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先順
級差會話隱涵(scalar quantity 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簡稱:級差隱涵,scalar implicature)是會話隱涵的一種重要類型,級差隱涵推理(scalar implicature inference)是語用邏輯的重要內(nèi)容,二者涉及Grice的量的準則。1972年Horn在他的博士論文《論英語中邏輯算子的語義性質(zhì)》率先提出了“級差量”(scalar quantity)這一概念。Horn把某些意義相關(guān)的詞語按照斷定強度的大小排成序列,其中強項排在左邊,弱項排在右邊。Horn探討了量詞的級差、二元聯(lián)結(jié)詞的級差和模態(tài)的級差等。例如:
〈四,三〉 (數(shù)詞的級差)
〈所有,大多數(shù),有些〉 (量項的級差)
〈并且,或者〉 (二元聯(lián)結(jié)詞的級差)
〈必然的,可能的〉 (模態(tài)的級差)
Levinson將上述序列稱為“Horn級差”。
由Horn級差構(gòu)成的句子具有如下規(guī)律:斷定強項蘊涵弱項,而斷定弱項會話隱涵說話者知道強項不成立。以二元聯(lián)結(jié)詞“并且”、“或者”為例,根據(jù)Horn級差,當說話者斷定“這事是張三和李四做的”蘊涵“這事是張三或李四做的”,但當說話者說“這事是張三或李四做的”,則會話隱涵說話者知道“這事是張三和李四做的”不成立。
關(guān)于級差會話隱涵的界定和特性,學術(shù)界尚有爭議,目前存在如下4個不易解決的問題,其中問題1和問題2關(guān)乎會話隱涵理論的根基問題,問題3和問題4關(guān)乎會話隱涵理論的優(yōu)化問題,對于這些問題,筆者將在前人探討的基礎(chǔ)上提出自己的見解,并不揣冒昧,對一些中外著名學者的觀點提出質(zhì)疑。
級差會話隱涵與規(guī)約隱涵是極易混淆的兩個概念,以至有學者將級差會話隱涵歸到規(guī)約隱涵中,如王躍平(2007)認為:“規(guī)約隱涵可分為普通規(guī)約隱涵和特殊規(guī)約隱涵;普通規(guī)約隱涵又可分為級差隱涵和非級差隱涵。”這顯然有悖于Grice當初的分類。
規(guī)約隱涵(規(guī)約含義)最早是由Grice提出的,他認為規(guī)約隱涵有如下一些特性:(1)規(guī)約含義是語言約定俗成的部分,因而是不可預(yù)測的(unpredictability);(2)規(guī)約含義不受語境影響,因而無法取消(noncan-celability);(3)規(guī)約含義附著于特定語詞,因而可以與句子分離(detachability);(4)規(guī)約含義是語詞固有的,因而不需推導(dǎo)(non-caculability)。
但是由于Grice將注意力放在會話隱涵上,他并未對規(guī)約隱涵進行深入論述。而后來學者對此議題的關(guān)注也比較少,直到Christopher Potts(2005)出版《規(guī)約隱涵的邏輯》()一書后情況才有所改觀,Potts在該書中提出規(guī)約隱涵的四個本質(zhì)特征:規(guī)約性(conventionality)、承諾性(commitment)、說話人傾向性(speakerorientation)和獨立性(independence)。以下我們從這四個方面來探討級差會話隱涵與規(guī)約隱涵的區(qū)別。
