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源
1
我在飯局上,喝得爛醉如泥,吐出骯臟,左一腳,右一腳,踩在回家的路上。生活??!每個人都是孤獨的。
我在歌廳里,喊得心肺撕裂,眼眶噙滿淚花,高一聲,低一聲,掏出心中隱藏的苦。命運啊!每個人都是孤獨的。
我在鏡子前,凝視凌亂的容顏,色澤枯黃,明一點,暗一點,逝去的悲歡不復返。時間啊!每個人都是孤獨的。
我在院子里種了許多花草,在寫字臺放了許多書。每個人都是一條路,只有他能抵達自己;每個人都是一扇門,只有他能打開自己。
而我沒有鑰匙——
2
有時,我像一根彈簧,隱忍時間螺旋般的仇恨;
有時,我像一只玻璃杯子,寬容人生詭異的色彩;
有時,我像一把被遺忘的鎖,堅守宿命鐵銹般的夢。
有時我把一個人的站臺含在嘴里,有時我把一個時代的遠方背在身上。有時我看見自己從一塊廣告牌,滑向另一塊廣告牌。
而我沒有姓氏——
3
我曾經(jīng)塞住嘴巴,因為我相信吶喊,只是源于心臟;
我曾想剁掉手指,因為我相信理想,不是白紙黑字。
我多么無知,居然相信身上的二百零六塊賤骨頭。你看!卡在喉頭的魚刺,讓我在顫抖中,看到每一天蔓延的荒誕,一層一層重疊著,成為生命陣痛的部分。
而我沒有影子——
4
大風吹,卷起地上單薄的人影。
一些倦于漂泊,一些累于貧疾;一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慌慌張張,結巴著說出自己的名字。唯有火葬場出來的張三狗,在一個盒子里,鎮(zhèn)定自若。
大風吹,吹走尚不知命的塵埃。吹走一樹秋葉,吹走沒落的村莊,吹走光陰和留戀。
一張包裝零食的油紙,揚在高空,久不墜落,人生況味在它的翅膀下,唯沉浮二字。
大風吹著我的身子,我裹緊衣袖,站在十字路口。
大風吹進內(nèi)心,隱藏的海在蘇醒,它像一頭獅子,把我逼向而立的刀口。
而我沒有胸腔——
5
像水一樣至陰,潤澤萬物;像水一樣有容,泅渡悲歡。
像水一樣,清澈或渾濁,堅守內(nèi)心;像水一樣,安靜或咆哮,彰顯生命。
像水一樣,在杯子里思想;像水一樣,在火焰里舞蹈。
像水一樣高于天空低于大地;像水一樣生于死亡死于復活。
像水一樣,許多人對這世界持無色無味態(tài)度。除非,一粒陽光,改變所有顏色;除非,一顆靈魂,顛覆救贖。
我看到陌生的自己,在水中,擁有現(xiàn)實與浪漫。
像水一樣抒情,像水一樣悲憫。卻不能像水一樣,面對人生的正面與反面,不悲不喜,表現(xiàn)天生的莊嚴與深刻。
而我沒有堤岸——
6
望著望著,我的臉上堆滿風沙,我在低處,不知屬于何種生長的植物。
多么困惑!
望著望著,我的心靈開始顫抖,我如此卑賤如此骯臟如此無為卻高貴的活著。
多么無恥!
望著望著,我的眼眶充盈淚水,神丟棄在人間的兒子,穿過荒漠般的喧囂。
多么孤獨!
望著望著,我的身體慢慢消融,做飛翔的藍色,沒有欲望沒有抒情像淡泊的云。
多么虛偽!
我仰望高遠的遼闊,因為鼻子在流血。這世間,并不是所有的執(zhí)念,都能倒回溫暖的血管。誰能啜飲?
而我沒有酒杯——
7
我看過太多冷漠,太多麻木,像一片葉飄落在水面,沒蕩漾一圈漣漪。就像小悅悅事件,人心叵測,愛的碑石爬滿潮濕的青苔,覆蓋人性所有。
我看過太多痛苦,太多隱忍,像一節(jié)骨頭敲擊命運的黑鐵,沒留下煽情的悲傷。就像此刻你面對病魔,水一樣安靜,信念的船舶擱淺在啟航的港口,等待歲月拾走陽光下的喘息。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好人死后,壞人還活著。
那些走進寺廟的人,從廟里走出后,內(nèi)心裝著擁擠的欲望。而廟依舊矮小,而深山依舊空寂。
而我沒有經(jīng)文——
8
總把故鄉(xiāng)看得太近,把遠方看得太遠。所以,無牽無掛,咬著牙,奔波了一生。
總把云朵看得太輕,把塵埃看得太重。所以,站在低處,歌唱著,窮困了一生。
總把自己看得太淺,把世界看得太深。所以,徘徊岸邊,背著手,思考了一生。
總把身軀看得骯臟,把靈魂看得純潔。所以,滿懷信心,虔誠而卑賤了一生。
炒菜時,放鹽不是偏咸就是偏淡;照相時,頭不是偏左就是偏右。
我像一個小心謹慎的玻璃瓶,把客觀看得太多,把主觀看得太少。
一撇一捺,我努力把“人”字刻在墓碑上,幻想一份無為的施舍。我總在與宿命抗爭。
而我沒有宿命——
9
翻開一頁書,里面掉出好時光。夾雜塵埃的光線,落定在桌子上,我看到桌子微小的戰(zhàn)栗,桌子看到我蔓延的孤獨,影子般龐大。
翻開一個人,熱情及冷漠。翻開敏感的部分,三十至,而立未立,一塊橡皮,在同一地方不斷涂改生活的細節(jié),多執(zhí)著!卻不知道,涂破的洞,是人生預設的小陰謀。
有時我在這里,一個人,像風,空懷一段歲月。卻又夢想,在大地上揚起一場蒼茫的沙塵。
而我沒有翅膀——
10
低凹的沼澤地,長出黑暗和風聲。
大坪地,父親隱居在你的皺紋里,他僅長我?guī)讱q,我與他稱兄道弟,談論山脈走向,及風水。
大坪地,我們決絕,二十年光陰嚯嚯,兒時的鐮刀被磨亮,今夜,它將收割草芥之心。
大地晃蕩啊!大地晃蕩!
父親正唱著熟悉的山歌,蘸著月光,從泥土里露出驚訝的臉。
大坪地!唯你不顧誹謗,呵護我,把葬下的骨頭還原成春天。一直,我習慣順從,從無叛逆之心。
久病的我,從山崗上走下,把這世界浸泡在眼睛里,直到它放棄怨恨,有了鹽的溫度。
而我沒有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