鸮 瑕
我是萬家燈火。這是加上阿雀的QQ之后她給我發(fā)的第一句話。
第一次見到阿雀是在學(xué)校門口簡陋的燒烤攤前,外面天黑壓壓的,還下著很大的雨。那些雨滴打在燒烤攤塑料布的頂棚,噼里啪啦地沖撞出一條可以落到地上的通道,像是關(guān)不住的水龍頭,陣勢很大。
這么大的雨就算是打傘回去也會被淋濕的,桌子上其他學(xué)長學(xué)姐們正在就著昏黃的燈光挑選食材,有人已經(jīng)撬開了好幾瓶啤酒。學(xué)姐雙手撐住桌子拍了拍,揚聲說道,這是我們配音社新學(xué)期第一次集體聚餐,也是給新生們的迎新會。
周圍人都停下看著學(xué)姐,我也跟著點點頭。實際上,從我看到他們的社團宣傳到?jīng)Q定入社再到跟過來吃飯,只有兩個小時而已,別說在座的不認(rèn)識幾個,連部長叫什么名字我都沒記住呢。學(xué)姐沖著我招了招手說,“來,剛?cè)氩康哪銈儍蓚€交一下會費。”
每個新入部的成員都要交三十塊錢的入部費,我剛轉(zhuǎn)給學(xué)姐,學(xué)姐扭身就給了燒烤攤的老板?!敖裉煳疫@個部長請客,大家一定吃好喝好!”大家歡呼著繼續(xù)各干各的了,我跟著也鼓了幾下掌。
冰柜里的鐵盤子盛著軟趴趴橡皮泥一樣的魷魚和沾著沒消融冰霜的肉串,蔬菜上面有幾只蒼蠅盤旋在上空伺機降落。我沒了胃口,甚至有點惡心。地上的水坑能看到無數(shù)漣漪此起彼伏,有人一腳踩過,污水和泥點子濺得很高,有些濺到她赤裸的腿上,有些濺到她綠色的T恤和白色的短褲上,那雙涼鞋站在地上洇濕了一片水漬。我想了想,從包里掏出紙巾遞給她。
女生喘息著把傘收起來,將傘柄抵住肚子摁下去。雨傘上的水珠亂飛,我扭頭看了一眼,好在那些烤串還在遠(yuǎn)處的爐子上烤著。她把收好的雨傘往帳篷邊上隨手一扔,接過我的紙巾,我沖她笑了一下,看著她擦了擦濕漉漉的腿。
你旁邊有人嗎?沒。我把放在旁邊的包拿起來放在腿上,她把一條腿邁進來,然后雙手撐住桌子,再把另一條腿送進去。
部長端了一大盤剛烤好的串走過來,雜七雜八的什么都有。“白燕來了?我們這兒剛烤好東西,快吃快吃?!彼茼懥恋卮饝?yīng)一聲,坐下的時候,順手從盤子里翻出烤魷魚開始吃,她用胳膊肘戳了戳我,然后遞來一串,快吃,吃四串就回本了。
阿雀只比我早入部一天,為了今天晚上的社團聚餐,她中午連飯都沒吃。我除了部長以外,分不清哪些是學(xué)姐學(xué)長,哪些是和我一樣的新生。阿雀成了宴席上我的依靠,因為她也不跟人說話,只負(fù)責(zé)低著頭吃燒烤,抬起頭倒飲料。
我是沒什么胃口的,可是阿雀大概把我當(dāng)成了另一個她,倒飲料必定要給我添點,每次拿烤串也一次拿兩串。我不需要人照顧,但確實感激阿雀的熱心。我鼓起勇氣小聲跟她說,我們加個QQ好友嘛。
阿雀抹了抹手上的油說,你加我,我從宿舍走得急,手機沒帶。
后來,我和阿雀熟悉了。她不姓白,姓金,叫金白燕。她說,你叫我阿雀就行。我問,為什么不叫阿燕。她說,叫燕子的人太多了,但是沒幾個叫阿雀的。我想了想,確實沒有。阿雀個子很高,她跟我說,四舍五入她有一米七。我大吃一驚,我也有一米六八,但阿雀跟我走在一起要比我高很多。阿雀說可能是因為她瘦且腿長,顯得比我高。我說她不像雀鳥,像白鷺。阿雀立刻說,我這就去公安局改名,改成金白鷺好了。但是阿雀已經(jīng)十九歲,想改名字太麻煩了。
一開學(xué),阿雀就被禮儀隊看中了,她說禮儀隊是校級組織,不用交入團費,參加學(xué)?;顒拥臅r候還會給工資。我問能給多少,她說一次也就十幾塊,但是足夠兩天的飯錢了。系里迎新晚會上,我看到她靠在舞臺下面的墻根,趁著沒人注意掏出手機打字,赤著腳,把高跟鞋拎在手里。
阿雀的高跟鞋有七厘米,我說,你買那么高的鞋子站幾場晚會就會受不住的,她說這樣就可以顯得很高,能站在禮儀隊的最前面。老師往往會選擇氣質(zhì)好個子高的女生走舞臺,不用在臺下或是會場門口站著。我聽不懂,阿雀想了想換一種說法,會多給點錢。
我還是時時刻刻為阿雀擔(dān)心著,她就像是踩著刀尖走路的小美人魚,下一秒就可能折斷她纖細(xì)脆弱的腿。不出一個月,阿雀就在舞臺上狠狠摔下來,崴了腳。
阿雀并沒有發(fā)消息給我,只是我下了晚課往宿舍走,看到有人坐在醫(yī)務(wù)室的門口。我仔細(xì)打量那個身影,她雙手向后撐著,脖子仰得高高的去看天上的月亮。后面拉得很長的影子像極了某種細(xì)腿細(xì)嘴的鳥。
我于是通過影子認(rèn)出了阿雀,她左腳腳踝上纏著繃帶,伸直了搭在臺階上。阿雀也看到了我,熟絡(luò)地招了招手叫我去扶她,然后毫不客氣地把體重都壓在我身上。
真倒霉,今天上臺的時候走神了。
我問,傷得很嚴(yán)重嗎?