第一,級差會話隱涵雖然也有一定的規(guī)約性,但這種規(guī)約性遠比規(guī)約隱涵的規(guī)約性脆弱、松散。這主要表現(xiàn)在對級差會話隱涵的理解需要推理,而理解規(guī)約隱涵不需要推理,只需根據(jù)約定俗成的語言習慣。甚至我們認為,規(guī)約隱涵僅是話語字面意義的非真值條件部分。例如“但是”表示它的連接部分是出乎意料的,而這恰恰是“但是”的字面意義,只不過這種字面意義不能以通常的邏輯聯(lián)結(jié)詞來直接表示,也不能用真值表刻畫。這里,我們必須破除“句子的字面意義就是其真值條件”的觀念,句子的字面意義還應(yīng)包括規(guī)約意義(不宜稱為“規(guī)約隱涵”)。所以我們寧愿把規(guī)約意義歸于語義學的范疇,而把級差會話隱涵歸于語用學的范疇。
第二,“承諾性指的是說話人對句子內(nèi)容的承諾,規(guī)約含義具有承諾性意味著這是一種蘊涵意義,無法在語境中被取消?!毕啾戎拢壊顣掚[涵不具有承諾性,當它與語境發(fā)生矛盾時就會被消去。例如:
(1)有些孩子也懂這個道理。
這里的規(guī)約隱涵是“最不可能懂得這個道理的孩子也懂得”,而級差會話隱涵是“并非所有的孩子懂這個道理”,后者在下句中可以取消。
(2)有些孩子也懂這個道理,——事實上所有孩子都懂這個道理。
但是句(1)的規(guī)約隱涵卻不可消去。
第三,級差會話隱涵是由構(gòu)成Horn級差的詞語引發(fā)的,而這些詞語通常不涉及說話人的傾向性;但規(guī)約隱涵的觸發(fā)詞語通常包含了說話人的傾向性。例如:
(3),他讀了兩個名牌大學。
該句規(guī)約隱涵“他讀了兩個名牌大學是幸運的”,其中包含了說話人自己的傾向性。而該句的級差會話隱涵是“他沒有讀三個名牌大學”,這是一個客觀的陳述。
第四,級差會話隱涵的真值與句子的真值具有關(guān)聯(lián)性,而規(guī)約隱涵的真值卻與句子的真值無關(guān),具有獨立性。例如:
(4)a.燃放鞭炮可能會引起火災(zāi)。
b.并非燃放鞭炮一定會引起火災(zāi)。
c.燃放鞭炮可能不會引起火災(zāi)。
這里,(4a)的級差會話隱涵是(4b),而(4b)等值于(4c),根據(jù)模態(tài)邏輯,(4a)和(4b)不同假,但可同真。再看:
(5),他燃放的鞭炮引起了火災(zāi)。
這里的規(guī)約隱涵是“說話者認為他燃放的鞭炮引起了火災(zāi)讓人失望和不滿。”這是說話者對事情的評價,這個評價不管真假都不能影響“他燃放的鞭炮引起了火災(zāi)”的真假。
這是級差會話隱涵的一個基本問題和重要問題,但遺憾的是中外學術(shù)界對此問題的探討存在一些誤區(qū),或者說并未真正解決好這一問題。起初,不同學者在討論級差會話隱涵時無意中按照自己的理解給出了所隱涵的內(nèi)容。Grice(1967,1975)雖然沒有明確提出級差會話隱涵的概念,但在說明利用量的準則產(chǎn)生會話隱涵的例子時,他并沒有在表示會話隱涵的句子前附加其他算子,Horn(1972)的早期文獻中也是同樣的做法。但Gazdar(1979)在對會話隱涵進行形式化的時候,在表示會話隱涵的句子前引入了“知道”算子K, 而Levinson則延續(xù)了Gazdar的做法,但他在舉例時又省略了(可能是為了論述的簡潔性)。例如:
(1) a.保爾吃了一些雞蛋。
b.說話者知道保爾沒有吃所有的雞蛋。(級差會話隱涵)
c.保爾沒有吃所有的雞蛋。(簡化的級差會話隱涵)
Geurts(2009)提出了級差隱涵的多樣性觀點。例如:
(2)a. Some of my cousins live in Belgium.
b. The speaker is not at liberty to say whether all his cousins live in Belgium.
c. The speaker doesn’t believe that all his cousins live in Belgium.
d. The speaker believes that not all his cousins live in Belgium.
