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翼園

力歌

陳玉輝大罵高振沒一點先兆，在他提議喝下一杯啤酒之前，還對高振大唱贊歌，說高總經(jīng)理是他一輩子的恩人，他的話說得高振心花怒放?？芍皇沁@一杯啤酒下肚之后，他不僅罵了高振是王八犢子，還把高振很多的老底揭了出來，一通亂說，大家攔都攔不住。

這頓酒局原本是張瑞志張羅起來的，當時還是高振親自點名讓陳玉輝參加，說他原來是辦公室主任，現(xiàn)在還是主管后勤的副總經(jīng)理，對于住宅暖氣一戶一閥的改造最有發(fā)言權(quán)。

張瑞志退休前是市財政局的副局長，之所以能夠搬進T企業(yè)的住宅小區(qū)路翼園，得益于父親是這家企業(yè)的退休職工。還有一戶T企業(yè)給父親的住宅落到了他的名下，當然，如果僅憑父親的那戶普通職工的住宅，是住不進這個處級以上干部才有可能入住的小區(qū)，關鍵是他在二十年前任省直的中央直屬企業(yè)財政督察處處長，直接負責中直企業(yè)的財務審計檢查，T企業(yè)哪里敢不給張?zhí)庨L面子，他才得以以父親住宅為借口，堂而皇之地搬入了這個小區(qū)。

當年的路翼園在這座城里名聲可是響當當?shù)?，很多人都以搬進這里為驕傲。原因當然也緣于這家國有企業(yè)當初進入這座城市時，隸屬于中央軍委，城市的三分之一人口來源于這家企業(yè)，T企業(yè)是個獨立的小社會，基建教育衛(wèi)生生活文化公檢法無所不有。T企業(yè)來這里落戶時，主要領導最高的行政級別八級，最低是十級，而市里的書記市長都在十一級以下，職工的工資也比地方上的人高出很多。路翼園小區(qū)當年占據(jù)的地方，是日本侵略時蓋的小洋樓，專供將軍及高級專家官員居住。隨著東北的解放，這家軍工性質(zhì)的企業(yè)隨著部隊進駐到這里，繼承了日本曾經(jīng)的企業(yè)生產(chǎn)，那些具有部隊軍人經(jīng)歷的企業(yè)高官們分別搬進了小洋樓。一九五四年后T企業(yè)隸屬關系歸在了國務院下屬的部門領導，才逐漸地壓縮了行政編制，與地方平起平坐了，但T企業(yè)職工仍不改優(yōu)越的初衷，說起話來牛皮哄哄，與這里獨特的方言語調(diào)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早些年一旦有與方言不同的聲音發(fā)出，有人會羨慕地問，你是T企業(yè)的吧？被問的人一準趾高氣揚支棱脖子稱老子就是。

路翼園這片區(qū)域的小洋樓一直是這座城市的風景，文革期間，即使企業(yè)高官們被斗成走資派，造反派們也沒敢輕易搬進來，因為他們資歷經(jīng)歷與高官們的差距太大，哪個人敢動那個心思？改革開放后，城市和企業(yè)居住環(huán)境逐步改善，涉及到T企業(yè)很多密集地區(qū)人口的搬遷，動遷費讓開發(fā)商搔頭，他們對這片稀有人口占據(jù)的土地垂涎三尺，卻沒人敢染指。直到二十年前，T企業(yè)來了個不到四十歲的一把手，到這里視察，他叉著腰瞪著眼，一副天生牛犢不怕虎的架勢，高聲說道：“如今職工住宅緊張，這么寬敞的地方為什么還不開發(fā)？現(xiàn)在老領導活著的還剩幾個，不都是他媽的子女在啃老子的骨頭嘛?！彼宦暳钕拢瑢⑦@片區(qū)域進行開發(fā)，在十幾棟小洋樓占據(jù)的土地上，建成了二十多棟四層領導干部住宅樓，供企業(yè)五百多名處級干部居住。還特別蓋起了五棟連體別墅，現(xiàn)職的企業(yè)班子成員全部入住進新房。這些樓房都是超干部使用標準面積建筑的，辦理房產(chǎn)證卻按使用面積計算，如此一來，這里的干部按標準至少要多占二十平米以上的面積，得了實惠的干部們山呼萬歲，可憐那些老領導及其家屬：活著的，按退離休前的級別分配住房；去世的，占用原住宅的家屬只能按動遷戶解決。幾家歡樂幾家愁，一面是高唱贊歌，一面是上訪喝冤叫屈，好不熱鬧。后來這個年輕的總經(jīng)理下臺還被處分，據(jù)說與這里一個領導子女有關。

正是當年入住路翼園的干部與職務掛鉤，這里成了權(quán)貴的象征，隨著住房商品化，這里房屋交易一度火熱，想購買這里的房子趨之若鶩，價格一路飆升，成為房地產(chǎn)價格的新寵?？呻S著企業(yè)改制，軍需物資制造升級改造，企業(yè)的光彩不再，精簡下崗已屬常態(tài)，雖然近幾年由于東北振興政策，企業(yè)生產(chǎn)多改民用產(chǎn)品，T企業(yè)逐漸走出困境，重新發(fā)展起來，但當年得房的處級干部多已退休，連那時最小年齡的處級干部陳玉輝再有一年多時間也該退休回家了，那些具有權(quán)力和榮耀象征的路翼園，因為原來居住者的大批搬離，加之這種磚混結(jié)構(gòu)房在現(xiàn)代框架結(jié)構(gòu)的住宅擠壓下，價位開始走低，剩下的人多屬于保有昔日輝煌念想，且又在交易中不愿低價成交的領導，而現(xiàn)在這里的占據(jù)者，如小說《圍城》中所言“城里的人想出來，城外的人想進去”的那樣，多是社會的各領域財產(chǎn)保有者，來這里沾沾昔日企業(yè)權(quán)貴們的余暉。

路翼園以前采取企業(yè)自管的集體供暖，后來企業(yè)社會功能屬地化，將基建教育衛(wèi)生生活文化公檢法移交給了地方政府，趕上這次城市治污減排，統(tǒng)一由發(fā)電廠供暖，需要進行供暖設備改造，每家供暖管道采用一戶一閥，不但要收取改造費用，還要按照測量的真實面積進行收費，避免“多吃多占”，那些占足企業(yè)便宜的住戶們多有意見，外來戶在供暖公司幾番動員工作下來，人家也不在乎那點錢，馬上便達成協(xié)議。而這些還未搬離的領導干部們怨聲載道，一年要多交不算小數(shù)目的取暖費，這對于退休領導來說，不得不斤斤計較，認為這些都是企業(yè)的歷史遺留問題，應由T企業(yè)來負擔，如此一來，他們成了這里的釘子戶，堅決不向供暖公司妥協(xié)。

他們的作法并不耽誤供暖公司工程改造的進度，照樣轟轟烈烈地“開疆破土”，現(xiàn)在的管道不似過去每家每戶互聯(lián)互通，每戶都可連進從樓梯自上而下的主管道單獨入戶，工程進展很順利，整個改造基本接近尾聲。面對釘子戶，供暖公司硬氣得很，人家不在乎你級別有多高職務有多大，賺錢是硬道理，張貼告示明確說明“過了這村就沒這個店”，工程一結(jié)束，人家起營拔寨，接續(xù)下個工程。

所以才有了這場不同尋常聚會，一起研究對策。

高振曾是T企業(yè)的總經(jīng)理，兩年前到點退休回家，當年分房時，他還是個正處級干部，沒有能住進連體別墅，他與張瑞志他們同住在處級干部區(qū)域。張瑞志畢竟是地方的干部，又在財政局退休，與供暖單位領導有過交往，人家很給面子，說可以緩他們一段時間，想好了解決辦法后，再作定奪。當然，張瑞志也有私心，若企業(yè)能給這些領導解決費用的話，也就不會差他這一戶。

那天參加聚會的除了高振和陳玉輝，還有趙建，另外還有陳玉輝帶去的兩個管企業(yè)基建項目的負責人，氣氛一直很融洽。

張瑞志找的是家中檔飯店，其時正處三伏天，包房里的空調(diào)還不太給力，熱度烘托了幾個人的氣氛，酒喝得大家其樂融融。

飯費本來是張瑞志提出由他本人來結(jié)賬，還用了一句法律用語，“誰主張誰舉證”。兩個基建項目負責人說什么也不干，說請幾個老領導理所應當，何況陳玉輝還是他們現(xiàn)在的頂頭上司。