沒骨折,只是扭傷了。阿雀一瘸一拐地說,我要退部,不想干了。
我想扶她回宿舍,但是阿雀勒著我的脖子往操場拽。你都沒見到我摔倒的樣子,太好笑了。你應(yīng)該腦補一下,我穿著紅色的旗袍,然后踩著七寸的高跟鞋。
我被她勒得腦袋疼,踉踉蹌蹌地向前走著。如果有人見到我們兩個,可能會認(rèn)為是兩個撒酒瘋的醉鬼。
你是不是把腦子摔壞了?
我還沒說完!今天還發(fā)那種民國的寬帽子,我本來今天穿得又休閑又酷,好嘛給我打扮得跟個姨太太似的!阿雀說,我不應(yīng)該是那個樣子的,我不想穿高跟鞋和旗袍了。我應(yīng)該給自己打扮成一個酷女孩,然后勾搭你們。
我終于笑出了聲,你太自戀了。
自此,阿雀每天都會挪著她穿著拖鞋的受傷的腳,另一只蹬著高到小腿的馬丁靴,身著黑色帶著金屬吊墜的衣服和大褲衩似的皮褲,步步鈴鐺作響地挪去教室。因為走路的動作搖擺幅度很大,我常??吹侥切┙饘俚鯄媯兗m纏在一起打著結(jié),幫她解開之后,沒走幾步就又會開始打結(jié)。我實在不想跟如此高調(diào)的阿雀走在一起,但阿雀總是能從無數(shù)平平無奇的學(xué)生中,一眼逮住我,然后頂著像是被人打了兩拳的煙熏妝,扯著破鑼嗓,就地叉腰沖我遠(yuǎn)遠(yuǎn)地大喊,快過來扶我??!你沒看到我嗎?
我頂著無數(shù)打量的視線小跑過去,低聲叫道,你帥得我都認(rèn)不出來了。
退出禮儀隊之后,阿雀又立刻開始籌備寫小說。我問,打算寫什么小說。她說,寫網(wǎng)文,打算寫言情小說。
我沒怎么看過言情小說,最近一次的閱讀還要追溯到小學(xué)。
阿雀說,她可以跟網(wǎng)站簽約然后賺錢。阿雀和我約定每天要更新四千字,我們互相監(jiān)督。我寫作的時候,不能聽歌也不能受外界的打擾,但阿雀不受任何事物的影響,她往往一邊聽著搖滾,一邊狠命地敲著鍵盤。刺耳的音樂從耳機里抖出來,我被打擾得不得安寧,只好猶豫著問在聽什么,她說,瑪麗蓮·曼森的歌,《搖滾已死》。
阿雀和我的相互鼓勵沒有持續(xù)很久,我每天寫不出那么多東西來,阿雀則是放棄寫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了。她說,盜版太猖獗了,訂閱正版也就一杯奶茶的錢。他們?nèi)I走了,讀者就不付錢看了。我寫一篇他盜一篇,那我不寫了。氣死他們!
我附和,我也不寫了,寫了也沒有雜志愿意發(fā)。我陪阿雀去買奶茶,阿雀吸了一口芋圓說,奶茶是實打?qū)嵉模遄邮强仗摰摹?,我們兩只菜雞。
我和阿雀的生日同日不同月,所以阿雀一直標(biāo)榜我們?yōu)楫惛府惸傅慕忝?。她過生日時,我訂了個十寸的巧克力蛋糕。阿雀瞪著眼睛問,多大?十寸?
