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順
(喀什大學,新疆喀什 844006)
“是不是”引起學者們的廣泛關注離不開形式語言學和語用學在我國的引入和發(fā)展?!笆遣皇恰痹跐h語中作為具有矩陣式可變化的“×不×”的典型案例,引起了學界對于它的高度關注。
從“是不是”內(nèi)部的詞內(nèi)成分來看,學者們將論述的重點放在了“是”和“不是”的正反疊用上,這一點主要是由于疑問句中“是不是”答句所呈現(xiàn)的語義來決定的,通常來講表示真值疑問的“是不是”語義透明度高,答語也來自于正反疊用的任意一方[1]。劉洋(2012)對處于“是不是”結(jié)構(gòu)中間的否定副詞“不”進行了探究[2]。從正反問句的話語標記作為切入點來看,這一切入點以“是不是”作為不可拆分的整體進行探討,著重注意了“是不是”和話語之間的構(gòu)式義探討。同時,隨著“是不是”進入附加問句的使用,也使得“是不是”使用頻率進一步攀升,語用化情況逐漸加深,“是不是” 也因此完成了從疑問標記到話語語用標記的轉(zhuǎn)型。從“是不是”的虛化來看,張誼生(2000)在關于虛化機制的論述中談到:“某些虛化機制的形成主要是由于語用的原因而觸發(fā)的,其虛化過程的最終完成,也是通過語言的表達而實現(xiàn)的?!边@就更加說明分析“是不是”的虛化原因及過程需要從話語分析中著手。從抽象構(gòu)式來看,榮麗華(2012)對于構(gòu)式“×不×”的論述中著重論述表示確認意義的“×不×”構(gòu)式,其中“是不是”在表示確認意義時,和“好不好”“行不行”“對不對”有著一定的關聯(lián),都可以細分為受控確認構(gòu)式、互控確認構(gòu)式及發(fā)控確認構(gòu)式三個子構(gòu)式。但在這三種形式上,只有“是不是”構(gòu)式是能夠全部細分的,其余三個都不能在受控確認構(gòu)式或互控確認構(gòu)式下進行,且在同樣的子構(gòu)式情況下意義表達也存在差異,歷時發(fā)展的各個階段也時間不一,“是不是” 是最早發(fā)展也是發(fā)展體系最完備的構(gòu)式表達[3]。這也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好不好”(潘曉軍2009)[4]“行不行”(王琴2012)[5]“對不對”(王志軍2014)[6]等同類結(jié)構(gòu)的探索[7]。
話語標記作為話語單位之間的連接成分,既可以指示前后話語之間的關系,也可以表明說話人對所說的話的立場和態(tài)度,或者對聽話人在話語情景中的角色的立場或態(tài)度[8]。在疑問句中的“是不是”一方面連接著舊信息和新信息,另一方面又是話語中承載著主觀傾向性的功能單位。既在陳述性表達中出現(xiàn),也在疑問話語中出現(xiàn)。對此,擬通過學者們的研究,對“是不是”在話語研究中的標記情況進行分析總結(jié)。
說起“是不是”所在話語,人們最先想到的就是正反問句,然后就是獨立于話語之外的附加問句了。正反問句中的“是不是” 做句法成分融入到話語之中,附加問句的“是不是”經(jīng)常作為獨立的附加成分,獨立在句法成分之外,附加在話語表達之中。也就是說,“是不是”所在的話語,既有話語表達上整體表疑問的疑問話語,也有主體部分表陳述、附加部分表疑問的話語。因此,對于“是不是”所在話語的話語標記作用,我們基于兩個方面做討論:一個是在疑問話語表達下的話語標記研究,另一個是在陳述話語表達下的話語標記研究。
“是不是”所在的話語環(huán)境,不僅僅是正反問句的“是不是”。在疑問句中,用在正反問和附加問的情況較為普遍,正反問句中的“是不是”可以位于主語之前或者之后,也就是說位置靈活。而附加問句的“是不是”只能位于句末,并且在通常情況下會和主句用逗號隔開??偟膩碚f,最初的研究注重“是不是”在問句中的話語分析。這里我們對問句中的“是不是”作為話語標記做簡要分析。