趙建說話大大咧咧，說：“我不知是來研究這樣的事，這些錢算不了什么，不然由我來出工程款，這點餐費誰愿出誰出?！?/p>

趙建在路翼園有戶房子，但他不住在這里，一直空著，他有自己的莊園和別墅。張瑞志通知他的目的，多少也有個后備方案，準備讓他支持贊助一下。

陳玉輝與趙建碰了下杯，說：“現(xiàn)在的趙總誰還能比呀，那是財大氣粗??！可這本應該是企業(yè)內(nèi)部的事，只要一把手同意，從基建費用里出點血算不了什么，打包到某項工程款里，那還不是輕而易舉?！?/p>

兩個人的話，令在場的人都很興奮，費用有了著落，肯定要熱烈地慶祝一下，難免酒喝得就多，說起陳年舊事不在話下。

趙建說：“我這里房子之所以不賣，就是為了留作紀念，我畢竟在企業(yè)工作過，賣過命?！?/p>

張瑞志開玩笑，說：“趙總啊，你這是準備作故居嗎？可以對外展示你在企業(yè)的豐功偉績?！?/p>

“那倒不至于，我只是想讓人指著我家窗戶說，你看那是趙建的房子，人家不在乎這點財產(chǎn)，當初若不是我被追究，我哪會有今天?！壁w建說話，驕傲地仰著頭笑了起來。

“那你應該感謝人家，不然你怎么能辭職下海，你能有現(xiàn)在的輝煌，還不是人家搞你搞得對，成就了你的萬世基業(yè)。”陳玉輝說。

一直默不作聲的高振，陰沉地說：“當時對趙建的問題有些反映也屬正常，但若不是有些主要領導過激了，也不會把趙建搞下來，搞進去?！?/p>

高振暗示這是主要領導所為，矛頭所指是當時負責這事的黨委書記廉相超，誰都知道他們搭班子時的矛盾。這讓張瑞志詫異，這些領導沒有退下來前，說話非常謹慎，可退下后不管不顧，隨便透露這樣的機密，制造雙方的矛盾，引發(fā)各種糾葛打架司空見慣。張瑞志的工作與企業(yè)人員無利害關系，才與他們每個人相處得不錯。

“每個人都他媽的無利不起早，見到機會，還不是像狼見了羊。”趙建卻沒按照高振的意思順下來，而是劍走偏鋒，話里帶有明顯的針對意味，大家都不言語了。

張瑞志打破一度靜寂的場面，說：“高總畢竟余威尚存，現(xiàn)在的老總哪能不給面子，何況陳總還在位，誰不知道陳總是高總的人，人們都說陳玉輝若沒有高總提拔，絕不會到今天這個位置，是吧，陳總？”

“張局長說得對，那我就敬高總。”陳玉輝臉已漲紅，端起杯一飲而盡。

“陳玉輝，今天你又喝了不少酒，你可不要再耍酒瘋啊。”趙建笑著講了陳玉輝酒后的一個笑話。

有一天晚上，陳玉輝喝酒喝多了，到樓下找不到家門了，但他想起了自己老婆的名字，便在樓下高喊他老婆的名字。那時正處炎夏，家家都開著窗戶，很多人都扒著窗戶看熱鬧。他沒把睡覺的老婆喊醒，他家鄰居敲了他家的門，老婆才醒過來，還問鄰居什么事？鄰居說大哥在樓下喊你呢。他老婆罵著去了陽臺，說陳玉輝丟人現(xiàn)眼，陳玉輝嬉皮笑臉地說：“老婆快下來接我，我找不著家門了?！?/p>

陳玉輝不滿地嚷道：“趙建純屬瞎編，這都是他在微信里看到的?！?/p>

現(xiàn)在與之類似的視頻在微信里廣為傳播，不知是趙建編的，還是真有此事。

陳玉輝的老婆很早就買斷工齡退休回家，信了佛教，只管誦經(jīng)念佛，從不管丈夫喝酒的閑事，甚至緋聞。只要老公把錢賺到家，讓兒子有個堅強的后盾，萬事皆與自己無關。陳玉輝有一個兒子，去法國留學，娶了個法國老婆，定居在國外。沒有兒子在家，老婆不愿挪窩，這也是陳玉輝沒有搬離路翼園的主要原因。

張瑞志看出陳玉輝不悅，打著圓場，說：“我與陳總家是前后樓，我咋就不知道呢？”

趙建卻不予理睬，“你又不是我們單位的人，當然你不知道了?！?/p>

高振接過話來，說：“趙建，這你就說得不對，張局長雖然不是咱們單位的人，但勝似咱們單位的人，他在任中企處處長時沒少幫咱們。那時的企業(yè)資金支出，哪有那么多的規(guī)矩，出了問題，哪個不是張局長幫咱們化解的，損失倒不說，那會有多少人斷送前程啊?！?/p>

“你是不是說自己啊。”趙建戲謔高振，說。

高振自知失言，但也沒當回事，“現(xiàn)在退休平穩(wěn)落著陸了，還怕什么，你說那時候誰沒點問題，都是在河邊走的人，哪個不濕鞋?！?/p>

大家哈哈一樂，權(quán)作笑談，到此本該結(jié)束了，陳玉輝還覺得余興未盡，說再來一箱啤酒，大家都說見好就收吧。而陳玉輝一再堅持，反對的聲浪便弱了下來。

喝啤酒有個特點就是共同喝上一杯啤酒后，便開始了各自“單挑”，相互敬酒勸酒，這也許是啤酒酒精度數(shù)低導致的結(jié)果。

陳玉輝與張瑞志喝了一杯啤酒后，又倒了一杯啤酒，說去敬高總，他從自己的座位端著酒杯站了起來，繞過張瑞志走向高振。

這時，基建負責人隔著空下來的座位，把手中的酒杯遞了過來，與張瑞志碰了杯，兩人還沒把酒喝進嘴里，那面的陳玉輝就開始高聲大罵起高振來了。

剛才良好的氣氛急轉(zhuǎn)之下，變得嚴峻起來，誰也說不清楚他們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紛紛起身來勸架，說剛才還都好好的，怎么還吵起來了。

張瑞志拉住張牙舞爪的陳玉輝，善意地勸說：“玉輝，不怪趙建剛才說你，你是不是又喝多了吧？高總的話你咋還不聽啊?！?/p>

陳玉輝這個人好喝酒，也容易喝多，喝多后往往都是高振出面呵斥他兩句，他會立即收斂。張瑞志本來是想通過這樣的話遏制住陳玉輝的放肆，可他疏忽了一點，陳玉輝直接攻擊的對象就是高振。

“張局長，你不用勸我，我沒喝多，我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标愑褫x的手一指高振，“我做他那么多年的辦公室主任，追隨著他，鞍前馬后的，沒少給他辦事，他的哪件事不是我出面幫他辦的，好事都他媽的算在他身上了，埋汰事就讓我頂雷，可他啥時拿我當過人？他把我當成他的家奴一樣?！?/p>

張瑞志的和事佬沒做成，反倒碰了一鼻子灰。

趙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插進話來，“玉輝，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如今的這個副總，還不是人家高總退休前安排給你的。”

張瑞志本以為這樣的話會讓陳玉輝冷靜下來，可沒想到陳玉輝的眼睛一瞪，說：“那才不是他媽的他提的，別以為他在常委會上說的那些話我不知道。”

“玉輝，這話你可別瞎說，常委會的話哪能隨便亂傳，你不要受到什么人的鼓動啊?！?/p>

趙建的話無異于火上澆油一般，陳玉輝更加高聲，“現(xiàn)在那些常委們都退了，還講什么組織原則，他說什么樣的話哪能傳不出來？”

隨即，陳玉輝喋喋不休地列舉他幫高振的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氣得高振渾身顫抖，罵道：“你個渾蛋，你就是個白眼狼！”

張瑞志覺得再這樣下去，將會出現(xiàn)難以控制的局面，他本想讓趙建幫助，卻看到趙建一臉壞笑，一副坐山觀虎斗的架勢。他只能指揮著陳玉輝不知所措的兩個部下，說：“你們陳總喝多了，你們趕緊送他回家?！?/p>