我對蛋糕的尺寸一點概念都沒有,表示我訂了蛋糕店外送的最小尺寸。阿雀說,你一定是被店家騙了,不過此刻蛋糕已經(jīng)不能退了。我們兩個人坐在操場上啃食這個十寸蛋糕,連晚飯都省了。
阿雀說,咱倆切一半吃了,然后剩一半明天當(dāng)早飯吃。
別吧,這大熱天的放一晚上不就壞了。萬一惹蟑螂了呢?
阿雀抬手看了看時間,嘆了口氣說,那我們就慢慢吃,什么時候吃完什么時候回宿舍。我痛苦不堪地舉起巧克力,暗自后悔為什么沒選水果的。阿雀狠狠用手抄起一塊蛋糕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地說,我分手了。
我努力把卡在嗓子里的巧克力咽下去,試圖說點什么。阿雀嚼了兩口,繼續(xù)說,在生日當(dāng)天分手是不是很可笑?
阿雀說,這是她的初戀,時間久感情深,分手的時候,算和平也算單方面撕毀協(xié)議,對方的微信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紅色感嘆號作為結(jié)束。阿雀憤怒之余,開始以牙還牙,從微博刪到支付寶,從陌陌刪到螞蟻森林。翻遍了手機上所有軟件里的好友信息,都沒有趙總兩個字,她一口氣還沒吐完,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對方的手機號碼來。
阿雀初三的時候喜歡上了高二的學(xué)長,在一座幾千人的學(xué)校里,不同年級的人的相遇都是屈指可數(shù),好像每個年級之間都有隱形的柏林墻,涇渭分明。高中年級在三四五樓,初中年級在一二樓。阿雀在二樓,學(xué)長在四樓。
阿雀當(dāng)時只是給數(shù)學(xué)老師去五樓拿打印的卷子,看到一個卷著頭發(fā),穿著長裙像模特一樣的女生,拎著一大袋子的零食站在高二六班的門口,她還背著包,那個商標(biāo)阿雀不認(rèn)識,但一定是大牌。她看上去沒有一點學(xué)生氣,但又年輕到不可能是家長的地步。
然后出來一個男生,一句話也沒說就接過零食袋,轉(zhuǎn)身遞給班里的人。女生笑了起來,剛想說點什么就被打斷了。男生站在門口說,以后不要再來找我了,分手就給我有點分手的樣子。
班里撕開包裝袋的聲音連走廊上都能聽到,里面的男生們歡呼著說,謝謝趙總!那個女生的笑容僵硬在臉上,但立刻就轉(zhuǎn)身走了。她將高跟鞋踩得啪啪響,每一步都聲勢浩大。直到拐彎下樓梯的時候,才快速粗暴地從包里翻騰出散粉開始往臉上拍,阿雀看到有眼淚掉下來,粉就要往臉上摁好多下。
這簡直就跟言情小說的劇情一樣惡俗狗血,她傻乎乎站在那里,余光瞥見那位趙總還站著門口看著,趕快裝作沒看見的樣子往樓下走,她聽到有男生跑出來跟他說話,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趙總,笑起來有兩個酒窩。
趙總并不帥,只是皮膚很白。個子也不高,跟阿雀差不多高。阿雀的戀愛目標(biāo)一直都是一米八長得帥成績好有肌肉,趙總哪個標(biāo)準(zhǔn)都不太夠。但她莫名其妙記住了那兩個小酒窩,還記住趙總笑起來眼睛真的會完全瞇起來。真奇怪啊,明明完全跟自己喜歡的標(biāo)準(zhǔn)沒有一點點的相似之處,可是你就是喜歡他。阿雀通過塔羅牌占卜、骰子占卜、石頭剪刀布、猜一猜等無數(shù)游戲和情感問答里得到結(jié)果,她是真的喜歡趙總到可以放棄自己的戀愛標(biāo)準(zhǔn)。
在確定這個結(jié)果之后,阿雀就壯著膽子在樓梯口等了起來。初三要比高二的放學(xué)時間早一個多小時,阿雀就爬到五樓的樓梯口等了一個多小時。隨著下課鈴,高二的學(xué)生們背著書包下學(xué)了,人流如織,阿雀像是水里的石頭,一點也不在乎周圍刺探好奇的目光。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也沒見到趙總,她于是大步走進教室。趙總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低著頭玩手機,幾個男生在前面用拖布打架。阿雀猶豫要不要開口,但男生們愛起哄是真的,到時候會很吵。她蹲下身子由桌子擋著跑到趙總旁邊,很明顯看到趙總看她的表情像是看到一只高速蟑螂直奔他飛來,連眼睛都瞪到不可思議的大。阿雀單刀直入,能加你一下QQ嗎?