對于“是不是”疑問標記的研究,大致經(jīng)歷了具有關聯(lián)但又并不相同的兩個階段:第一階段為“是不是”所在疑問句的性質(zhì)判定期;第二階段為“是不是”在疑問話語中充當標記的地位確認?!笆遣皇恰币蓡柧涞男再|(zhì)判定一方面以疑問句本身的類型進行區(qū)分,另一方面根據(jù)“是不是”所在的句法位置進行區(qū)分。
第一階段中,“是不是” 疑問句性質(zhì)的判定問題主要集中在類別的歸屬上,“是不是” 存在于問句之中是普遍情況,但“是不是”所在問句是否獨立于是非問句、選擇問句、特指問句,以及正反問句之外的問題還沒有得到妥善的解決。
邵敬敏(1990)對在疑問句中“×不×”的“×”的性質(zhì)做了類別劃分,其中當“×”為判斷詞“是”時,整體為:“是不是”表達偏重于判斷是非性質(zhì),主要是詢問對方肯定或否定的態(tài)度。文章總體是從句法和語義進行了話語分析。就“是不是”的話語功能而言,主要是描寫并解釋了“是不是”的概念功能。另外,文章中還提到了一點值得注意,就是對于“是不是”所在附加問的判定,認為附加問“是不是”存在兩種變式:一是肯定變式“是嗎/是吧”;二是否定變式“不是嗎/不是吧”,這兩種變式被邵敬敏用“是非選擇問”的不同變體進行了類屬劃分,并從交際功能上解釋為說話人的意圖和聽話人的回答話語選擇[9]。結(jié)論就是將“是不是”的歸屬劃分到了選擇問的大類中。
在第一階段,學者們的思維其實順應了功能語言學中對于話語的分析。也就是說,“是不是”作為固化的語言結(jié)構(gòu),是從語言單位的三大元功能著手,即概念功能、人際功能、語篇功能。這也是為什么話語標記“是不是”的研究都承認了“是不是”所在問句的情況,但是對于“是不是”的具體細分產(chǎn)生了分歧的原因。
第二階段中,出于“是不是”所在疑問句的句法完整性考慮,對“是不是”進行刪略或者改寫,發(fā)現(xiàn)“是不是”對于句法完整性的影響和“是不是”所在的句法位置有著密切的關系,同時,根據(jù)“是不是”在不同位置的情況,以及“是不是”和各個句法成分的關聯(lián)程度,確認“是不是”在話語分析中的標記地位,也會對細分“是不是”所在問句的類別歸屬產(chǎn)生影響。
陶煉(1998)在對“是不是”問句和正反問句進行區(qū)分的時候,認為“是不是”問句不同于正反問句,它沒有相應的肯定句或否定句,不是由肯定否定重疊構(gòu)成的,而是由肯定或否定陳述加上“是不是”構(gòu)成的?!笆遣皇恰眴柧渲械摹笆遣皇恰笔且环N句法標志并且位置靈活,而正反問句中“是不是”是句子的核心且位置固定[10]。
在第二階段的研究中,學者們發(fā)現(xiàn)了“是不是”問句中的“是不是”是作為一種句法標志在話語中表示疑問的,且“是不是”問句和傳統(tǒng)的幾大問句存在差異,認為“是不是”問句值得作為一類獨立的疑問句被提出來,與是非、特指、正反、選擇四類問句并列。值得一提的是,陶文已經(jīng)開始注意到“是不是”使用的主觀性,在整體話語中具有祈使的表達效果。
丁力(1999)在陶文的基礎上繼續(xù)深化,將“是不是”問句歸類到了單項問句中強調(diào)問句的小類之中[11]。雖然文章中對于問句系統(tǒng)的制約因素的探究主要來自于焦點和論域,但重點卻在焦點數(shù)量的滿足和論域項的差異,這就回到了第一階段中對于“是不是”問句特殊性的探討之中,而導致了作為疑問句句法標記的“是不是”沒有繼續(xù)發(fā)展。當然,對于“是不是”問句的特殊性界定還在繼續(xù),“是不是” 的疑問標記研究也同樣如此。不過丁文中有一點啟發(fā)值得我們?nèi)ニ伎迹褪恰笆遣皇恰彼P涉的焦點的問題?!笆遣皇恰辈皇亲鳛橐粋€正反疊用的組合體,一般邏輯中應該是關涉一個正面論域項和一個反面論域項,但丁文討論的結(jié)果就是“是不是”問句中只能關涉一個論域項[12]。這種在話語分析中注重到焦點的研究為后來“是”作為焦點標記的研究提供了思路,同時我們還可以看到“是不是”作為整體在逐漸虛化的過程中也被認為是焦點標記的研究。