張瑞志拉著正在氣頭上的高振走出包房，在他們身后仍然聽見陳玉輝罵罵咧咧地敘說著那些陳年舊事。

出了飯店張瑞志截住一輛出租車，可高振堅持要走回去，張瑞志想到高振的心情不好，需要排解一下，放走了出租車。

出租車司機不滿地嘟噥著說：“又他媽的遇到一個酒蒙子?！?/p>

高振望著開走的出租車，罵道：“操，都他媽的狗眼看人低?！?/p>

張瑞志明知這是借出租車司機來表示他對陳玉輝的憤懣，便一語雙關地勸說道：“別跟他們一般見識?！?/p>

沒想到高振掉過頭來，埋怨張瑞志，說：“老張，你今天就不應該組織這個酒局?！?/p>

張瑞志心里有些難受，原本想說他不識好人心，而且是他親自提議讓陳玉輝參加的，但想到今天高振遭受到了陳玉輝這么大的打擊，不想再讓高振怒上加怒，話到嘴邊忍了下來。

高振肯定看到張瑞志的臉色，解釋說：“老張，你別誤會啊，你不在我們企業(yè)里工作，我們這些人互相間多有糾葛，以前還礙著工作關系，面子上過得去，現(xiàn)在大多退了休，誰都不在乎誰了，過去的是非便逐漸放大，將以往的矛盾都挑了出來，昔日還能裝模作樣，現(xiàn)在都他媽撕下臉皮了，你沒看這個院里的人陸續(xù)搬走了嗎？很多人沒法碰面，見面如仇人相見，為了眼不見，心不煩才搬離這里?！?/p>

高振這么一說，張瑞志心里舒坦了些，他確實發(fā)現(xiàn)了這種現(xiàn)象的存在。他早聽說過這里的人上班前都在貓眼里向外偷窺一下，待走廊沒人才會拎包出來。當時張瑞志覺得奇怪，問人家那是什么原因，人家諱莫如深地說，那不都是領導嘛。張瑞志不得要領，繼續(xù)追問原因。人家不耐煩地告訴他，還不是為了避免碰上同事，不得不寒暄，要是問點閑話，說還是不說。張瑞志聽得一頭霧水，現(xiàn)在張瑞志才弄明白人家的意思。

高振以前的搭檔、企業(yè)的黨委書記廉相超退下來不久，趕上了過年那天聽到了敲門，老伴忙去開門，看到原來辦公室的秘書拎著大包小裹站在門前。老伴喜笑顏開，忙著往屋里讓人家，可秘書愣愣地看著門框上的門牌號，說這不是什么什么總家啊。秘書說的那個現(xiàn)職總經(jīng)理住在她家對面，老伴這才明白這哪里是給自己家來送禮，分明是走錯了門，氣得她狠狠地摔上了門。這件事廉相超的老伴到處去亂說亂罵，搞得世人皆知，搞得那個秘書也灰溜溜地滾出了機關。

張瑞志為了緩和氣氛，轉(zhuǎn)移話題，說：“也不知廉書記現(xiàn)在身體怎么樣了？”

高振憤憤地說：“能怎么樣？肝癌，沒多長時間活頭了?！?/p>

張瑞志驚訝，“得的是肝癌？”

“就他老婆那張嘴，一天到晚地嘮叨，還不肝火旺盛，不得病才怪?！备哒裾f著話，不知被什么絆到了，他踉蹌一下，張瑞志忙上去扶了一把，高振站穩(wěn)后，看了看剛才走過的地方并沒有什么障礙物，覺得晦氣，惡聲惡氣地說：“這人都怎么了，轉(zhuǎn)眼就變成了白眼狼。”

張瑞志知道他是在說陳玉輝，因為陳玉輝是高振一手提拔起來的，才走到今天企業(yè)副總的位置上。

那時，高振從機關副職調(diào)到隸屬T企業(yè)下面的一家原料加工基地當主任，那個基地地處偏僻的山區(qū)，當年的陳玉輝還只是一名工人。

高振去那里任職，當時認為只是提級過渡一下，可沒有想到的是他這一去就是七年。

在大山里單位基礎設施極差，當?shù)剞r(nóng)村的情況又是貧窮落后，且距離城區(qū)又遠，多是靠專用的車輛拉生活物資，要是遇到冰雪洪水災害，商品食品供應接濟不上，雖然通火車，可一天只有一趟。

在這里工作的基本是部隊的老職工，年輕人就是他們的子女，他們真就是獻了青春獻子孫。因為交通不便，當時人們的要求并不高，這里的艱苦生活還都能夠接受。

高振從大城市里來的，哪里吃過這樣的苦？他是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到的這家企業(yè)，當了兩年的秘書提上了副科長，然后提調(diào)到一個部門下面去當科長，這都是當時企業(yè)一把手的欣賞，讓他過渡一下，然后再重用?？珊镁安婚L，很快換了新領導，把他調(diào)到這個基地來了，人家說得冠冕堂皇，說是為高振考慮，因為缺少一線工作經(jīng)驗，到基地提個級別，作為后備干部鍛煉幾年，補足經(jīng)歷，為日后提拔作準備。當時老婆還挺高興，說雖然孩子還小，去個三年兩年，克服一下困難，以后的機會多著呢?？珊髞聿胖溃揪筒皇悄敲椿厥?，新領導上任后，為了清理一大批前領導任用的干部，才把他調(diào)出去的，這么一去就是七年，搞得孩子哭老婆叫，就差沒有離婚了。

陳玉輝是辦公樓的門衛(wèi)，高振把床安在辦公室里，白天上班，晚上就住在那里，其實整個辦公樓只有高振獨自住在辦公室。

陳玉輝機靈很會“來事”，天天幫助打水，去食堂取飯送飯，天黑了鎖上樓門就上樓來過來陪著高振，即使他休班也會過來聊天、下象棋，這讓寂寞的高振得到很多的慰藉。正因為如此原因，高振把陳玉輝調(diào)到辦公室工作。

陳玉輝接父親的班，只有高中文化，但他愛好文學，文字功夫也還可以，當時只有一點讓高振不滿意，就是陳玉輝不能喝酒，他只要喝上一口，便滿臉通紅，誰也不敢再讓他多喝，怕他有什么意外。

在上級通知陳玉輝轉(zhuǎn)為一般干部那一天，陳玉輝宴請答謝高振，他還邀請了辦公室的主任和其他同志參加。

酒宴開始，陳玉輝本來是倒了一杯飲料，辦公室主任把杯中的飲料替他喝了，說：“那可不行，現(xiàn)在有個順口溜說得好，那叫干不干先套上，洗不洗先泡上，喝不喝先倒上。”

這個當年在酒桌上最為流行的順口溜，主任借著大家的笑聲，順利地將酒倒進了陳玉輝的酒杯中，待陳玉輝阻攔時，主任又說：“話要說半句，酒要倒?jié)M杯，這是規(guī)矩?！?/p>

“今天請這頓晚餐，是為了感謝高主任對我的提攜和栽培?！?/p>

陳玉輝站起身，面對著高振，再看那滿杯的酒，心里犯怵，手伸向了一邊的茶杯，辦公室主任卻從他手下挪走了茶杯，說：“你要表示誠意，怎么的也該喝酒哇?！?/p>

陳玉輝沒有辦法，只好喝了一口，他的臉瞬間紅漲起來。他的杯子還沒有放下，辦公室主任繼續(xù)撮弄他，說：“你把這杯酒喝下去吧，這人啊，有了初一，就會有十五?！?/p>

這是陳玉輝的頂頭上司在說話，不敢不服從，可他真的沒有喝過這么多酒，正在猶豫間，高振阻攔，說：“從沒看到過陳玉輝喝酒，你們就不要為難他了?！?/p>

高振的話本是好意，不想?yún)s起了反作用，陳玉輝覺得高振在考驗自己的勇氣，再說他與辦公室主任杠上了，堅持要把一杯酒喝下去。喝下去后，大家忙讓他坐下喝茶。他坐下來，看到別人往下進行，大家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如先前一樣的漲紅之外，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有什么明顯變化，問他本人也沒覺出身體的不適，便鼓勵他接著喝酒。那一天他總共喝了三杯多白酒，說話多少有些走板，沒人再敢勸他喝了。陳玉輝都喝了那么多，可以想得出別人喝了多少，那一天，是陳玉輝把高振送回到辦公樓的辦公室，還打了水，沏了茶。