趙總沒說行也沒說不行。他盯著阿雀看了一會,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
阿雀回答,有緣千里來相會。
他加上了她的QQ,阿雀沖他揮揮手,又蹲著竄出了教室。阿雀低著頭看著對方的信息,名字是一串省略號,頭像是純黑色的,對方發(fā)來的第一句話,我是趙瑾。
阿雀哆嗦著趕快發(fā)消息,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都是冰的,僵僵硬硬濕漉漉的一個摁鍵一個摁鍵地壓下去,我是阿雀。
在學(xué)校里去尋找一個人的身影,總是有限且徒勞的。大家都穿著一樣的校服,從后腦勺看只能分出高矮胖瘦。趙瑾只不過是大海里的一條沙丁魚,既不高,也不矮,既不胖,也不瘦。但是阿雀心滿意足,她只想起了小王子,那是只屬于小王子的小玫瑰,跟千千萬萬的玫瑰都不一樣。于是在她看來,他的優(yōu)點好像就是要比別人多一樣。她對著手機那一方小小的屏幕,輸出自己直白稚嫩的感情。
阿雀對他說,我中考考好一點,還留在高中部。到時候我在三樓,你在四樓,我們就離得更近一點了。趙瑾回復(fù)道,阿雀,我高三就要回上海去了。阿雀只知道上海是和北京一樣的大城市,具體有多遠(yuǎn),又意味著什么,她一概不知。只是模模糊糊地想,趙瑾居然是上海人?那他可真厲害啊。阿雀便懷了憧憬的心思說,那真好,我以后去上海找你!趙瑾笑著說,你考上海的大學(xué)吧,到時候我們就能在一起了。
操場上有蚊子的嗡鳴聲,我伸出手朝著四周揮了揮。本校離上海相隔千里,你這算南轅北轍了吧?阿雀從口袋里掏出巴掌大小的噴瓶,往我和她身上一通狂噴,六神花露水像一片霧蓋在蛋糕上。蚊子是否跟我一樣呼吸不暢我不清楚,阿雀毫不在意地收起來說,我這算迷途知返。
趙總就這樣回到上海高考,她能感覺到趙總像是消失了,他們所能交流的只有文字和語音。阿雀祝愿他能考上好大學(xué),也祝愿自己能順利升上高中部。她主動減少了和趙總的聯(lián)系,把想念寫在紙上?,F(xiàn)在已經(jīng)沒人寫情書了,大家習(xí)慣了快節(jié)奏的交流,甚至擺脫了紙筆的束縛。阿雀如臨大敵地盯著白紙,她想不到要寫什么,只好把自己的生活像流水賬一樣寫下來。寫完一疊,她笑了。這不像情書,像日記。她把這一疊信保存好,在趙總高考后寄了出去。
當(dāng)然是沒有什么回應(yīng)的,阿雀并不在意,她沉浸在一種浪漫的滿足里。趙總問她假期要不要來上海玩,阿雀拒絕了。她查了去上海的車票和酒店費用,那不是她一個未成年人可以負(fù)擔(dān)得起的,更何況父母也不會同意她去。她倒是很好奇,趙總不能回來看看她嗎?趙總笑著回復(fù),那個小地方我待夠了,好不容易回到上海,我有空還是想到處旅游。
阿雀聽到小地方三個字,心里咯噔一下。她也認(rèn)為這座小城很小很破,橫七豎八的街道大概兩三天就能全部轉(zhuǎn)完。只是從趙總的嘴里說出來,她平白覺得身上都多了一層土氣??粗w總給她發(fā)過來的那些照片,有時候只是不經(jīng)意的背景都顯得酒綠燈紅。她盯著那些像素模糊的霓虹高樓,大概明白了趙總的意思。
她側(cè)著頭向窗外看去,夏秋交匯的時節(jié),刮起的大風(fēng)總是會夾雜著灰塵砂礫,吹得空氣中灰蒙蒙的。阿雀下定決心要考取上海的大學(xué),她要去這個繁華的城市。連接她和上海的,是趙總。
阿雀懷著雄心壯志想要考上海的大學(xué),爸爸聽過之后點了根煙,媽媽在織毛衣的空檔回了一句,上海學(xué)校的學(xué)費肯定很貴吧。阿雀知道媽媽是在考慮妹妹阿鵑的未來,阿鵑比她小六歲,她要是上了大學(xué),妹妹剛好上初中。家里實際上負(fù)擔(dān)不起兩個孩子的學(xué)費,爸媽都是打工人,阿雀一直到上初中才從爺爺奶奶家搬回自己家。阿雀咬了咬牙說,是貴,但是上海打工能賺很多錢啊。媽媽織完最后一針,嘆了口氣問道,為什么一定要去上海呢?我們還想讓你去上家門口的師范,學(xué)費少給補貼,出來還能當(dāng)個老師。女孩子,這是最好的出路了。
