),這一單凈賺十七元,僅半天時間,這倆人可以賺兩萬元!

      牛寶山呢。

      牛寶山開始在桃園里不出來,后來他看著熱鬧,就偷偷站在外面看了兩眼。雖然老遠(yuǎn)看不清具體怎么回事,但從周圍人的臉上他能感覺到,這事兒沒差哪里去!

      他有些想不明白。路上遇見村支書陪著第一書記白冰,他就攔下他們問這樣干違法不。白冰和村支書看著他笑,說,牛寶山,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沒問題!

      真能掙錢?

      真能掙錢!

      比在北京還強(qiáng)?

      看你說的,北京有北京的好,北京也有北京的難處。咱“重點(diǎn)本科”回家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不丟人!他們幫鄉(xiāng)親們賣出了桃子,不僅發(fā)了財,還成了我們村的大功臣。我倆要給他們請功哩!

      真不犯法?真能請功?牛寶山疑惑,由他去吧,咱不管了。

      這就對嘍!村支書也說。

      牛叔,你家桃園都澆過了吧?白冰笑著問。

      澆了,狗日的回來氣死我了,我沒黑沒白在桃園里澆了三天三夜,這不,又下了一場透雨,蜜桃都水靈靈地鼓起來了!

      那就好,讓你兒子從網(wǎng)上賣出去,發(fā)財嘍,牛叔!白冰說。

      老子啥也不想管了。愿意跑就跑,愿意留就留,由他們折騰去!這樣罵著,牛寶山忽然覺得腳下有了不少勁兒,走起路來,竟然發(fā)出了咣咣的響聲。

      李長增

      這個山里,沒有不認(rèn)識李長增的。他是個能人,手巧,啥東西壞了經(jīng)他一鼓搗,差不多就又正常了。木工活兒,鋦工活兒,泥瓦活兒,干啥啥行。除了房子不是自己蓋的,三面院墻都是他一個人慢慢壘起來的。村上的人都說牛鳳英找了個好男人,又能干,脾氣又好,做啥活兒都有鼻子有眼。用村上人的話說,李長增是個板正人。

      就說種地吧,同樣一塊地,他地里莊稼長得格外好,也干凈,一棵雜草都不好找。農(nóng)忙的時候,沒黑沒白地干活兒,沒說過累,犁地耙地耩地,割麥,揚(yáng)場,樣樣拿得起。一到冬天,不忙的時候,男人們都扎堆兒喝酒、打牌、聊天,他不湊場。他開上三輪,走街串巷,收山貨,賣小零碎,好孬掙點(diǎn)也夠補(bǔ)貼家用的。都說牛鳳英有福。有啥福?牛鳳英還不承認(rèn),說燒鍋、做飯、伺候孩子,一樣也沒比其他婦女少干。大家就都笑了,開玩笑說,還漏了一樣哩。牛鳳英說,啥?懷孕生孩子嘛!有人說。牛鳳英也笑了,說,對么!誰相中了你們領(lǐng)走,我不稀罕啊。大家就嚇唬她,說,快去把前村上的毛寡婦叫來,看她害不害怕?牛鳳英就變了臉,哼幾聲回家去了。毛寡婦是她心里的一塊傷疤,這個疤揭一次疼一次。

      那時候李長增收山貨,毛寡婦在房頂上曬了不少的山核桃。李長增去了,毛寡婦就把他領(lǐng)回家去裝核桃。核桃在房頂上,毛寡婦拿了袋子去爬梯子,李長增喊住她,讓她在下面扶著梯子,他上去裝核桃。毛寡婦不好意思,堅持要自己上。結(jié)果,兩個人一個要上去,一個讓下來。一個說我去上邊,一個說你在下邊就行。隔墻有耳,就被外人聽到了,外人開玩笑朝墻里喊,光天化日,你倆在干啥?誰上誰下還不一樣?羞得李長增核桃也沒來得及收就跑了,氣得毛寡婦抓起掃帚拍了那人三掃帚。李長增臉紅脖子粗,三輪車停在了村外,平復(fù)了半天心情沒敢回家,這事就成了笑話。壞事傳千里,第二天笑話就傳到了他們村,李長增有口說不清,牛鳳英和他好好干了一仗。干了一仗還不算完,牛鳳英還要去找毛寡婦理論理論,嚇得李長增從后腰抱住,抱了大半天。