在陳玉輝把這些事料理完畢，準備離開時，高振關照他，讓他第二天不必著急來上班，讓他醒酒后再過來?？勺尭哒袷剂喜患暗氖顷愑褫x第二天早早就過來了，這讓高振很震驚，高振此時覺得頭仍沉沉的，還有些難受呢。

高振用懷疑的目光審視著陳玉輝，問：“真的沒事？”

陳玉輝羞赧地說：“睡覺前有點糊涂，我媽說我要撒尿找不到廁所了，打開立柜門，差一點把尿尿到立柜里面。早晨起來，我媽罵我，我竟然一點也不知道?！?/p>

高振邊笑邊問：“你腦袋不疼？”

陳玉輝搖頭。

“不難受？”

陳玉輝仍在搖頭。

陳玉輝頭一晚喝了那么多的酒，過了一宿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這很難讓人理解，也只能用消化吸收快來解釋其合理性。

從那以后，高振去哪里喝酒都帶著陳玉輝，很多客人常被陳玉輝的假象所迷惑，往往別人喝倒了，他的臉還是那么地紅。陳玉輝喝酒沒有別的毛病，他的負作用就是喝多了容易惹事，但只要高振呵斥一聲，陳玉輝多會醒酒過來。

有一次陳玉輝喝酒騎自行車跌了一跤，把鎖骨摔斷了，骨頭都支棱起來?；氐郊依?，不管誰勸去醫(yī)院，他就罵誰，家里人拿他實在沒辦法，只好把高振搬出來，高振一到，沒說上三言兩語，他乖乖地去了醫(yī)院。

后來，陳玉輝學中文函授，高振讓他跟著自己一起報的名，獲得了大學本科學歷。陳玉輝老婆還是高振帶他回到企業(yè)開會時介紹認識的，然后兩人在城市里結(jié)婚，安家落戶也是高振一手安排的。

高振把陳玉輝提拔成了辦公室主任，高振回到T企業(yè)的下屬公司當總經(jīng)理時，又把陳玉輝調(diào)過來當辦公室主任，然后升至副總經(jīng)理。高振上提為T企業(yè)副總，在接替人選上征求他的意見時，他提議讓陳玉輝接班，組織干部部門哪能不聽高振意見，那陣子高振正紅，結(jié)果也就沒有了懸念。如今陳玉輝亦步亦趨當上了T企業(yè)的副總，進入到了T企業(yè)領導的核心層。

“沒有我哪有他今天。”高振說這話時，兩人已經(jīng)到了高振家樓下，他打開樓門，還不忘惡狠狠地罵了句：“忘恩負義的東西！”

張瑞志安慰說：“你還不了解陳玉輝這個人啊，不喝正好，一喝就多，今天不過是喝多了酒，隨便亂說一氣，他醒酒后一定會后悔的?！?/p>

張瑞志的話絲毫沒有改變高振的態(tài)度，高振本來進入樓門內(nèi)，已經(jīng)虛掩上了門，聽到張瑞志的話后，故意往外推了一下，然后，用力拽動門把手，使得門的撞擊轟然作響，在樓間回蕩。

第二天上午，張瑞志正在書房里看書，被手機突然的鈴聲打斷，來電話的是李云，李云說了昨天陳玉輝惹的事要他幫忙，讓他出來，說她在樓下的車里等著他。

張瑞志對老婆說出去一下，老婆看出了張瑞志的異樣，問：“誰找你？剛才誰的電話？”

看到老婆懷疑的目光審視著自己，張瑞志支吾著，說：“是李云，昨天的事，陳玉輝找她，讓我?guī)椭{(diào)解一下。

昨天的事張瑞志回家就對老婆講了，老婆知道內(nèi)情，斥責道：“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人家企業(yè)的事你少摻和，你就是不聽?！?/p>

“我還不是為了咱家的那點工程改造費用嗎。”張瑞志顯得蒼白地解釋說。

老婆狠狠地翻了他一下白眼，說：“你別說得那么好聽，莫非你要趟陳玉輝的渾水吧？要么，咋就那么熱心。”

“你又在胡說八道！”張瑞聲罵了聲，逃也似的出了家門。

李云紅色的法拉利轎車停在了樓下的門洞口，十分扎眼，李云看到張瑞志走出來，從開著的車窗跟張瑞志打了聲招呼。張瑞志打開后車門鉆進去前，心虛地向自家窗口張望，看到窗簾抖動了一下。

張瑞志上車后，李云說了句：“去我家的酒店吧。”

其實不用李云說去哪，張瑞志也能猜出他們的目的地。李云與陳玉輝的關系基本是公開的秘密。

李云長得不能說是漂亮，但卻十分受端詳，眼睛不大，小鼻小嘴，每個臉部器官擺放在一起，那么的合情合理，屬于可愛的那一種女人。當年她離婚又下崗，帶著個剛滿一歲的孩子，生活挺不容易，被逼無奈來到了T企業(yè)附近的路南飯店當服務員。飯店是企業(yè)下屬的車庫改造而成，經(jīng)營沒有一點特色。李云當服務員不到一年，飯店便開不下去了，要出兌出去。李云在朋友親屬那里東拼西湊借了錢，勉強把這家飯店兌了下來，可到了飯店按照李云的經(jīng)營想法準備裝修時，她再也籌不到款，萬般無奈之下，她去找陳玉輝幫忙。

那時的陳玉輝從基地調(diào)到高振領導下的那家公司當辦公室主任，高振工作經(jīng)營有方，風生水起，效益大增，由此招待費巨大，李云之所以接下這家飯店，主要是看到了商機，其中也與陳玉輝有關。

陳玉輝不經(jīng)常在這家飯店招待客人，主要原因是飯店的店面不大，又沒有特色，他每次來吃飯，多是帶著一幫朋友過來吃便餐，其目的不言自明，就是奔李云來的，李云這么精明的人，哪能看不出來。

李云的求助，正是陳玉輝巴望的，他不但借錢，還幫助李云設計飯店格局。飯店由此“改朝換代”，原來的中間餐廳被設計成了可以跳舞唱歌的場地，周邊有小包廂吃飯可以出來娛樂，每個大包房里都安裝了KTV設備，還引進了漂亮的服務員。

路南飯店一開業(yè)便十分火爆，從地域上占據(jù)了T企業(yè)的紅利，陳玉輝更是鉚足了力氣，親力親為，把這里作為自己公司的定點飯店，并將企業(yè)總部及下屬單位介紹到這里來吃飯，新潮的餐飲娛樂一體的方式，吸引到眾多的企業(yè)領導，加上李云能說會道，尤其有漂亮的女服務員作陪，確實誘惑人，飯店每天都爆滿，來這里要提前預訂，以至于一座難求。T企業(yè)的資金雄厚，為飯店增添了巨大的財富，讓李云日進斗金，賺了個盆滿缽滿。李云對陳玉輝不勝感激，一來二去，自覺自愿地投懷入抱，兩人的密切關系成了T企業(yè)公開的秘密。

張瑞志剛當上中央直屬企業(yè)財務監(jiān)察處處長時，他到T企業(yè)檢查，企業(yè)老總在路南飯店招待他們。當時看飯店的小門臉，張瑞志還面露慍色，認為對方小瞧自己，沒把他這個副縣處級官員的“豆包當干糧”，可是一進去，便產(chǎn)生別有洞天的感覺，尤其是那些特色服務讓張瑞志目不暇接，他也是在那次宴席上認識的陳玉輝。

喝酒開始走的都是敬酒程序，陪企業(yè)老總一起過來的是T企業(yè)的財務審計處處長，辦公室主任一級的領導一圈敬酒之后，大家就熟絡了，互相開始推杯換盞，酒酣之際，陳玉輝恰到好處地出現(xiàn)在包房門口，一看就知道他酒喝多了，他的臉色紅得像豬肝似的，趔趔趄趄走進來，隨著他一起進來的還有李云。

老總看到他這樣子，玩笑說：“陳玉輝，別閃了腳啊?！?/p>

“沒啥雞巴事?！标愑褫x嬉皮笑臉。

“這小子，就是個酒懵子?！崩峡倢﹃愑褫x爆粗口并沒當回事，含笑向張瑞志介紹了兩個人，順便還講了陳玉輝的喝酒笑話，說他去飯店脫鞋上炕喝酒，酒喝多了下炕穿錯了別人的一只鞋，三天后有人提醒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咋還一只黑一只棕色的，打電話詢問，另一個酒蒙子竟然也沒有發(fā)現(xiàn)穿錯了鞋。