阿雀不想跟爸媽吵架,她站起來回到房間。阿鵑坐在上鋪讀書,她受盡父母的寵愛,更何況,她還處在一個什么也不用想的年紀(jì)。阿雀把頭搭在她床邊,聞到床單上橙子味洗衣液的味道。阿鵑親昵地把手放在她臉上,阿雀說,我想去上海上大學(xué)。阿鵑問,上海很好嗎?阿雀說,非常好。阿鵑問,有多好。阿雀說不上來,敷衍著回答,很好很好很好很好。阿鵑沉默了一下說,那師范呢?阿雀有些煩躁地說,你樂意你去。阿鵑也生了氣,我去就我去。阿雀回道,那你從幼兒園到大學(xué)都在這一條街上,畢業(yè)了工作也在這條街,一輩子都在這條街上。阿鵑突然笑起來,阿雀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阿雀的成績不算好,也不算壞。去家門口的師范用不了多高的分?jǐn)?shù),去上海的大學(xué)需要很高的分?jǐn)?shù),也需要很多的錢。阿雀梗著脖子問自己是不是考到上海的大學(xué)就可以去,爸爸說,如果能考到,那就去。媽媽沒說話,用沉默表達(dá)自己的意見。阿雀于是開始拼命學(xué)習(xí),她沒有把自己可能去不成上海這件事告訴趙總,因為這與他無關(guān)。說實在的,自從上了高中,她和趙總已經(jīng)將近兩年沒見過了。她有時候都想不起來趙總長什么樣,聯(lián)系的時間變少了。翻開聊天記錄,最近的溝通在上月。阿雀不大分得清現(xiàn)在去上海的目的,是為了見趙總,還是為了擺脫這座小城,還是為了能有她想不到的那種未來。
其實這都不算戀愛,異地三年,名存實亡啊。我感慨了一句,接著說,聽上去是個非常感人的勵志故事,美好結(jié)局應(yīng)該是你考到上海做都市麗人。阿雀從兜里又掏出一個小到可以一口悶的水杯,擰開灌了一口。說實話,當(dāng)時我就是被他的氣質(zhì)所吸引了。
什么氣質(zhì)?
大城市人的氣質(zhì),你一眼就可以把他和本地人區(qū)分開,像個少爺。
因為是個總。我倆笑了起來,阿雀手里的蛋糕差點抖了下去?!翱傊?,我很羨慕能成為那樣的人?;蛘哒f,我想跟那樣的人有所交集,給我看似很悲觀的世界里帶來點什么?!薄澳愫鼙^嗎?”“沒錢就會很悲觀,當(dāng)然,有錢也未必不悲觀?!?/p>
阿雀家里兩室一廳,位于老舊小區(qū)。冬天常有暖氣漏水,四季常常不知原因的停水停電。阿雀的爸媽沒什么文化,生下阿雀的時候年紀(jì)都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為了打工賺錢,阿雀被丟到爺爺奶奶家,一丟就是十一年。阿雀只有在各種節(jié)假日才能見到他們,寒暄的時候像是客人。六歲的時候,媽媽懷里抱著阿鵑回來了。
阿雀于是知道這是自己的妹妹,她盯著那個睡得死沉的嬰兒思考了很久,決定把自己的床讓出一半給妹妹。等啊等,天終于黑了,爸爸媽媽抱著阿鵑走了。阿雀站在門口迷茫地問奶奶,阿鵑不留下嗎?奶奶擦了擦手,臉上的笑意像個面具一樣卡在臉上說道,你媽說要自己帶呢……還是個女兒,倒是當(dāng)個寶似的。
阿雀不明白自己跟阿鵑有什么不同,父母的偏愛是沒有理由的。她只是想,如果阿鵑是個男孩,她或許就沒這么難過了。奶奶說,他們要工作,沒時間養(yǎng)兩個孩子。養(yǎng)你們兩個丫頭也得不少錢。阿雀想,這怨不得他們,是因為家里沒錢。
回到父母身邊的阿雀已經(jīng)長大了,她已經(jīng)不要求父母的愛了。她需要的是更現(xiàn)實的東西,比如獨立的臥室。家里狹小擁擠,阿雀只能和阿鵑擠一間臥室。這個次臥只能放下一張一米二的上下床,旁邊插著一張幾十厘米寬的書桌。衣服、行李箱、書本和雜物只能見縫插針地塞在角角落落。阿雀說,我想睡上面,上面能照到太陽。
媽媽嘆了口氣說道,你妹妹睡得好好的,你做什么?下鋪難道不能睡嗎?她把枕頭拍得松軟,又為她鋪好了被子。阿鵑從床上探出腦袋觀望著,阿雀想起六年前空出的那半張床,家里的次臥放不下一米五的雙人床。
爺爺奶奶年紀(jì)大了,爺爺患了老年癡呆癥,奶奶的身體也承受不了照顧人。子女們一商量,幫他們把房子賣了,用賣房子的錢支付兩位老人在養(yǎng)老院的費用。阿雀知道自己這算被趕出來的,她留不住什么東西,只是很懷念在爺爺奶奶家起碼有自己的房間,有一張一米五的床,有一張厚木頭桌子,有一個很窄的衣柜。阿雀在自己十二歲的時候,有了一個理想,她想買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沒有爸媽,也沒有阿鵑。
阿鵑的脾氣和成績都不太好,爸媽總是逼著阿雀給阿鵑輔導(dǎo)功課。他們年紀(jì)大了,也沒什么文化,連阿鵑六年級的數(shù)學(xué)題都看不太懂。阿雀忙著自己高考的事,又要給阿鵑講題,忙得焦頭爛額。阿鵑沒什么耐心,她總是嗯嗯啊啊地應(yīng)和著阿雀,或者發(fā)呆,或者玩手里的橡皮鉛筆。阿雀講完了,她還是不會寫。阿雀生了氣說她,阿鵑就敢伸手把桌子上的書全都掃在地上。書本砸在地面發(fā)出噼里啪啦的氣勢,媽媽就會立刻從客廳沖進來吼道,難道你不會耐心點跟你妹妹講嗎?