因為焦點和疑問點有著密切的關系,且關于“是不是”的焦點標記研究較少,我們把焦點標記放在這里討論。楊艷(2004)在把輕讀的“是”判定為焦點標記時,討論了“是不是”中后一個“是”是輕讀的焦點標記,具有動詞性,可以被副詞“不”修飾,而這個“是”同時也具有虛詞性,即完全沒有詞匯意義,只有語法意義[13]。這里“是不是”關涉的焦點實際上在后來的話語分析中是句法和語用的雙層分析。李瑩(2015)將“是”看作是焦點標記和強調(diào)標記,認為這兩種標記影響了作為整體的“是不是”問句的使用情況,并把這兩種標記形成的“是不是”問句稱為由助動詞“是”構(gòu)成的“是不是”問句[14]。
“是不是”的疑問標記功能存在強弱差異,但在話語研究疑問情況時卻沒有明晰。邵敬敏和朱彥(2002)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發(fā)現(xiàn)“是不是”問句帶有明顯的語義傾向,和說話人的主觀性有很大的關聯(lián),由此展開“是不是VP”情況和“是不是NP”兩種話語情況的分析,發(fā)現(xiàn)“是不是VP”肯定性傾向非常高,這是一種不同于正反問句的情況,應該是一種“咨詢型問句”。這可以看作是“是不是”類問句從疑問研究轉(zhuǎn)向話語研究的重要一步[15]。
之前關于“是不是”祈使語氣的表達說明了其所在話語的非疑問功能,這種非疑問功能的探究也最終促使了“是不是”的研究從疑問研究走向了話語研究。
方梅(2005)對于“是不是”的虛化也是基于前人理論成果進行的進一步深化,根據(jù)“是不是”的疑問話語分析,將其疑問功能細分為了焦點疑問、命題疑問、交際疑問三個方面,這是對前一階段疑問標記的概括總結(jié)。祈使語氣的表達,說明話語使用中“是不是”虛化程度的加強,由此提出了“是不是”作為話語-語用標記的觀點[16]。這一觀點的提出,是“是不是”在話語研究方面的新進展,開啟了“是不是”話語研究的新階段。
將“是不是”看作“話語—語用”標記意味著“是不是”的功能轄域是以所在話語為范圍的,在話語中的使用是具有程序性質(zhì)及交互主觀性的話語表達。句法位置上的使用依舊靈活,但不一定用在疑問語氣的話語中。從話語的使用者來看,既可以是說話人使用,也可以是受話人使用。例如:
(1) A:咱是干什么的啊,咱就是聽您吆喝的,領導讓干嘛咱就干嘛,是不是。
B:你這嘴要是不這么貧啊,你早當官兒了你。
(2) A:然后,當時吃完藥之后還是吐。
B:是不是啊。
從句法上來講,例(1)的話語中“是不是”是說話人發(fā)出的,“是不是”前面是陳述句,位于話輪交替的地方表示邀請受話人開啟下一話輪。例(2)中話語的“是不是”是受話人發(fā)出的,“是不是”不直接與命題發(fā)生結(jié)構(gòu)聯(lián)系,僅僅存在交際互動功能,表示對于說話人命題信息的回饋。李宗江(2013)將“是不是”看成是疑問小句,將其話語功能分析為話輪轉(zhuǎn)交、與聽者互動及填補思維空白三個方面的內(nèi)容,這三種功能的虛化程度還是逐漸加強的[17]。
理論解釋方面,黃小芳(2008)對于北京口語中“是不是”的探析進行了三大理論的角度劃分[18]。其中的連貫理論及關聯(lián)理論兩個角度較為注重“是不是”的元話語性質(zhì)和非疑問功能,而主要是言語行為理論這一角度著重闡述了“是不是”所體現(xiàn)的疑問功能。這是單純從話語分析的理論層面對于“是不是”的研究。例如:
(3)花木蘭是不是巾幗英雄?
