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三千年文明史,哪個朝代最大?若不以疆土為界,非唐莫屬。
大唐之大,首先是人格之大。兩千年儒家思想統(tǒng)治下的中國,從未尊重過大寫的自我,唐朝是個例外。
“天子呼來不上船,自謂臣是酒中仙?!本廊缣斓姆饨ㄉ鐣囊粋€敢違君命?李白。他上不伺君王,下不媚權(quán)貴,普天之下,唯我獨尊。穿著御賜的宮錦袍浪跡江上,醉捉江月而溺死。身后留下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讓多少后世文人在心口血氣橫生。
大唐之大,也在于人性之大。
大唐的生命,歸根到底是審美的?!皯B(tài)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女人的肌膚體態(tài)成為詩人筆下靡艷華美的詩句,“色”與“情”在廟堂街野都得到了空前絕后的推崇。
民以食為天,衣食之后是男女,色,情是最鮮活最豐滿的人性,沒人在乎誰娶了誰,兩情相悅就是美好。哪一個朝代也沒有這么大的尺度,讓愛情可以頂天立地,人性可以恣意綻放。
即便在灑脫自由的魏晉,文人名士都以落拓不羈為榮,荒謬到極致也不過是嵇康等人的“越名教而任自然,非湯武而薄周孔”。即便是縱情文墨、無意于功名的曹植,自始至終也不敢承認他對于嫂子甄宓的戀情,一生癡情都歸于洛神之賦,“驚鴻一瞥”“凌波微步”,在虛幻的想象中圓現(xiàn)世無望的情愛之夢。
大唐之大,還有帝王的氣度。
武則天讀駱賓王的討伐檄文“峨眉不肯讓人,狐媚偏能惑主”為其文采拍案叫好:“有如此才,而使之淪落不偶,宰相之過也!”她不怪駱賓王罵她罵得刻薄尖酸,倒責備宰相怎么沒有把這么有才的人引進朝廷為她效勞?可見周武皇帝眼里,普天之下,莫非吾臣,心量之大,空前絕后。到底是一個審美的時代,絕對的才華超越了君臣倫理。
大唐之所以大,歸根結(jié)底來自世道的寬容。
對于一個寬容的社會而言,道德是用于自律的,是對自己的要求,不是對他人的審判,如同內(nèi)衣,用于束縛自己,而不是展示于人。道德一旦展示,便成偽善,同樣,道德若成為審判他人的標準,或多或少夾帶著群體暴力。兩千多年來,所有的精神殺戮幾乎都來自自以為是的道德高地。嵇康被處死的罪名是:“上不呈天子,下不伺王侯,輕時傲世,無益于今,有敗于史。”這種死刑判決書,于司法而言,荒謬至極,于儒教而言,理所當然。
武則天死后,在其陵上,立了一面巨大的無字碑,意為千秋功過,留于后人評說。另一說法是功高不可言,所以無字。結(jié)果,這無字碑上刻滿了歷代犬儒指責、辱罵她的文字。
于個體而言,“大”與“小”,在于生命的姿態(tài),在于心理的尺度。沒有人可以給誰“平等”,除了(他)她自己。
于社會而言,“大”與“小”不在于疆土,在于氣度。國之強大,在于人之強大,人之強大,在于自由意志和包容、大氣。
真正的道德不是懲罰而是救贖,本來,寬容本身就是最高境界的道德。兼容并蓄,是大唐之所以繁榮強盛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