阿雀也不太明白為什么在父母看來,阿鵑的小升初考試比她的高考還重要。她只記得自己歇斯底里地站起來宣泄自己的情緒,質(zhì)問父母為什么不花錢給阿鵑報輔導(dǎo)班,自己的學(xué)業(yè)壓力也很大,最終把話頭落在自己要去上海,要徹底擺脫這個家。她氣得渾身發(fā)抖,幾乎感覺到胸口像鼓風(fēng)機一樣起伏。媽媽冷靜地看著她說,如果你有本事的話。
這句話徹底點燃了阿雀的怒火,但家里如此的狹小,她連可以躲起來一個人哭泣的地方都沒有。媽媽很快退出去關(guān)上了門,而阿鵑撲過去抱住了她。阿雀感覺到阿鵑的體溫,她哭罵道,都是因為你!阿鵑說,好吧都是因為我,我不該發(fā)脾氣的。對不起姐姐,你原諒我吧。
這就是我的妹妹阿鵑了。阿雀調(diào)出手機相冊里的照片,是一個梳著馬尾,穿著黃裙子的小女孩,笑起來有兩個酒窩。
你妹妹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我有些為阿雀打抱不平的心態(tài)。
你父母年紀(jì)大了,你妹妹比你還小六歲,到時候指不定還要你給她付大學(xué)學(xué)費呢。阿雀坦然地把手機收起來說道,可是阿鵑也很可憐啊,我在爺爺奶奶家起碼有人照顧。阿鵑在家整天整天的沒人管,很小的時候就要學(xué)會做家務(wù)。爸媽有時候工作太累還要拿她出氣,我爸那個脾氣上來沒少打她。你看她買裙子都要買長袖的,因為胳膊上有做飯的時候不小心燙出的疤。
阿雀說到這里眼眶有些發(fā)紅,她清了清嗓子,用手徒勞地去摳弄塑膠草地里的黑塊。她是脾氣大,但是她很快就會跟我道歉的。再說了姐妹之間斗嘴慪氣還是挺正常的,我有時候脾氣也很大。我是愛她的,她也愛我。
阿雀在緊張和焦慮中,度過了她的高考。爸媽沒有問她考得怎么樣,他們不太能夠管束這個自己長大的女兒。大多數(shù)時間連說個話都是客套而疏離的。高考結(jié)束的第二天,阿雀就跑去打工。在超市當(dāng)導(dǎo)購員,在廣場上發(fā)傳單,在奶茶店做奶茶。阿雀靠著攢了三年的零花錢、壓歲錢和工資決定去上海旅游。
她的錢除去往返的車票和兩晚酒店的費用還有五百塊,阿雀想,這完全足夠了。她自詡是個大人了,這件事甚至沒有告訴爸媽。她騙他們自己要去同學(xué)家住兩天,爸媽可有可無地點點頭,甚至沒問是哪個同學(xué),家又在哪里。
阿鵑是唯一的知情人,她把自己的零花錢塞給阿雀。哪里用得到這么多錢。阿雀拒絕著推回去。姐,你要去的是上海。上海的消費多貴啊,再說了,你花不了可以回來之后還給我嘛。阿雀覺得阿鵑說話老氣橫秋的,揉了一下她的頭發(fā)收下了。
阿鵑沒再上床,而是硬跟她擠在下鋪。她們胳膊貼著胳膊,腿貼著腿。你跟那個男生還在一起嗎?黑暗中,還是阿鵑開了口。應(yīng)該吧,我這不要去找他嘛。阿雀貼著墻,墻冰冰涼涼的。你為什么會跟他在一起啊。阿鵑問道。因為他有錢,他很有錢。阿雀說。他有錢也沒有給你花,你們這幾年都沒有見過面吧,小孩子過家家似的。阿鵑嘆了口氣。我不會花他的錢的,我自己可以掙。我只是想過有錢人的生活。你知道嗎,他給我拍的照片,他家住的是高層復(fù)式,我第一次知道高樓里還能做成別墅的樣子。他的臥室好大,他的床是一米八的。他可以到處旅游,他這幾年出國了好幾趟。阿雀顛三倒四說不清話。阿鵑制止了她,姐,明天的飛機,快睡吧。
那是阿雀第一次坐飛機,她上網(wǎng)看了攻略,提前四個小時到機場。因為沒有行李,阿雀不需要辦理托運,直接去安檢。她安靜地觀察著周圍的人,她希望沒有人能發(fā)覺她是第一次坐飛機。盡管這沒什么丟臉的,但她有難以言說的尊嚴(yán)感。
