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 卡夫卡差一點就焚毀了卡夫卡; 若不是馬克思·勃羅德的忤逆, 卡夫卡就會得償所愿地成為灰燼。
作為技術(shù)哲學(xué)家的貝爾納·施蒂格勒認(rèn)為, 火開啟了人類前所未有且不可挽回的命運。 火讓不可見之物顯現(xiàn), 首先是黑暗, 其次是內(nèi)心, 最后是命運; 毋寧說, 火直接規(guī)定了黑暗、 內(nèi)心和命運。 那些原本處于燃點之下的可燃物被照耀、 被喚醒、 被灼燒, 直至存在本身成為燃燒的充要條件——可燃之物通過燃燒變成易燃之物, 燃燒由一種可能變?yōu)橐环N必然——存在即是燃燒。 對于寫作者而言, 書寫不過是可燃之物向易燃之物的轉(zhuǎn)化——一種驕傲的無畏的歷險, 一種激情而無望的搏斗。
請再咀嚼凡·高的感喟: 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團火, 路過的人只看到煙。世界因燃燒而變形、 可怖; 然后, 卡夫卡以燃燒回應(yīng)世界; 墨跡印在紙張上, 不等它們自行褪色, 曾經(jīng)帶來希望的火光就會災(zāi)難性地蝕盡它們。 卡夫卡也許是洞悉了燃燒的把戲, 所以才會決然選擇“自焚”, 但他依然——意味深長地——為燃燒本身留下了回旋的余地。
未能燃燒的遺囑誕生了卡夫卡, 未能燃燒的火也誕生了無盡的轉(zhuǎn)述和想象。 在此意義上, 追溯亦是失落; 失落意味著可能不可逆地實現(xiàn)為必然, 而追溯意味著必然重新喚回了可能。 只要月亮還在, 太陽就沒有燃燒殆盡; 月亮不是任何東西, 而只是太陽消逝時留下的永不消逝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