李云出面解圍，說：“老總，你咋總埋汰老陳啊，他那點酒后的奇聞軼事，你到處給他宣揚，你給他編本書出版唄。”

大家這樣說一說，笑一笑，氣氛融洽，總經(jīng)理站起來，一拍陳玉輝肩膀，說：“一會兒我還有事，你陪張?zhí)庨L多喝點?！?/p>

張瑞志心知肚明，總經(jīng)理與張瑞志這些人職務有差別，不便在這里多逗留，陳玉輝的出現(xiàn)，肯定是他有意安排的。

“你放心走吧，我負責把地方領導陪樂呵嘍?！标愑褫x擠眉弄眼。

李云對陳玉輝嬌嗔道：“你別瞎說話，老總該批評我引誘人家領導下水了。”

總經(jīng)理笑著警告說：“陳玉輝，你小子老實點?！?/p>

李云陪著總經(jīng)理出了門，順手掩帶上門。

陳玉輝對著已經(jīng)關上的門，滑稽地揮手，“拜拜，一路走好?！?/p>

陳玉輝在大家的推舉下，坐到了剛才總經(jīng)理的座位，他一邊讓服務員換餐具，一邊指著在座的主任處長們，對張瑞志說：“他們都是我的上級領導，讓我坐在這個位置，是挖陷阱坑害我哪。”

那些領導嘻嘻哈哈，揶揄他說：“這個位置就你坐下最合適，誰不知道你是這里的老板爹嘛?！?/p>

看到張瑞志的懵懂，有領導解釋道：“這里飯店的老板是李云，也不能把陳主任稱作老板娘啊。”

他這么一解釋，反倒讓張瑞志糊涂了，“你們說陳主任跟老板是兩口子啊，那個女老板可夠年輕的了?！?/p>

張瑞志不明就里的一句話，惹來了大家的哄堂大笑。

張瑞志這才恍然大悟，自己把關系搞錯了，有些尷尬。可陳玉輝并不當回事，罵道：“這幫家伙沒一個好東西，他們說我與李云有私情，是我的鐵子。”

恰在這時候，李云笑盈盈地進來，對著陳玉輝，問：“又瞎說啥呢？”

陳玉輝滿不在乎地說：“他們說咱們倆搞破鞋呢?！?/p>

大家笑了起來，陳玉輝的這種玩笑對他們來講，肯定是見怪不怪，隨隨便便?？吹贸鲫愑褫x跟這些領導的關系十分親近，說話沒有芥蒂。

李云只是臉紅了紅，扭捏了一下，“他就會胡說八道?！?/p>

那一次，張瑞志查出的T企業(yè)財務問題，本來要罰款一百多萬元，最后只罰了十萬，用他的話說只是意思了意思。就是那次接觸，他對陳玉輝印象深刻，也就是那個時期開始與陳玉輝交往，陳玉輝也是那時提拔成了高振的副手。

隨著形勢的變化，隨著陳玉輝一步步的升遷，現(xiàn)在李云早已經(jīng)不把餐飲作為她的主要經(jīng)營，原來那家車庫改造出來的飯店，從規(guī)模到經(jīng)營方式都不能適應形勢需要，李云在城市的開發(fā)區(qū)購買了一座三層樓的門市房，開了家大酒店，仍叫路南大酒店。雖然現(xiàn)在T企業(yè)沒有過去的輝煌，加之紀檢要求約束，T企業(yè)公款來這里吃飯招待客人的并不多，但以前李云打開了局面，交往的五行八作什么人都有聯(lián)系，客戶并不見少，可她并沒把心思放到這里，酒店雇人打理，而她把目光投向了T企業(yè)的附加產(chǎn)業(yè)上，尋找投資的商機。她把自己的儲備金投放到T企業(yè)的源頭和基本建設單位。T企業(yè)的改革，把那些不善經(jīng)營嚴重虧損的單位變賣或合資，借助陳玉輝做T企業(yè)辦公室主任這個角色，幫助她上下協(xié)調(diào)，成功地將T企業(yè)下屬的多家單位納入名下，就連原來陳玉輝接班參加工作的現(xiàn)在誰都不愿意去的那個基地，現(xiàn)在都被李云收購了。

李云今非昔比，是這座城市著名的企業(yè)家，還是市政協(xié)的常委，她接觸的多是達官貴人。她在路翼園價格暴漲時，買了這里的房產(chǎn)，是一樓相連的兩戶，將兩房客廳的中間隔離墻打通貫穿，形成一體。她稱自己之所以搬入這里，主要是對T企業(yè)的感恩，說吃水不忘打井人。其實她高調(diào)入住，不過是想證明自己的身份已不是當年見人賠笑三分受氣的“活寡婦”，現(xiàn)在確為揚眉吐氣，趾高氣揚。

李云雖又結(jié)了婚，丈夫比她年紀小了十歲，還是追求她到手的，當然他是為了李云的金錢地位而來，這不妨礙她交往其他朋友，憑現(xiàn)在的地位和財富，她有這樣的資本。她仍不忘陳玉輝的恩情，與陳玉輝的關系始終如一，這也是陳玉輝沒有搬離路翼園的原因之一。

車一直開到了路南大酒店。

兩人進了預定的包房，陳玉輝已經(jīng)點好菜坐在桌前等候，看到張瑞志進來，他站起來，把張瑞志讓到主賓席坐下，拿起杯來說：“昨天，小弟多有莽撞，望大哥勿怪?！?/p>

張瑞志呵呵一笑，“你的莽撞也不是針對我，有什么怪不怪的？”

“那也應感謝，要不是你橫攔豎擋，說不定我還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來?！?/p>

陳玉輝說著端起桌上的杯子，要把酒倒進口中，李云忙出手去攔，但酒已入大半。李云惱怒，說：“你這個人啊，咋還不接受教訓啊，喝酒誤事?！?/p>

陳玉輝頑皮地說：“事總是要出的，誤事就誤事吧，該死該活屌朝上?！?/p>

李云怨懟地用拳捶打了一下陳玉輝，顯出一種迷人的嬌態(tài)。

“高總在回去的路上可沒說你什么壞話，說這么多年你沒少為他服務，而且說你有工作能力，不然也不會一路提拔你?！睆埲鹬救隽藗€謊。

“他對我的恩情我認，沒有他，確實沒有我陳玉輝的今天?！?/p>

“你看看，這不就完了嗎，我找時間，張羅高總在一起喝酒，說開了也就沒什么事了。你走到了企業(yè)的副總位置上，還不是人家高總高看你了?！?/p>

張瑞志想進一步撮合兩人和解，順嘴說的話，卻想起昨天發(fā)生沖突的原因，可話已出口覆水難收了，這也再次戳到了陳玉輝的痛點。“提我副總的可不是高總，在常委會上研究提拔我時，他竟然說，一個工人走到現(xiàn)在的處級崗位已經(jīng)夠可以的了，為了企業(yè)發(fā)展，還是提拔一個研究生科班出身的年輕人吧?！?/p>

張瑞志覺得高振還是有頭腦的，這種觀點符合當前的形勢。他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種贊賞的意味出來。

陳玉輝肯定捕捉到了他這種表情，才覺得說得過了頭，忙掩飾說：“這倒沒什么，關鍵是他說我喝酒就會耽誤事兒，這些與提拔有什么關系？何況這么多年，他高振憑著我喝酒，替他解決了多少問題，不是我喝酒，他現(xiàn)在這老總又是從哪里來的？”

張瑞志聯(lián)想到昨天陳玉輝喝多了說的那些話，確實覺得有些事與陳玉輝的幫助分不開，但陳玉輝喝酒確實誤事，他的喝酒笑話，很多都成了T企業(yè)的段子。

李云看出張瑞志的心思，一臉不滿，埋怨說：“張局，陳玉輝值班出來咱們一起喝酒那天，你應該送陳玉輝回家，你當時可是答應我的?！?/p>

“哪一天啊？”張瑞志懵懂地問。

“就是在半年前的那一次，他晚上約你出來，你還說過，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陳總半夜打電話?！崩钤票犬嬛f。

張瑞志猛地回想起來，陳玉輝打電話那天都已經(jīng)過了晚上九點了，陳玉輝接待客人應酬喝多后，又找了家燒烤店，開辟了第二戰(zhàn)場，打電話叫張瑞志過去。張瑞志經(jīng)常參加他的活動，因為他們不在一個單位，工作和生活軌跡沒有什么交叉，接觸起來沒有什么忌諱。