這里(2b)、(2c)、(2d)都可以是(2a)級差隱涵,Geurts引進了“相信”算子。顯然,這三句的意思是不同的,其中(2d)比(2c)強
。上述幾種處理意見并未展開論辯,它們之間究竟孰是孰非?級差會話隱涵所隱涵的內(nèi)容究竟是什么呢?這值得我們進一步思考。
筆者認為這必須聯(lián)系說話者說出某個話語的常規(guī)語境來分析。以(1)為例,如果有人詢問:保爾昨晚吃了什么?那么,當回話者用(1a)來回答時,便是就他所知道的情況作客觀的陳述。所以,其級差會話隱涵是(1b)“說話者知道保爾沒有吃所有的雞蛋”。其實,這里還有一種可能性為許多語用學者或語用邏輯學者所忽略,即級差會話隱涵“說話者不知道保爾是否吃了所有的雞蛋”。但是,如果用“說話者相信保爾沒有吃所有的雞蛋”,或“說話者不相信保爾吃了所有的雞蛋”,則表示一種主觀的猜測,這顯然不符合回話者的常規(guī)語境。當然,在特殊語境中可能會出現(xiàn)特殊會話隱涵,但這不是本文所要討論的內(nèi)容。又如:
(3)校園內(nèi)有些單位上不了網(wǎng)。
按照Levinson等人的觀點,該句隱涵:說話者知道校園內(nèi)并非所有單位上不了網(wǎng)。(即有的單位可以上網(wǎng)。)公式為:
① K?ψ
按照Soames(1998)等人的看法,(3)句還有一個隱涵,即說話者不知道校園內(nèi)所有單位是否可以上網(wǎng)。公式為:
②?Kψ
問題是?Kψ如何理解?賁可榮等人指出“邏輯學家通常將‘知道’理解為意識到某事是真的”,那么據(jù)此“不知道”就可理解為“沒有意識到某事是真的”。即某事是真的,但某認識主體沒有意識到。如果這樣的話,則下式成立:
③ ?Kψ→ψ
而在知道邏輯系統(tǒng)K4中有如下公理:
④ Kψ→ψ
根據(jù)逆否律,③可得:
⑤?ψ→Kψ
由④、⑤可得:
⑥?ψ→ψ
這顯然導(dǎo)致了謬誤。
所以,細究起來在漢語中對“某人不知道某事”的理解并不簡單,筆者認為有三種情況:第一種情況,當說話者本人說出“我不知道某事(是真的)”時,他此刻已經(jīng)知道了,其實際意思是“我以前不知道某事(是真的),但現(xiàn)在知道了某事(是真的)”。第二種情況,當說話者說出“他(別人)不知道某事(是真的)”時,意思是說:說話者本人已知道某事(是真的),但別人不知道某事(是真的)。第三種情況,當說話者本人說出“我不知道某事”,其實是說“我不知道某事是否為真”,即不知道ψ是否為真。可用?Kψ表示,因此公式?Kψ→ψ不成立。綜上所述,?Kψ不能準確地刻畫“某人不知道某事”。在英語中don’t know 后面接名詞或含有疑問意味的賓語從句,后者即為上述第三種情況。
總之,從內(nèi)容看級差會話隱涵可分為確定的和不確定的兩種。確定的級差會話隱涵為:K?ψ,不確定的級差會話隱涵為:?Kψ。
Levinson(2000)認為類似〈succeed, try〉和〈mountain, hill〉這些成對的詞語雖然不構(gòu)成蘊涵關(guān)系,但也能產(chǎn)生級差會話隱涵,例如:
(1)“John tried to reach the peak.”
+﹥he didn’t succeed.
Levinson(2000)稱此類級差為“假定的級差”(putative scale)
。它不符合Horn級差的標準(即要有蘊涵關(guān)系)。因為“John succeeded without even trying.”是成立的。類似情況還有〈manage, attempt 〉。再如:
(2)“John can climb hills.”
+﹥John can not climb mountains.
Levinson(2000)稱此類級差為“偽級差”(pseudo-scale),認為mountain和hill“既沒有蘊涵關(guān)系,也沒有內(nèi)在的信息不對稱”
。另外,有些詞語在特定場合可以構(gòu)成臨時的級差,例如:
(3)a.“How is Fred doing?”
b.“He’s got to Salt Lake City.”
+﹥“not Chicago, New York’”etc.
這里地名構(gòu)成了臨時的級差:
〈New York, Chicago, Salt Lake City, Reno〉
Levinson(2000)稱為“Hirscherg scalar”,即“赫氏級差”
。 而Hirscherg(1985)本人稱為“偏序集”,看起來赫氏級差也不存在蘊涵關(guān)系。Levinson(2000)總結(jié)了級差會話隱涵的兩種類型:
類型Ⅰ:使用上位的(更一般的)表達意味著說話者不能使用下位的(更特殊的、更多信息的)表達,或者說話者認為它是無關(guān)的。
類型Ⅱ:a.從一個對比集中使用一個替換項意味著另一替換項是不可用的,甚至當兩者可以同時應(yīng)用時。例如:
(4)“He lectures on Wednesdays.”
