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睿
4歲上小學,16歲上大學,26歲博士畢業(yè),32歲成為博士生導師,曾任北斗試驗系統(tǒng)分系統(tǒng)主任設計師,現(xiàn)任中國科學院導航總體部副總工程師、中國科學院空天院研究員,徐穎的人生在很多人眼里都是“開掛”般的存在。
2016年,一次偶然的機會,她用脫口秀的形式做了一場名為《來自星星的燈塔》的科普演講,收獲了超過2000萬次的視頻播放量。
2017年,她和航天英雄楊利偉、中國科學院院士歐陽自遠等人一起,被評選為“科普中國形象大使”。今年,她又榮獲第26屆“中國青年五四獎章”。
在這些光鮮的榮譽背后,徐穎說自己只是北斗系統(tǒng)工作者中普通的一分子,對于“北斗女神”“科學家”的稱呼,她總是笑著婉拒:“我覺得我現(xiàn)在肯定不算是一名科學家,只能說是一名青年科研工作者,再過幾年呢,可能我就會變成一名中年科研工作者。”
如果用最簡單的話來描述北斗的根本意義,徐穎會用三個字:守國門。
“對,就是守國門、守命脈的事情。”徐穎解釋,“衛(wèi)星導航定位系統(tǒng)其實是一個時空的服務者,它告訴我們時間、空間,保障了我們的生活運轉(zhuǎn),更關系著國計民生、國防安全乃至主權獨立,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基礎設施,我們一定要把它構建在自己建立的系統(tǒng)基礎之上,不能把命脈交到別的國家手里,這就是北斗存在的最根本的價值?!?/p>
20多年的時間,400多家研發(fā)單位,30多萬科研人員……徐穎覺得,北斗就像一艘巨輪,不僅需要先進的思想、技術、管理來做巨輪的“中樞”,更需要在每個崗位上默默“擰螺絲”的人,秉持實干精神,保證把自己手中的“螺絲”擰到最穩(wěn),永遠不掉、不出問題。“正是這些看似微小的細節(jié)和千千萬萬埋頭實干的人,才組成了這樣一艘巨輪,保護著它安全、可靠、有效地往前走。”
在徐穎眼里,導師們都是實干型的人?!澳呐碌昧藝壹夹g發(fā)明獎一等獎,或者任何獎項和榮譽,他們都還是會關注科研工作中最基礎的問題。有時候在實驗室,導師可能覺得我們焊的板子有一些細節(jié)不是很符合要求,便會親自上手去做,直到滿意為止?!?/p>
在北斗人身上,這樣的實干精神是一脈相承的,徐穎還聽過一個令她記憶深刻的故事,是關于北斗衛(wèi)星導航系統(tǒng)工程原總設計師、共和國勛章獲得者孫家棟院士的:在一次北斗衛(wèi)星調(diào)試中,衛(wèi)星組裝出了一點問題,當時已經(jīng)80多歲高齡的孫家棟院士立刻就跪在地上,親手檢修衛(wèi)星的底部。
“在這些前輩身上,這種務實的作風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在北斗的每一個項目中,每一個總工程師都能夠深入技術的最底層,不會飄在上面。有的人可能覺得,我們這個領域,講太空、講宇宙,都是些詩和遠方這樣很宏大的話題。但當你真正去做太空探索這件事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落到工程上,可能就是焊一個器件、調(diào)一行代碼,它是會落地的,會落得非常扎實?!?/p>
從老一輩北斗人身上學來的精神,徐穎也傳授給了自己的學生。徐震霆是徐穎的研究生,目前的研究方向是衛(wèi)星導航接收機。跟隨徐穎做科研,徐震霆最大的收獲就是學習到了對待科研的態(tài)度。
除了嚴謹務實,徐穎教給學生的第二件事是“要耐得住寂寞”。與北斗相伴的十幾年間,徐穎說自己的工作強度遠遠不止“996”。周末和節(jié)假日,泡在單位加班對徐穎來說也是家常便飯。
“耐得住寂寞,一定是做科研的基本素質(zhì)。因為科研工作是一個周期非常長的事情,可能要很久才能得到一點反饋。如果是那種‘恨不得我今天干的事明天全世界就來夸我’的性格,那么這個人可能就得換一個行業(yè)?!钡谛旆f看來,這其實也是一個具有兩面性的事?!爸芷陂L其實也意味著科研生命可以很長,可能到60歲、70歲,甚至80歲,還能持續(xù)地做這件事情,并且過往積累的經(jīng)驗會給你帶來更有力的支撐”。
和北斗面臨諸多質(zhì)疑一樣,作為女性,徐穎也曾面臨過關于性別的質(zhì)疑。
那是她在博士畢業(yè)找工作期間的一次面試,面試官對她說:“你可以反駁我,但是我覺得女生不適合做科研?!甭牭竭@句話,徐穎的第一反應是愣了一下:“我知道也許很多人心里這么想,但是這么直白地表達出來的還是比較少見的?!毕肓讼?,徐穎回復道:“我覺得沒有不適合做科研的性別,只有不適合做科研的人。”