      李長增和牛鳳英生了一兒一女,后來,兒女長大,兒子在市里上了班,結(jié)婚買房子,李長增把家底都掏出來了,二十萬。本來覺得不少了,可兒媳婦是城里人,嫌少,生了一回氣。直到第二年生了一對雙胞胎孫子,關(guān)系才緩和了一點(diǎn),牛鳳英從伺候月子開始,就常住城里兒子家了。女兒也已經(jīng)出嫁,嫁得不遠(yuǎn),但不在一個村,也就不能經(jīng)?;貋?,家里就剩下了李長增自己。

      李長增種了三畝桃園,天天長在了桃園里。他還種了一片菜園,不上化肥,不打農(nóng)藥,收點(diǎn)蔬菜就給兒女們送去。送給女兒,女兒歡天喜地,留下吃飯喝酒,親熱得不得了。送給兒子,兒媳婦還是眼皮不翻,不翻他也去,他還有個目的,就是想孫子,隔一段時間他就去看看。老伴兒很少能回來,他也牽掛著她。牛鳳英脾氣不好,愛生氣,他怕她在兒子家里受氣鬧矛盾。村上人都說牛鳳英進(jìn)城享福去了,他知道那不叫享福,那叫“坐監(jiān)獄”。但這話他不能亂說,要是傳到兒子或者兒媳婦耳朵眼里,這輩子就別想好了。牛鳳英呢,一方面是累,不自由,再一方面她還牽掛著家里——那三畝桃園荒了沒有?家里八只雞能喂好嗎?還有兩只山羊,得天天牽著放一放,再就是她牽掛李長增的吃飯問題。他不會做飯,吃上面常糊弄一頓是一頓,長期這樣,那還行?但是牽掛歸牽掛,兒子很忙,兒媳婦也很忙,基本沒有假期,他們不放假,她就回不去,干著急。只能是李長增以送菜為借口,過些日子來一趟,見個面,說說家里的情況。

      今年的桃子豐收,價格也好。但桃子價格好歸好,也一天一個價地變化著,越早價格越高,李長增就飯也顧不得吃地在桃園里下桃。天氣悶熱,累得他有些眩暈,但扶著桃樹歇一會兒,又開始摘桃。牛鳳英也急,急又回不得家,就更急。一天兩三遍給李長增打電話詢問情況。她讓兒子向單位請假,兒子說正處在升職的考察期,不能隨便請假。她又讓兒媳婦請假幾天,兒媳婦說單位晉級評審正處在焦急頭上,后來索性不回家了,在單位里吃住。牛鳳英叫天不應(yīng),急得熱鍋上螞蟻一般。

      實在沒辦法了,只好給親家打電話,親家母會說話,找了一堆理由,不說答應(yīng)也不說不答應(yīng),只說兩天后才能騰出手來。牛鳳英這邊打著電話,一不留神,大孫子磕在了桌角上,額頭馬上起了一個大包,接著又涌出了血。牛鳳英大叫一聲“毀了”扔了電話,一把抱起孫子,急忙看是啥情況。電話還沒掛,親家母在電話里問,怎么了?怎么了?牛鳳英聽見了卻不再答應(yīng),抱起孫子進(jìn)臥室找碘伏。兒子兒媳婦二十分鐘不到,都回來了。先是兒媳婦風(fēng)風(fēng)風(fēng)火火沖進(jìn)來,大聲喊著,咋回事?咋回事!待看到兒子額頭上有血,氣急敗壞地一把撥拉了牛鳳英一個趔趄,就往門外走。緊接著親家母和親家公氣喘吁吁進(jìn)來,看了坐在地上的牛鳳英一眼,啥話沒說,出門上了車,就朝醫(yī)院開走了。