+﹥“As far the speaker knows, he does not lecture on Thursdays.”
b.從一個對比集中否定一個替換項意味著另一個替換項可以用。例如:
(5)“He doesn’t lecture on Wednesdays.”
+﹥ “For all the speaker knows, he lectures on another day of the week.”
Levinson(2000)還著重探討了替換項的級差隱涵,他舉了如下的例子:Alternates:〈white, red, blue,…〉
(6)“The flag is white.”
+﹥“The flag is not white and red.”
這里white and red 和white 具有蘊涵關(guān)系。
但在同一本文獻的另一頁,即Levinson(2000),他給出了另外一種解釋:非蘊涵集:{yellow, red, blue,…} “yellow” +﹥“’not red, etc.”
Levinson提出的現(xiàn)象與理論告訴人們:不具有蘊涵關(guān)系的級差仍能產(chǎn)生級差會話隱涵。但筆者認為:Levinson的理論和分析存在較大的漏洞。
Levinson所總結(jié)的級差會話隱涵的第一種類型繼承了Grice和Gazdar的理論主張,而第二個類型似乎頗有新意,但分析時有失偏頗。先看類型II,我們對Levinson的例子重新審視:
(4#)“He lectures on Wednesdays.”
+﹥“As far the speaker knows, he does not lecture on Thursdays.”
按照Levinson的觀點“每周三”和“每周四”構(gòu)成對比集,雖然由它們所組成的句子沒有蘊涵關(guān)系,但也能產(chǎn)生級差會話隱涵。我們認為,其實這里是存在蘊涵關(guān)系的。因為〈每周三且每周四,每周三〉可以構(gòu)成Horn級差,“他每周三且每周四開講座”蘊涵“他每周三開講座”,這樣根據(jù)Horn級差關(guān)系,當說話者說“他每周三開講座”,其級差隱涵就是“說話者知道并非他每周三且每周四開講座”,根據(jù)邏輯推理不難推知“說話者知道他不在每周四開講座”。當然(4#)的級差隱涵還有可能是“說話者不知道他是否在每周四開講座”。 Levinson對此未作分析。
再看類型II b,Levinson的例子是:
(5#)“He doesn’t lecture on Wednesdays.”
+﹥“For all the speaker knows, he lectures on another day of the week.”
顯然,這個推理不是語用推理,當說話者說“他不在每周三開講座”,聽話者根據(jù)邏輯推理(選言推理的否定肯定式)可推出“他在每周的另外一天(或兩天及以上)開講座”。
Levinson對〈mountain,hill〉的分析也不盡合理,其實山的高度和丘陵的高度構(gòu)成了級差關(guān)系,其同素材語句具有蘊涵關(guān)系(根據(jù)邏輯學的用法,這里的同素材語句是指兩個語句僅有構(gòu)成Horn級差關(guān)系的詞語不同,其他詞語及句子結(jié)構(gòu)都相同),如:如果某人能攀登高山,那么他就能攀登丘陵。所以,當說話者說“某人能攀登丘陵”,其級差隱涵是“說話者知道某人不能攀登高山”或“說話者不知道某人是否能攀登高山”。
至于Levinson對〈succeed, try〉的分析令人疑惑,因為按照漢語的習慣〈成功,嘗試〉可以形成蘊涵關(guān)系,“某人成功做某事”蘊涵“某人嘗試做某事”(因為嘗試做某事是成功做某事的必要條件),但在英語中卻有“John succeeded without even trying”的說法。不過,這只是個別情況,〈succeed, try〉可以構(gòu)成常識蘊涵關(guān)系,即“在正常情況,p蘊涵q”。
Levinson還探討了語法語素(grammatical morphemes)產(chǎn)生級差隱涵的情況,如:
(7)John used to live in Rome.
+﹥John no longer lives in Rome.