那一晚除了陳玉輝接待的客人，李云也在場，張瑞志到時，他們已經(jīng)在燒烤店吃得差不多了。陳玉輝把張瑞志介紹給了客人后，便對客人稱贊燒烤是本市的特色，那幾年外界對本市的評價，輕工業(yè)是歌廳，重工業(yè)是燒烤。

陳玉輝這么一說，勾起了已經(jīng)醉酒客人的另一種興趣，幾個人嚷著要去唱歌。

李云到服務臺給陳玉輝結(jié)了賬，然后又從包里掏了厚厚的一疊錢，偷偷塞進陳玉輝衣兜里，她對剛剛到來還未喝一口酒的張瑞志說：“他就這德性，來好朋友總要一條龍服務?，F(xiàn)在企業(yè)哪有這筆錢招待他們消費呀，只有靠我來處理?！?/p>

李云向正準備上出租車的張瑞志特意囑咐說：“今天陳玉輝是值班領導，別讓他再回班上去了，結(jié)束活動后，你直接送他回家?！?/p>

張瑞志滿口答應了李云，可是到了歌廳，時間待得過長，張瑞志老婆來電話讓他回家，張瑞志只好告辭，他早把李云的吩咐忘得一干二凈了。

想到這里，張瑞志歉意地說：“真不好意思，老婆來電話催促我回家，他們唱歌還沒結(jié)束，我不想擾了他們的興致，就先走了?！?/p>

李云不滿地說：“你知道唱歌后，他把人家送到賓館，又干了什么？”

陳玉輝連忙出面制止，“李云，你別說了，多丟人啊。”

李云不理陳玉輝，接著說：“他回到機關，帶著值班人員下去查崗了?！?/p>

張瑞志先是把事想歪了，以為他去做違法亂紀的事呢，可李云說出去查崗的事，讓張瑞志忍俊不禁，啞然失笑。

陳玉輝查崗的事在T企業(yè)里已經(jīng)成為了笑談，張瑞志與趙建在一起喝酒時，趙建在酒桌上也曾當作笑料講給大家。

陳玉輝醉醺醺地下達命令，要求各部門值班人員十分鐘后到樓前集合，他還喊了稍息立正的口令，然后坐著面包出發(fā)，他要檢查的地方卻是原來歸他們企業(yè)管過的第三醫(yī)院。值班秘書置疑他說人家醫(yī)院早就屬地化歸地方領導了。他手一擺，咱們不是去檢查他們，我是讓你們學習一下人家醫(yī)生都是怎么值班的。

秘書跟他這個喝醉了酒的領導無法解釋，只好去了第三醫(yī)院。

雖然醫(yī)院屬地化，可T企業(yè)醫(yī)療保健的定點醫(yī)院還設立在這家醫(yī)院，有很多人認識陳玉輝，看他帶著一幫人進來，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呢，可聽說來看值班情況，讓人詫異。一見他酒氣醺天，沒人敢阻攔，攪得那些已經(jīng)睡下的大夫護士們慌忙出來迎接，最可笑的是他們還把一對正在床上“做功課”的大夫護士抓了個現(xiàn)行。

折騰了大半宿才回來，第二天一上班，醫(yī)院院長把狀告到了企業(yè)一把手那里，待秘書把還在呼呼大睡的陳玉輝叫醒，到了總經(jīng)理那里，總經(jīng)理責問他晚上都干了什么，他回答說在睡覺哇。

“是在睡覺嗎？”總經(jīng)理狡黠地審視著他。

陳玉輝咧嘴笑著說：“對了，昨晚我做了個夢，說是去醫(yī)院查崗，還抓了醫(yī)院的一對狗男女，他們正在床上造小孩呢?！?/p>

他的話讓一把手哭笑不得。陳玉輝的這個笑話轟動不小，企業(yè)上下幾乎都知道。張瑞志在酒桌上也曾當作笑料講給別人聽，他從沒想到這件事的發(fā)生竟然與自己有關。

張瑞志趕緊道歉，“這事整的，責任在我，那天我要是把他送回家，也不至于讓陳總丟人現(xiàn)眼?！?/p>

李云氣呼呼地說：“他呀，丟大臉了，人家醫(yī)院一直糾纏不休，是我找到他們院長，才把事情平息下來。”

“不就是喝酒喝多了嗎，這醫(yī)院也真是的?！?/p>

“哪呀，那個床上抓到的大夫，就是院長的兒子，人家不說自家的毛病，只說陳玉輝喝酒多了瞎胡扯，給醫(yī)院抹黑。”

陳玉輝拉過張瑞志，說，“算了，別說那事了，還說昨晚吧，張兄，我還得托你幫我跟高總解釋一下，當時確實是喝多了，胡言亂語。”

李云說：“我一直都對陳玉輝說，咱們院里這幾戶人家的工程款，我給掏錢不就完事了，何必整得雞飛狗跳的?！?/p>

陳玉輝不高興了，“憑啥呀，這是T企業(yè)的遺留問題，你掏這筆錢，沒人說你好，你不記得那些老娘們背后說你閑話的時候了，花了你的錢，也會說是從他們老爺們身上賺來的?！?/p>

李云打斷陳玉輝的話，說：“行了，別瞎說了，還是吃菜喝酒吧?！?/p>

“有昨天的酒墊底，喝不動了?！睆埲鹬久銖姷睾攘艘豢诰啤?/p>

陳玉輝隨了一口酒，說：“我還在職，又管這攤，讓T企業(yè)掏這筆錢，其實不難，只是涉及到我自己，現(xiàn)在這形勢下，會有人說是什么假公濟私，哪像過去那么隨便。要是沒有高總參與，我真的無法跟老總開這個口。”

李云一指陳玉輝，對張瑞志說：“要不是他喝多了，哪能把人家高總得罪了？醒酒后，他悔死了，張局長，你好好開導開導他?！?/p>

陳玉輝卻不以為然地說：“要說得罪高振這個人啊，他是不會再原諒我的，我知道當年提他的內(nèi)情，若是趙建知道了，會恨死我的。”

陳玉輝講起提拔高振當T企業(yè)副總經(jīng)理的前因后果。原定提拔的是趙建，可是信息不知怎么泄露的，上下機關紀委檢察院反貪局都收到揭發(fā)趙建的上告信，幾個部門出手一查，證據(jù)確鑿，隨后這個副總經(jīng)理的位置被高振給頂上了。

“我最清楚不過了，這個幕后黑手其實就是高振?！标愑褫x喝口酒，“你們都知道高振怎么對待提拔他做總經(jīng)理的老書記廉相超的吧？他上面有人，就是當初給人家當秘書的老領導當了上級一把手，高振找到人家，在老領導的指示下，上級干部部門考查他，要把他提為老總。從副職到正職，論資格論能力他都比不了班子里的其他人，班子成員幾乎沒人同意他，下面的民意測評也不行，要不是當時做書記的廉相超堅持推薦，哪有他的今天？”

“我聽廉書記說過，當時高振當副經(jīng)理時對他百依百順，推薦他時，他還對廉書記表示說，自己年紀小，上來后將為書記服務?！崩钤七m時地加入了進來。

“都是假話，上來不久便恩將仇報，兩人搭班子開始產(chǎn)生矛盾，那時開會就像小孩子鬧著玩似的，一上會就打架，吵得不可開交，隨后他通過上面的那個領導讓廉書記退居二線?！?/p>

陳玉輝那時正在當辦公室主任，最清楚廉相超與高振的矛盾。張瑞志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xù)下去，開玩笑岔開話題，說：“過去那些陳年往事不堪回首，用《智取威虎山》中的臺詞來說，‘八年了，別提它了’?！?/p>

陳玉輝露出一絲微笑：“張局長，我知道你擔心什么，可我心里就是不舒服。”

李云若有所思，“人對人無非就是兩種情況，要么一好百好，要么就百好無一不好。”

張瑞志那天回家后，又挨了老伴一頓罵，嫌他出去的時間長了。老伴不聽他解釋，不屑地說：“你們男人的心思我還不清楚？還不是被李云勾了魂。”