(4)張三是不是喜歡法國菜?
(5)這個聞完是不是得打噴嚏???
(6)就是聽人家念經(jīng),是不是,聽人家唱贊歌?
當句子為上升語調(diào)時,句子整體就已經(jīng)具有了疑問的語氣,但“是不是”的存在對于這樣的話語交際,能使得話語在表達征詢和疑問的同時,也具有減弱命題態(tài)度、緩和語氣和暗示對方三方面的功能。
劉菲露(2016)從元話語的角度分析,將話語標記和元話語進行了比較,認為“是不是”作為“是”類標記語表示模棱兩可的元話語功能,典型語境是具有互動性質(zhì)的交際語境,具體交際功能體現(xiàn)在征詢、祈使功能,對于說話雙方而言就是:說話人認為聽話人有實施某一行為的能力,傾向性地表述某種想法,聽話人按照說話人的預期,做出回答[19]。例如:
(7) A:啊這個,小吳同志啊,咱是不是先歇一會兒,我實在是走不動了……
B:行行行,咱歇一會兒吧。
例(7)中A 對于B 的引導是出于自己的主觀想法去考慮的,聽話人基于這種想法的認同給出了相應的正面回饋。
應用研究方面,賀微微(2013)根據(jù)句法的判定標準認為“是不是”是位于句末的話語標記,通常是作為獨立的話語單位存在,而且在句法中不充當語法成分,不與相鄰成分構(gòu)成更大的句法單位,具有非強制性和可刪除性[20]。同時,對外漢語口語教師需要不斷確認學生理解的情況,句末帶有疑問功能的話語標記“是不是”也經(jīng)常被使用。與此相類似的情況還有“對不對”的使用,同時,“是嗎”“對嗎”也被認為是對外漢語口語教師經(jīng)常使用的帶有相同疑問功能的話語標記。此外,在對外漢語口語課堂互動中,“是不是”“對不對” 作為話語標記承擔著的交際互動中的商討功能貫穿教師教學互動的始終,然而這卻在學生們低級、中級口語互動中沒有,而在高級口語互動中才具有的功能。也就是說,“是不是”在口語教學互動中,最開始也是疑問功能,然后才是具有話語語用性質(zhì)的、互動的商討功能。
馮燕(2014)在大學文科教師的提問策略中對話語標記“是不是”進行了分析,將“是不是”在陳述句及疑問句中的使用情況進行了“無疑而問”和“有疑而問”的分類,并探究了教學主體對于“是不是”類話語標記的使用偏好[21]。
該文對“是不是”的研究歷程從形式和功能進行了深化,同時對于同類結(jié)構(gòu)的“×不×”的語義特征進行了分析,探討過話語的標記功能,以及疑問功能和非疑問功能。另外,值得思考的是:“是”的詞性一直處于動詞或系詞等的爭議之中,在以往的研究中似乎兩種詞性對于“是不是”本身的語義影響較小,關于這方面的研究也很少深入開展。但根據(jù)話語標記的研究內(nèi)容來看,“是”字本身就是一個焦點標記,也是話語標記,而這些標記的研究從來沒有離開過“是”本身的語義表達。劉林(2013)在關于現(xiàn)代漢語的焦點標記詞研究中首先分析了作為焦點標記詞的“是”,認為確認義的焦點標記詞“是”所具有的排他性為正反對立排他性,為了證實這種特性,研究對句法形式進行了否定形式的改寫,從而判斷句子的預設命題和焦點命題。因此,對“是不是”作為話語標記的整體而言,語義的分析深度還有待挖掘。
在此期間,對于“好不好”“行不行”“對不對”的研究,從詞法成分、疑問程度、語用功能及語法化等的角度進行的分析,在客觀上,也將對“是不是”研究及“×不×”結(jié)構(gòu)的研究有所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