這樣現(xiàn)在時和過去時變構(gòu)成了級差〈PRESENT,PAST〉,但在我看來,這一級差不符合Horn的思想,應(yīng)為〈PRESENT+PAST,PAST〉。而PRESENT+PAST的句子和PAST句子構(gòu)成了蘊涵關(guān)系,因而斷定A(PAST)就有如下的級差隱涵推導(dǎo):
+﹥?(A(PRESENT+PAST))
+﹥?(A(PRESENT∧A(PAST))
+﹥?A(PRESENT)∨?A(PAST)
又根據(jù) ?A(PRESENT)∨?A(PAST)和A(PAST)可推出?A(PRESENT)。
盡管與級差〈PRESENT,PAST〉的推導(dǎo)結(jié)果一致,但中間過程不一樣,且〈PRESENT+PAST,PAST〉與Horn級差相吻合。
我們再看Levinson所說的認知動詞(epistemic verbs)產(chǎn)生級差隱涵的情況,例如:
(8)a. The doctor knows that the patient will not recover.
b. The doctor believes that the patient will not recover.
+﹥The doctor may or may not know that the patient will not recover.
這里know和believe兩者似乎沒有蘊涵關(guān)系。但當仔細分析便會發(fā)現(xiàn),a句預(yù)設(shè)the patient will not recover 為真,而b句預(yù)設(shè)the patient will not recover 可能為真,這樣兩句的預(yù)設(shè)便構(gòu)成了蘊涵關(guān)系。
所以,我們認為級差會話隱涵必須要求包含相關(guān)詞語的語句具有直接的或間接的蘊涵關(guān)系(也可是弱蘊涵關(guān)系)。這里有4種情況:
1. φ(S)→φ(W)(注:〈S,W〉構(gòu)成Horn級差關(guān)系)
意為:包含級差關(guān)系中強項詞語的語句包含級差關(guān)系中弱項詞語的同素材語句。這是直接的蘊涵關(guān)系。
2. φ(S)↘φ(S)
意為:包含特定詞語的語句包含同類詞語的同素材語句。
(符號↘表示常識蘊涵,意即“在正常情況下,如果……那么……”,這是弱蘊涵關(guān)系。 )
3.p(φ(S))→p(φ(S))
意為:包含特定詞語的語句的預(yù)設(shè)包含同類詞語的同素材語句的預(yù)設(shè)。這是間接的蘊涵關(guān)系。
4. 其他延伸出來的蘊涵關(guān)系,這也是間接的蘊涵關(guān)系。
(說明:這里僅考慮構(gòu)成Horn級差的詞語作為句子主語或主語的定語情況,下文的問題4將涉及更為復(fù)雜的情況。)
我們的結(jié)論是,完全沒有一點蘊涵關(guān)系就不能產(chǎn)生級差隱涵,但有了蘊涵關(guān)系則不一定產(chǎn)生級差隱涵,例如“當且僅當天晴了,我才出門”蘊涵“如果天晴了,我就出門”,但是當說話者說出“如果天晴了,我就出門”時,并不意味著說話者知道并非“當且僅當天晴了,我才出門”。恰恰相反,根據(jù)方式準則,“如果天晴了,我就出門”隱涵“如果天不晴,我就不出門”。當然,這一隱涵在特定語境中(如在科學語境中)可以被消去。
徐盛桓(1995)認為“可以進行詞義信息強度比較的詞,不一定就是能形成荷氏關(guān)系的詞”,上下義詞可以形成{上義詞﹥下義詞},但不能構(gòu)成Horn級差,也不能構(gòu)成級差隱涵,他舉例說:
(1)我參加100米跑。→~(我參加跑步運動。)
→~(我參加田徑運動。)
→~(我參加體育運動。)
(2)Harry is a boy. →~(Harry is a child.)
徐盛桓認為上述推導(dǎo)是不成立的。
徐盛桓這里用“→”表示量原則推導(dǎo),相當于量的隱涵或其中的級差隱涵(動詞性用法),應(yīng)該用“+﹥”表示。我們認為徐盛桓的分析是有問題的,原因在于忽視了上義詞和下義詞(即邏輯學的屬種關(guān)系概念)在構(gòu)成句子時出現(xiàn)的復(fù)雜性。
首先,當具有屬種關(guān)系的兩個概念分別作為兩個同素材句子的賓語時,則形成如下的Horn級差:〈種概念(即下義詞),屬概念(即上義詞)〉。例如,在“體育”這一語義場,可構(gòu)成如下的Horn級差,即〈100米跑,跑步運動,田徑運動,體育運動〉。這里含種概念(即下義詞)的句子蘊涵屬概念(即上義詞)的同素材句子,即:
我參加100米跑。→我參加跑步運動。
我參加跑步運動。→我參加田徑運動。
我參加田徑運動。→我參加體育運動。
(按照邏輯學慣例,我們用“→”符號表示蘊涵,蘊涵關(guān)系具有傳遞性。)
但如果說話者說出含弱項的句子,則隱涵說話者不知道含強項的同素材句子能否成立。即
他參加體育運動。+﹥不知道他是否參加田徑運動。
他參加田徑運動。+﹥不知道他是否參加跑步運動。
他參加跑步運動。+﹥不知道他是否參加100米跑。
(注:有意思的是這里將“他”換成“我”,又會取消其中的隱涵。)
同樣,boy和child也構(gòu)成Horn級差,即〈boy,child〉,于是有:
Harry is a boy. → Harry is a child.