張瑞志每遇到與老伴鬧矛盾時，總要用嬉鬧方式化解矛盾，“你說這年輕時吧，有賊心沒賊膽，到了我這把年紀，有賊膽了，可賊心沒了?！?/p>

兩天后的中午，正在午睡的張瑞志被女人的吵架聲鬧醒，看到老婆躲在臥室的窗簾后面偷偷地瞧熱鬧。

夏天很熱，家家戶戶開著窗戶，吵架的聲音貫穿進來，聲聲入耳。

打架的起因是高振孩子的車堵了李云車庫，她的車出不來，按了高振家的門鈴，讓高振家的車讓一讓，孩子下來把車開走后，高振老婆攔在車門前與李云吵嘴。

張瑞志起身，要去撥開窗簾看得更清楚，被老婆攔住，說：“別打開，別人家也都躲在窗戶看熱鬧呢。”

“應該下去勸勸，多大個事啊。”張瑞志說。

“你少去惹麻煩，這哪是就事論事，這是借機找事?！?/p>

路翼園蓋樓時，還沒有哪一家有車，沒人考慮車庫的問題。與高振家住宅樓連接的里側(cè)拐角處蓋了一棟辦公樓，是T企業(yè)下屬的房產(chǎn)建筑開發(fā)公司的辦公地點，在一樓有兩個小車車庫，用來停放單位的辦公用車。后來這家公司因?qū)俚匾平唤o地方區(qū)政府，加之擴大業(yè)務，搬離了這里，樓上的辦公區(qū)域租給路翼園的物業(yè)管理部門，所以車庫一直都空著。

近年的汽車制造業(yè)發(fā)展迅速，一時間幾乎家家都有了私家車，如此一來地皮十分緊張，就連原來的綠化草地都改成了車位，但仍不能滿足停車的需要。

很多人惦記過這兩個車庫，但溝通過后換來的是拒絕。高振與開發(fā)公司總經(jīng)理探討過，他認為自己曾經(jīng)是人家上級領導，總會給自己點面子，拿下一個車庫不成問題。

這就要說明高振沒有搬離路翼園的原因。

在路翼園分房時，高振還是個正處級干部，得到的是與張瑞志對面的二層樓住房，當他提拔成T企業(yè)副總時，住房制度改革，路翼園的住房變成了商品房。趕上他家對面屋的領導，上調(diào)去北京總部工作，急著賣房。那時剛剛改制，房價并不高，他通過手中的權(quán)力，以自己沒有達到相應的級別標準為由，購房款公私各半，將這套住宅留了下來，并進行了改造，將中間隔斷處貫通成為一個整體，他家的面積超出張瑞志家的一倍，他哪里舍得搬離這么大面積的住宅。當年，有人向上級告狀，說他住房面積超標，上級來人調(diào)查，最后不了了之。因為住在這里的干部哪個都超標，嚴格追究起來，誰都得不到好處，大家惺惺相惜，高振在班子里做個檢討，走走形式，法不責眾，下不為例了。

高振本人不會開車，自己也沒有車，可是兒子有車，兒子有車不是關鍵，人家房子不在這個院里，人家是新買的樓，有車庫。兒子的樓和車庫都是高振掏的腰包，主要是那個漂亮的兒媳婦提出，如果沒有這些條件，人家不進他家的門。兒子結(jié)婚一下子掏空了父親的積蓄，他退休回家后，收入嚴重縮水，這么大的房子需要他供養(yǎng)，這也是他為什么那么計較取暖設備的改造費。他想把車庫買下來，盤算著兌給別人或是像老伴所說開個小賣部，雖然他反對過，覺得自己的家屬開小賣部太丟分，但還是想先盤下來，再作打算，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開發(fā)公司總經(jīng)理偏不給他面子，客觀理由說了一大堆，還用公有財產(chǎn)搪塞高振。高振不買賬，因為這個開發(fā)公司剝離出T企業(yè)時，高振是T企業(yè)的總經(jīng)理，對這個車庫的產(chǎn)權(quán)一清二楚，車庫早就成了這個總經(jīng)理的私有財產(chǎn)。他正是基于這一點，才找到人家，但他疏忽了最重要的一點，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人家的領導了，再拿大屁股壓人不好使，人家只認錢不認人，總經(jīng)理說面子可以給你，但出的價錢一分不能少。高振不能認同的就是對方給出的價格，最后只能知難而退。

當時剛剛搬進這個小區(qū)的李云從陳玉輝那里聽說了高振購買車庫的消息，原來大家都認為這是公有財產(chǎn)，高振與這個總經(jīng)理的交易舉動，等于撕開了一個大口子。李云二話沒說，帶著一兜子現(xiàn)金，直奔那個總經(jīng)理辦公室，她跟總經(jīng)理再熟識不過了，搞開發(fā)的哪個沒有社會活動？他也是李云經(jīng)營飯店的?？?。李云把錢摔到辦公桌上，沒怎么討價還價，就把兩個車庫拿到手了。

這兩個車庫足以讓路翼園的人眼熱，每天看著李云與丈夫的兩臺豪車出入，哪能不使原本就不滿的高振兩口子心生妒忌，借機找茬吵架。

一時間，吵得不可開交。

李云丈夫下來勸解，讓李云少說兩句，然后去勸攔在車門前的高振老婆。高振老婆不為所動，故意高聲叫喊道：“現(xiàn)在哪還有什么道德倫理，跟那個忘恩負義的東西都他媽的天地一家春了，還有什么事干不出來？”

誰都聽得出來，她的話暗指陳玉輝，不知怎么搞的，那天陳玉輝大罵高振的事已傳遍了路翼園，當時知道這件事也就是吃飯的這幾個人，張瑞志覺得肯定是有人別有用心，故意為之。

高振老婆撒潑殃及池魚，不只是傷害到李云丈夫，還牽扯到了陳玉輝那里，直指李云與陳玉輝有一腿，可她丈夫?qū)@一點從不在乎，一直還跟陳玉輝保持良好的關系，高振老婆挑唆并不起作用。

兩人僵持著，互不相讓。

“你們這是在干嗎，欺負人家李云是老實人，是不？”突然又一個聲音加入進來，這聲音不用猜，聽得出是廉相超老伴，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她在院里故意這樣有針對性地高聲叫嚷過，這聲音院里的人再熟悉不過了。

“阿姨，是不是我廉叔等急了？我這不也是干著急，走不出去嗎？”李云柔聲地解釋。

廉相超老婆乜斜著高振老婆，挑釁道：“怪不得我家老頭子在家等了這么半天，原來這還有個擋路狗啊，人家說好狗還不擋路呢?！?/p>

高振老婆臉憋得通紅，干嘎巴嘴，說不出話來。

廉相超老婆故意對著空曠的樓間，高聲說：“都是些什么混賬東西啊，我家老頭子為企業(yè)出生入死一輩子，老頭子要去醫(yī)院，跟辦公室要個車都不給出，不是那個時候，你們一個個溜須拍馬，成天往我家里跑的時候了？要么，我都給你們揭露揭露？看看你們都是些什么東西。要說咱們這個院還就是李云最有良心，人家怎么就對不起你們了，也不看看你們的老爺們都他媽的是什么玩意兒?！?/p>

廉相超老婆一參與進來，高振馬上就出現(xiàn)了，拉著老婆往自家的樓洞里走，簡直就是落荒而逃。

廉相超老婆掐著腰，指著兩人的背影，罵道：“背信棄義的狗人！”

“阿姨別多說了，廉叔該等急了?！崩钤埔贿厔裾f一邊打開車門，讓廉相超老婆坐了進去。

廉相超老婆進車門前，還不忘高聲大喊：“我家老頭子就是要坐李云家的豪車，好好風光風光，氣死你們這幫勢利小人。”

星期六，供暖改造工程正式開工。這不是T企業(yè)出資，而是趙建拿的錢。那天陳玉輝大罵高振后，不僅院里的人知道，就連T企業(yè)的領導層也都聽說了，陳玉輝無法再向領導說明，原計劃由T企業(yè)投資供暖改造工程只能擱置下來。

趙建將開工儀式搞得有點招搖，他故意向T企業(yè)展示一下自己的實力，以彌補沒能進入企業(yè)領導層的缺憾。

路翼園有一片空敞地，處在高振家那棟樓的樓頭，依在樓頭一側(cè)就勢搭了個臺子，還在上面擺放了花籃。在樓墻上拉起橫幅，寫著“路翼園T企業(yè)職工住房供暖設施改造開工典禮”。配套安裝了音響設備，先是放音樂，聲音搞得挺大，整個院子都聽得到，很多人聽到巨大的聲響，跑過來看熱鬧。