      桃園里李長增又暈了一次,這一次眩暈得厲害些,他雙手攀住桃樹才算沒摔倒。收桃的客商在地頭上鳴喇叭,他又掙扎著繼續(xù)摘桃。女兒和女婿也來了,女兒幫著摘桃,女婿幫著往車上搬筐子,沒注意到他。這時候,牛鳳英給他打了一個電話,電話接通就哇哇地哭起來,他問,你咋了?牛鳳英哭了一會兒,說,孫子磕著了,這會兒在醫(yī)院,不知啥情況!你呀你,咋回事么!家里忙成一鍋粥,你看孩子又出問題,孫子到底咋樣?牛鳳英說,血止住了,起了個大包。這時兒子回來了,沖著她吼了一聲,摔門而去。牛鳳英欲哭無淚,默默地在地上坐了一會兒,進(jìn)臥室收拾行李,她把幾件貼身衣物放進(jìn)包袱里包了,猶豫著又放下,坐在臥室床上等。

      后來,她實在沒想到的是,兒子就真的甩了她一個耳光。這一個耳光把她打暈了,打蒙了。孫子摔得不輕,出現(xiàn)了輕微腦震蕩。兒媳婦回來連哭帶罵鬧了一場,說她是想家心切,故意謀害孫子。她想分辯,卻不等張嘴就被堵了回來,就連訂婚給錢少,結(jié)婚買的房子差的舊賬都翻出來了,最后的結(jié)論是兒媳婦讓她快滾,滾回老家去,再也別進(jìn)這個門,自此之后,一刀兩斷。她哭起來,眼淚嘩嘩地流淌。她看一眼兒子,兒子坐在那里喘粗氣,不說話。兩個孩子都沒回來,被外公外婆接走了,說是外婆說了,就是以后不上班了,辭職不干了,也得把外孫看好。

      牛鳳英進(jìn)屋背了包袱,又把手臂上一只銀鐲子摘了放下——那是過六十六歲生日時兒子兒媳花七百塊錢給她買的,她還給他們。最后,她拿了一張倆孫子的照片悄悄放在身上,一步一步出了樓門。李長增又打來了電話,她沒接。閨女也打了一次,她也沒接。她一點(diǎn)力氣也沒有了,她覺得即使接了電話,也沒力氣講話。

      等坐公交車回到家的時候,桃園里的桃已經(jīng)摘完了??蜕虅傃b好車。李長增拿了錢站在那里發(fā)呆,閨女和女婿開了車正要走。看見她回來,他們都愣了神兒,閨女先跑過來,她一下子就癱坐在了地上。

      那天晚上,都沒有吃飯。閨女和女婿家里孩子也小,安慰了一會兒就走了。李長增喝了兩盅酒,也沒敢再抱怨她。牛鳳英回來就躺在了床上,她聽見李長增洗了個澡,摸摸索索上床,在另一頭躺下,一會兒就響起了鼾聲。李長增是板正人,再累再困,也得洗涮一番才行。他的腿碰到了她,她挪了一下,那條腿也慢慢挪走了。

      牛鳳英心里有氣,不光生兒子兒媳的氣,還生李長增的氣。她的委屈這么大,李長增還抱怨她,他心里到底有沒有她?是不是這一段時間又和那個毛寡婦好上了?她越想越氣,尤其是聽見李長增的鼾聲,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于是翻身下床,索性到另一個床上躺下了。

      后來,她懊悔自己耍小性子,否則的話,李長增可能也不要緊。但后悔都晚了,李長增那天晚上睡著了再也沒有醒過來。第二天早上,她起床,心情好了一點(diǎn)兒,想著好好給他做頓飯吃。等飯做好了,還不見動靜,就進(jìn)屋準(zhǔn)備罵他一頓出出氣,再把他揪起來。但李長增沒給他這個機(jī)會。

      發(fā)送了李長增,兒子又讓她去城里,她搖搖頭,沒說話。她想好了,她先去閨女家住幾天,等緩過一段勁兒,她就再回來重新開始。桃園是不要了,該租出去的租出去,該砍了的砍了,地也不種了,她就只留一小片菜園就行。收了菜誰家也不給送了,吃不了就挑到集上賣了去。李長增給她留下了八萬塊錢的家底,加上她每個月還有兩百塊錢的養(yǎng)老金,足夠了。

      李長增先去了那邊,毛寡婦還活得好好的,牛鳳英也沒什么怕的。以后的日子,就都是她的了,她偏要好好地活呢。

      對,好好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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