等到上了飛機,她才發(fā)現(xiàn)坐在靠窗的位置也沒有想象中那么好。舷窗有點低,也不大干凈,模模糊糊地能看到外面飛機碩大的機翼。在飛機上,阿雀認(rèn)真地吃光了機組成員給的所有的食品和水。隔壁座位上的阿姨似乎沒什么胃口,阿雀壯著膽子問她要,阿姨爽快地把飯給她了。阿雀把飯塞進了包里,她想,晚飯有著落了。
等到落地,她站在虹橋機場里。人群像是覓食的沙丁魚一樣擠在一起,沖著一個方向游動。她掏出手機,嚴(yán)格按照導(dǎo)航來走。這機場真大啊,阿雀感覺自己走了半個小時,還在這迷宮里打轉(zhuǎn)。她看見地鐵口站著一個男生,沖著他揮了揮手。時隔三年,趙總已經(jīng)是上海的趙總了。阿雀沒辦法把他和在學(xué)校的樣子聯(lián)系在一起,只是靦腆地沖他笑笑。
趙總很熟絡(luò)地對她說,阿雀你還跟以前一樣,我一眼就把你認(rèn)出來了。我們先去你住的酒店放東西吧,然后我請你去吃晚飯。趙總的學(xué)校在徐家匯區(qū),阿雀的酒店也定在附近。她順從地跟著趙總走,坐地鐵可以直達(dá)。阿雀從沒有坐過地鐵,趙總提醒她要去買票,只買一張就夠。阿雀搞不明白,直到看到趙總刷了一下手機就過去了。
地鐵的速度很快,人也很多。只是三分鐘停一次車,站也很多。阿雀這輩子都沒有見到過這么多人,他們行色匆匆,有些人手機不離耳邊。阿雀偶爾看到穿搭很時尚很奇怪的人,她看著那個紅頭發(fā)黑衣服滿身丁零當(dāng)啷金屬的人走過去。阿雀看著他消失在人群里,扭過頭來的時候,趙總正在看著她說,上海這種打扮的人挺多的。阿雀點了點頭想,大概上海本來就很多人吧。
阿雀也沒有逛過這么大的商場,有七層,地下還有兩層。趙總說,這不過是上海最普通的商場之一。琳瑯滿目的店鋪和形形色色的人群,很多東西阿雀都叫不上名字,眼睛都有點看痛了。她看到有一家店鋪里擺著很好看的玩具,走進去蹲下打量。趙總說,這款盲盒最近還是挺火的,你要不要抽一個試試運氣?阿雀知道盲盒,也知道盲盒的價格,她擺了擺手拒絕了。旁邊和她相同年齡的一個女孩子愉快地抱走了一整盒,和她的同伴說說笑笑著離開了。
你知道,那一整套的價格就要八百多。阿雀撓了撓脖子說道,比我當(dāng)時身上帶的錢都要多,而且她們買東西的樣子輕松愉快,就像是花了八塊錢。誰不想過把八百塊錢當(dāng)八塊錢的生活呢。當(dāng)時我兜里只有七百塊錢,大概的心態(tài)就像是只有七塊錢,比乞丐都窮。
趙總請她吃商場里的一家蘇州外婆菜,里面裝潢得很高雅。阿雀喜歡這種厚實的木頭桌子,頭頂?shù)臒粲貌菥幍亩敷艺制饋?,光線在墻上四散開來。墻上裝裱著小巧精致的油畫,似有似無的傳來吳儂軟語的歌聲。阿雀覺得自己當(dāng)時的動作冒著傻氣,每個細(xì)節(jié)都要瞪著眼睛看。趙總一邊看菜單,一邊對她說,這就是普通的餐廳,裝潢和口味都只能算湊合,他們家唯一出名的招牌就是這個魚湯了,這個一定得嘗嘗。
阿雀訕訕地拿起菜單來翻著,一眼就看到了他們家的招牌魚湯,298一份。阿雀有限的人生里還從沒有吃過這么貴的魚,也沒有喝過這么貴的湯。趙總又點了幾道菜,阿雀一邊聽一邊翻找著它們的價格。趙總問她還想吃點什么,阿雀連連擺手說夠了夠了。她做賊心虛,膽戰(zhàn)心驚地估量著自己口袋里的錢。
趙總大概是察覺到了她的不安,很快說,這頓是我請你的,你不要擔(dān)心付賬的問題。這使得阿雀更加窘迫,她漲紅了臉說一定要AA。趙總喝了口茶,轉(zhuǎn)了個話題問她有沒有考慮好去上海的哪所大學(xué)。阿雀說還沒出成績,也還沒想好。趙總又問,有沒有想過出國留學(xué)。這是阿雀從沒敢想過的問題,她壯著膽子問道,為什么突然問這個。趙總說,他打算出國讀研,如果阿雀能跟他一起出國就好了。