張瑞志與老婆是被趙建公司的人專門請出來，當然，T企業(yè)這些用戶是趙建提前通知來支持他的活動，俗話說，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雖然高振沒有過來，可高振老婆還是出來湊人數(shù)。

這時人群中有人說：“來了，來了?！?/p>

張瑞志扭頭去看，見有五個陌生人，都穿著職業(yè)裝走過來，一邊走一邊查看樓頭處的樓號。張瑞志原以為趙建請來的剪彩嘉賓呢，可這幾個人卻都不認識。

五人隨即走向這里，對熱鬧場面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興趣。他們拐進這座樓，認真查看樓洞的門牌號，在高振住的門洞前停了下來，高振老婆看到陌生人按的是自家門鈴，馬上引起了她的警覺，她忙跑了過去，問道：“你們找誰？”

幾個人愣了一下，都不說話，其中一個人打量了一下高振老婆，說：“我們來找高振。”

高振老婆緊張地問：“你們是誰？干嗎？”

那個人肯定是五個人中負責的，他已經(jīng)猜出眼前這個女人與高振的關系，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說：“我們從北京來，找高總了解一些情況?！?/p>

“那就請進屋吧?！备哒窭掀糯蜷_了門洞的鐵門，讓幾個人進了門樓。

趙建與嘉賓恰在此時到來，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回來，隨即開工典禮開始，那個取暖改造施工的總經(jīng)理參加儀式并講話，然后物業(yè)經(jīng)理講話，主要是表示對趙建的感謝。

幾個人剪彩后，趙建一聲令下，鞭炮齊鳴，熱熱鬧鬧，讓人感到滑稽。

儀式結(jié)束后，趙建用話筒對大家說，一會兒公司過來兩輛大巴車，帶著參加活動的用戶去李云的酒店喝酒。趙建走下典禮臺，還特意到張瑞志身邊，讓他無論如何也要隨車去酒店。

等車的人們無聊地聊著天說著話，突然聽到了樓上高振老婆的哭聲，聲音不是很大，但那種壓抑的哭聲足以讓樓下的每個人聽得清楚，大家面面相覷，不知有什么事情發(fā)生。這時樓下的大門洞開，高振鐵青著臉，跟隨著那幾個陌生人走了出來，看到大家投來關切的目光，他忙低下頭去，在負責人的引領下，快步地走向了悄然出現(xiàn)在樓門前的一輛面包車。中間的車門打開后，高振上車的一瞬，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跌倒在了打開的車門邊，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將他弄進了車里，隨即關上了車門，面包車迅速地駛離了狹窄樓間人們的視線。

大家各有猜測，陳玉輝突然說了句：“不會是紀委的人吧？”

正在熱烈議論的聲音戛然而止。

兩輛大巴車只拉上了二十幾個人，很多人像張瑞志老婆那樣，不好意思去湊熱鬧，張瑞志以為這些人不能坐滿預訂的酒席，他了解趙建，在花費上他一向大手大腳，從不吝嗇，他怕趙建失望?？傻搅司频?，大出他所料，在酒店婚宴大廳六個大桌差不多坐滿了人，去的都是原來T企業(yè)退休的領導干部，這些多是從路翼園搬出去的，還有兩張空桌，正好讓剛到的人和陸續(xù)趕來的人占據(jù)。

廉相超早已坐在中間那桌主座席上，趙建請張瑞志和已經(jīng)先到這里忙碌的陳玉輝分別坐在廉相超兩邊。廉相超雖帶著病容，但精神看上去不錯。

張瑞志看到滿席的前T企業(yè)的領導，謙讓說自己坐在這個位置不合適，還沒等趙建說話，廉相超手伸過來，拉著他坐了下來，“張局長是政府官員，過去沒少幫我們，你坐在這里名正言順?！?/p>

李云作為主持人，站在臺上，拿著話筒，朗聲道：“今天是趙建出資為路翼園的T企業(yè)用戶進行供暖設備改造，并且又在本人名下的酒店設宴招待各位，對此我們表示感謝，下面請趙總上臺講話。”

趙建在掌聲中走上臺來，拿過李云遞來的話筒開始講話，“我趙建是個戴罪之人，今天還能得到這么多人捧場，若能給我面子多喝幾杯酒，我簡直就是受驚若寵了?！?/p>

趙建的話引來臺下一片哄笑，在趙建的倡議下，人們紛紛拿起杯來響應，趙建宣布宴會開始。

趙建首先來到廉相超面前敬酒。

趙建當初在準備提拔T企業(yè)副總經(jīng)理時，有人告他經(jīng)濟犯罪，主要是小金庫的事，那時哪個公司都有小金庫，誰還不用小金庫的錢來支付一些個人或說不清楚的費用。趙建沒怎么當回事，可檢察院突然把他逮捕了。

當時，廉相超剛調(diào)任到這里當黨委書記，公檢法機構(gòu)還沒有屬地移交出去呢，所以他廉相超找到檢察院院長，讓他們對趙建高抬貴手。檢察院院長還在T企業(yè)領導下呢，哪能不給廉書記這個面子。加之趙建貪污的款項不高，最后免于刑事責任，給予留黨察看一年，行政降為正科級的處分。

趙建一氣之下，辭去了公職，利用已有資源，把原來公司的大部分生意搶到自己手中，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經(jīng)營規(guī)模越來越大，在座的一些退休下來的很多處級干部都到他那里謀職，他成了T企業(yè)人人都尊敬的對象。

趙建端著酒杯，對廉相超說：“廉書記是我的恩人，我永生都不能忘記?！?/p>

廉相超說：“可別這么說，是你小子有能耐呀，現(xiàn)在都說你是企業(yè)第二個集團，你用的這些人，正職的在你那里是副處，副處的都按科級使用，你比我都牛?！?/p>

趙建畢恭畢敬地說：“老領導，你這是在罵我啊，這些人都是行政干部，不能讓他們管業(yè)務，我主要請他們來幫助搞管理?！?/p>

廉相超一指趙建的腦門，說：“你小子就是人精啊，你還不是利用這些人的人脈啊，來挖我們集團的墻角？”

“還是老領導一針見血?！壁w建表示出心悅誠服的樣子。

高振被紀委帶走，早已在酒場中傳開了。

廉相超長嘆一口氣，自然說到高振，“高振這人啊，從大山里一步步走出來，也不容易，當年他對我那種真誠懇切的勁啊，真讓人感動，他又小我八歲，上邊找我談話，由誰來負責工作時，本來是想調(diào)整我來當總經(jīng)理，誰都知是總經(jīng)理負責制，那是企業(yè)一把手。我推說自己一直做黨務干部，年齡也大了，還是讓高振當吧，我來做書記，我保證會支持他的工作。沒想到他當了總經(jīng)理后，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這人啊，還是不能那樣勢利?！?/p>

趙建揶揄道，“像你這樣有經(jīng)驗的老領導怎么會看走眼？”

廉相超頓了頓，說：“趙建，你說我看走了眼，可你不是也把高振家的取暖建設費用給墊上了?！?/p>

還未等趙建辯解，張瑞志插話，說：“人家趙建這叫大人不計小人過?！?/p>

陳玉輝搶著說：“高總說咱們企業(yè)老總一定會給他這個面子，若錢下來，他將還給趙建?！?/p>

趙建一笑：“玉輝，他說的話你信嗎？”

“我咋不信？我管的就是這攤工作，本來那天我都把人家得罪了，我不能做廉書記說的那種人吧?！?/p>

“陳玉輝這個人的人品我了解，別看那天耍酒瘋，該為高振做的事，他還會堅持到底的。”趙建意味深長地說。

“我畢竟是高總從山里帶出來的?！标愑褫x說話時有些凝重。

趙建拍著陳玉輝的肩膀，說：“還是玉輝夠意思，那年我被抓進看守所，他幫我找律師，我放出來后，陳玉輝還擺宴為我接風。

李云搶話，嗔怪說：“還有我哪，他若沒有我，上哪兒給你接風去？”

“對對對，要不是李云，陳玉輝也是有心無力啊?！?/p>

大家跟著趙建的話頭夸李云。

廉相超退下來，特別是得了大病后，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李云幫襯的，廉相超沒少在各種場合夸贊李云，說：“人家李云從沒瞧不起我這個沒能耐的書記?！?/p>

“做人啊，是要有良心?！睆埲鹬靖锌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