事實上,這樣全憑感覺的判斷,對很多女孩來說并不陌生。在徐穎的組里讀研三的陳靜茹曾經(jīng)觀察過,高中時她所在的理科班里女生和男生比例是3∶4,到了大學的理工科專業(yè)則是3∶7,等到了研究生的班里,這個數(shù)字變成了3∶30?!昂孟翊蠹姨烊坏卣J為,女生就應該學文科,應該從事更‘安穩(wěn)’的職業(yè)。”
徐穎也無法認同這種對性別的刻板定式,但她的態(tài)度更冷靜?!坝腥苏J為這是一種性別歧視,我可能會覺得它更多的是一種思維定式。就像大多數(shù)人認為女生不適合學工科,同樣也會有人說男生不適合學護理。似乎所有人都默認男生更適合做一些需要邏輯思維、體力消耗大的工作,而女生則適合去做需要細致、有耐心的工作。實際上換個角度來看,為什么大多數(shù)人會這么想,肯定還是因為女生學工科的少、男生學護理的也少,這其實就是一個群體概率和個體的情況。也許對于群體來講,80%的女生都不適合學工科,但是對于個體來講,落到一個人身上的概率可能是0,落到另一個人身上則可能是100%。所以說群體概率在個體的選擇面前是沒有意義的。判斷自己能不能做科研的依據(jù)是:是否對未知的世界充滿好奇,是否在煎熬的時候選擇繼續(xù),是否有勇氣隨時從頭開始。要不要走這條路、合不合適,由自己來決定,不由其他任何人來決定?!?/p>
在徐穎看來,科研界恰恰是一個特別容易打破性別天花板的地方?!耙驗樵诳蒲薪?,一切都要靠最后的成果來說話,每個人都需要做出點東西,才能支撐自己的觀點,這不會因為性別而有所改變。而當你站在太空的角度思考問題,很多事情好像就更不值得討論了。你看著星空,就一點兒都不屑于反駁‘女孩不適合做科研’這樣的話,你只會覺得,任何一個人都應該有機會去靠近、去探索。星空多廣闊啊,每個人在它面前都是平等的,它只管接受你的來意、你的志向,從來不會問你是男是女”。
陳靜茹很慶幸自己能成為徐穎的學生,“能跟著這么優(yōu)秀的老師求學,我覺得特別幸運,老師常常跟我們說一句話,‘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她告訴我們,不管做什么事情,目標一定要定得高一點兒,不要因為自己是女生,就放低追求的標準,這樣哪怕完成不了自己本來的目標,起碼結果也不會太差。老師就像一個‘六邊形戰(zhàn)士’,在她身上我收獲了很多的女性力量”。
徐穎曾多次被問及:“作為一名女性,如何平衡工作和生活?”面對這樣的問題,她總會露出無奈的笑容,她說:“似乎從來沒有人這么問男性。這其實是另一種思維定式,也是大眾對女性過高的期待,希望女性在工作之余還能照顧好生活和家庭。事實上工作和生活是沒辦法平衡的,因為每個人的時間都有限,花在一件事上的時間多了,那么給另一件事的時間自然就少了,不可能什么都選,只能做好選擇,然后對所選的事情負責。”
當前,可以說北斗系統(tǒng)的建成改變了全球衛(wèi)星導航系統(tǒng)的競賽格局,也在不斷地改變我們的生活和未來。
在徐穎的科普演講和視頻中,她用生動的故事代替高深、晦澀的科學術語,用風趣幽默的語言為公眾講述北斗研發(fā)的故事。在她的講述中,北斗正在潤物細無聲地影響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當你的智能手環(huán)提示明天會有一場雷陣雨,當你用手機App查詢附近好吃的飯館時,都可能是北斗在為你服務。
在衛(wèi)星導航系統(tǒng)業(yè)內(nèi)有一句名言:“衛(wèi)星導航定位系統(tǒng)的應用,只受制于個人想象力的限制。”對此,徐穎的理解是:北斗已經(jīng)應用于各行各業(yè),怎么能夠更好地讓它按照每個行業(yè)的需求來為其提供服務,這就是所說的“想象力”,換句話說,就是科學的創(chuàng)新精神?!翱萍紕?chuàng)新一定要有一片特別好的土壤,這就要從孩子、學校、教育,包括科普這些最細微的地方開始入手。”徐穎說。
因此,徐穎愿意在繁重的科研工作之余,一次次出現(xiàn)在大眾面前承擔科普的工作?!叭绻恳粋€科研工作者,都能來講講自己最熟悉的領域,不用花太多的時間,也許就能讓大家更多地看到這個科研領域的無限可能性,以及科研自身的魅力。尤其是對于孩子們,培養(yǎng)他們的科學素養(yǎng),激起他們對科學的向往,那么再過10年、20年,一定是能夠看到成效的。如果我的一些話,能夠讓年輕人對科學有興趣,讓更多人可以試著用科學的眼光看問題,甚至哪怕只是讓一個在科研領域大門前猶豫的女孩重獲信心,我就覺得這個時間花得很值?!?/p>
徐穎相信,在未來,北斗會像空氣和水,成為我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為人類實現(xiàn)宇宙級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