阿雀這才明白,大概他從不清楚自己的家境。他不知道自己這次來的費用都是攢了好幾年的,他也不知道家里實際上連她和阿鵑的學(xué)費都負(fù)擔(dān)不起。讀研,阿雀知道家里人給她最大的幫助就是支付大學(xué)費用,有可能生活費都要自己打工賺了。爸媽年紀(jì)大了,他們還能干幾年。阿鵑的讀書費用少不得要靠著她,還有爸媽的養(yǎng)老問題。而她現(xiàn)在坐在上海普通的商場的普通飯店里像個乞丐一樣,對面的男生家境優(yōu)渥,出國留學(xué)對他來說像是吃飯喝水一樣平常。
魚湯端上來了,阿雀喝了很多。她覺得魚湯確實非常鮮美,但不值這個價錢。她又覺得只有喝完才不算浪費錢,于是,連湯里的配菜和魚骨頭都嗦干凈了??刹藢嵲谟行┒啵圆煌辍.吘共皇撬跺X,無法要求打包,臨走的時候還是覺得很可惜。
趙總和她在商場門口分別,他回學(xué)校,阿雀回酒店。阿雀吃到食物頂在嗓子眼,巴不得靠走路消食。徐家匯真的很大,她走在路上渺小極了,路兩邊林立著無數(shù)商業(yè)大廈,是黑暗的鋼鐵森林。巨大的LED燈播放著廣告,燈光照在另一棟樓和地上。她迷路了,周圍的大廈似乎都長一個樣。她順著人群走進其中一間商場,找到扶梯。她不知道自己要上去干什么,也許只是沒路走了。商場里的人真多啊,似乎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阿雀看到商場里的電梯門都干凈得像鏡子一樣,她仔細(xì)地打量自己。確實很土氣,能一眼被區(qū)分出來。阿雀繞著四樓走了一圈,看到一家賣鞋子的店。她看不太懂英文的店名,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走了進去。導(dǎo)購員是個非常漂亮的姐姐,阿雀都能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她指著一雙白色的小皮靴,抖著聲音問可不可以試一下。導(dǎo)購員自然地給她拿了下來,讓她穿上。這雙鞋真漂亮啊,還有后跟。顯得阿雀的腿更加的筆直修長,而且軟和極了。她問,請問這雙鞋多少錢呢?導(dǎo)購員說,兩千五。
阿雀平靜地把這雙鞋脫了下來,她穿上自己的帆布鞋。說道,謝謝,我再去看看別家吧。導(dǎo)購員笑著把鞋拿走了。阿雀低著頭走了出去,她握著扶梯的把手,走出商場。盡管是夏天,晚上的街道也依然有冷風(fēng)。人群和車流依舊喧囂,路邊的某間酒吧傳來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阿雀把頭揚得很高,燈光把她拉長成一只細(xì)嘴細(xì)腿的鳥。
阿雀認(rèn)為自己是倉皇地逃離了那座城市,并在高考成績后選擇了身處云南的本校。爸媽不太能理解她為什么不去上海卻選擇了離家這么遠(yuǎn)的學(xué)校,但看在是個師范學(xué)校也就不說什么了。因為這件事,趙總和阿雀大吵一架。準(zhǔn)確地說,是阿雀聽趙總在電話里非常憤怒地說了她半個小時。阿雀耐心地聽完了,然后掛斷了電話。
你知道嗎?我覺得上海這座城市不適合我。阿雀總結(jié)道。如果我要再去,我希望是我兜里有錢的時候。兜里裝著八百塊。是當(dāng)八塊錢花的八百塊。
我再次問,分手的理由是什么?
他要出國留學(xué)了,我希望他能有好的前程。當(dāng)然,金白鷺也要有好的前程。阿雀站起身來拍拍土,用力揮了兩下胳膊喊道,祝金白鷺十八歲生日快樂!
我聽到她的聲音都喊劈叉了,也立刻站起來幫她喊:祝金白鷺十八歲生日快樂!我倆對著喊,看誰嗓門大。
旁邊跑步的姑娘嚇了一跳,可能也是累了。她停下腳步,也跟著說了句,祝金白鷺十八歲生日快樂……誰是金白鷺?
阿雀笑瞇著眼,一只手叉著腰,一只手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呀,我是金白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