Harry is a child. +﹥?K(Harry is a boy)
其次,當具有屬種關(guān)系的兩個概念分別作為兩個同素材句子的主語時,則形成如下的Horn級差:〈屬概念(即上義詞),種概念(即下義詞)〉。例如:
(3)體育運動能鍛煉身體。→田徑運動能鍛煉身體。
田徑運動能鍛煉身體?!懿竭\動能鍛煉身體。
跑步運動能鍛煉身體?!?00米跑能鍛煉身體。
這樣一來,斷定的強弱就是第一情況的逆轉(zhuǎn),其Horn級差應(yīng)為:〈體育運動,田徑運動,跑步運動,100米跑〉。由此,便會產(chǎn)生如下的級差隱涵:
(4)100米跑能鍛煉身體。+﹥不知道(全部)跑步運動是否能鍛煉身體。
+﹥不知道(全部)田徑運動是否能鍛煉身體。
+﹥不知道(全部)體育運動是否能鍛煉身體。
筆者發(fā)現(xiàn)這種Horn級差逆轉(zhuǎn)的情況存在于屬種關(guān)系的概念(即上義詞和下義詞)之間,不妨把這種情況命名為“Horn級差逆轉(zhuǎn)現(xiàn)象”。此外,還發(fā)現(xiàn)由數(shù)詞構(gòu)成的Horn級差也存在該現(xiàn)象,例如:Horn級差〈四,三〉,當“四”和“三”(在漢語中是和量詞結(jié)合構(gòu)成數(shù)量短語)分別作為同素材句子賓語的定語時,則保持這種Horn級差關(guān)系,如:
(5)小王有四個移動硬盤?!⊥跤腥齻€移動硬盤。
小王有三個移動硬盤。+﹥不知道小王是否有四個移動硬盤。
(或:知道小王沒有四個移動硬盤。)
但是,當“四”和“三”(在漢語中是和量詞結(jié)合構(gòu)成數(shù)量短語)分別作為同素材句子主語的定語時,則會逆轉(zhuǎn)這種Horn級差關(guān)系,如:
(6)三個移動硬盤能備份這個電腦中的資料。→四個移動硬盤能備份這個電腦中的資料。(假定這里每個移動硬盤的容量是一樣的。)
四個移動硬盤能備份這個電腦中的資料。+﹥不知道三個移動硬盤能否備份這個電腦中的資料。(或:知道三個移動硬盤不能備份這個電腦中的資料。)
顯見,句(6)中“四”和“三”的Horn級差應(yīng)為:〈三,四〉。
綜上,我們認為Horn級差只是給我們判定句子的強弱程度提供參考,Horn級差顯示的是詞語的強弱程度,位于左側(cè)詞語的強度要大于位于右側(cè)詞語的強度,但是有的情況下當這些詞語出現(xiàn)在句子的不同位置時會帶來句子強弱的逆轉(zhuǎn)。因此,Horn級差中的詞語出現(xiàn)在句子的不同位置時有時會產(chǎn)生不同的級差會話隱涵。
以上我們探討了級差會話隱涵面臨的4個問題,其中問題1、問題2是級差會話隱涵研究的基本問題,只有把這些問題解決了,才能把級差會話隱涵納入語用學和語用邏輯的研究范疇,才能為后續(xù)的研究奠定穩(wěn)定的基石。問題3、問題4是級差會話隱涵研究的派生問題,涉及級差會話隱涵理論的完善性,如這些問題未能等到解決,則級差會話隱涵理論就存在隱形的短板,甚至難以自圓其說??傊?,只有正視并化解上述難題,才能夯實會話隱涵的理論基礎(chǔ),建構(gòu)更為完善的會話隱涵理論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