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海文
1985年,中央文獻研究室周恩來研究組舉行有關(guān)周恩來的座談會。圖為參會人員合影。后排:左一為李琦、左二為方銘,右一為陳浩
周恩來從1927年夏起擔(dān)任中央政治局常委,在黨內(nèi)是任期時間最長、接觸干部最多的中央領(lǐng)導(dǎo)人。他負責(zé)統(tǒng)一戰(zhàn)線、外交工作,在國內(nèi)外廣交朋友。為了了解掌握周恩來的方方面面,中央文獻研究室周恩來研究組需要采訪的人太多了。于是,我們請來了周恩來的外事秘書陳浩。她剛從外交部辦公廳副主任的位子上退下來,就到周恩來研究組當(dāng)“志愿兵”,不拿一分錢,也沒有任何補貼。
陳浩與李琦均曾是國立北平師范大學(xué)附屬中學(xué)的學(xué)生,與方銘在重慶相識,是老朋友。李琦親自出面和她談話,邀請她到周恩來研究組,她爽快地答應(yīng)了。我推測方銘也起了作用,因為她在第一線工作,知道采訪人手不夠,更重要的是,打開局面特別需要陳浩這樣的老同志。
陳浩來之前,方銘找我談話,介紹陳浩長期在周恩來領(lǐng)導(dǎo)下工作,要我照顧好她,并告訴我,陳浩的丈夫是李晨。我知道李晨以前是北京市教育局局長,時任北京市政協(xié)副主席。我的中學(xué)校長楊濱曾對我和妹妹海平說過,市委對人和藹的兩個人,一個是你們的父親,一個是李晨。當(dāng)時,我們聽了都很驚訝。父親在家里嚴肅、不茍言笑,但是我由此記住了李晨的名字。我和陳浩一見如故,分外親切。方銘將她安排在一樓和自己一個辦公室。方銘身體不好,不常來。辦公室有一張床,陳浩中午可以休息。
1983年春夏之交,陳浩第一次來。她1.58米的個子,衣著樸素,不像外事干部。她待人誠懇,平易近人,很快就和我們打成一片。我常常找陳浩商量工作,聊天。
陳浩的到來,減輕了方銘的負擔(dān)。陳浩和外事口的同志很熟悉。1983年6月28日,她就帶著鄭淑云、熊華源、廖心文到外交學(xué)會采訪柯柏年。7月26日,請余湛到室里和我們座談。不久,余湛出任外交部副部長,因工作忙就來不了了。真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在座談中,余湛說:
資產(chǎn)階級國家只有貴族才能當(dāng)外交家,而我們社會主義國家不同,辦外交是人民賦予我們的使命,要求我們忠于祖國人民。我們的外交部是我們自己建起來的。外交部是在黨的直接領(lǐng)導(dǎo)下工作,有少數(shù)專家顧問。
我是第三批派到國外的。我們是在1950年6月底7月初赴中國駐波使館工作的。出發(fā)前的一天,總理接見大家??偫韺Υ蠹覙O為關(guān)切,這也是每個接觸過總理的同志的共同看法。凡是不認識的,他都要問姓名、籍貫、干過什么工作。那時候許多人剛從部隊下來。特別是女同志調(diào)來后,脫下軍裝讓去當(dāng)大使夫人,思想都不通,有的提出離婚,有的不干了。為此,總理還請鄧大姐出面做工作。后來總理做了個規(guī)定,女同志去使館工作,對外是夫人,對內(nèi)是工作人員。在接見時,總理逐個詢問女同志是否分配了工作。
當(dāng)時總理曾問我們: “你們有什么困難?”我們回答: “什么也不會,不會打領(lǐng)帶?!笨偫碚f: “不懂沒關(guān)系,要學(xué)習(xí)?!笨偫磉€讓后來的一批同志帶話給我們: “要善于在學(xué)習(xí)中工作,在工作中學(xué)習(xí),內(nèi)部重于外部?!?/p>
當(dāng)時,我們來不及制裝,軍裝還有些臟??偫碚f,沒關(guān)系,他們知道你們是打仗的,都是兄弟國家嘛!我就是穿著軍裝出去的。總理照顧大家的心情,講過在使館內(nèi)可以穿軍裝,但外出要穿西裝。
當(dāng)時我們使館很簡單。記得第一次使館舉行慶祝國慶,是蘇聯(lián)大使和參贊幫助辦的。請客是招待冷餐。蘇聯(lián)大使讓波蘭外交部禮賓司幫助買路易十四式的沙發(fā)、買家具。蘇聯(lián)大使還責(zé)備波蘭為何不幫助中國使館建設(shè)。
這些生動的歷史,使我們了解了新中國的外交事業(yè)是如何初創(chuàng),如何白手起家的。很可惜,這些史料都沒有編入書中公布。
陳浩還帶我們采訪馬海德、楊放之、陳應(yīng)、陳叔亮、康岱莎、凌其翰等。她和總理辦公室的同志、西花廳的同志很熟悉,1984年2月,帶我們采訪了邱南章、劉九洲;9月11日,帶我、廖心文和成也競一起采訪鄧大姐的秘書張元。張元帶著孩子在西花廳外院的西廂房住了十幾年。1984年兩次請李金德等部長到我們的小會議室來談,還聯(lián)系樓上的鄰居葉子龍到市委大樓進行訪談。
1984年3月5日、5月30日,我們?nèi)ゲ稍L中央書記處原書記劉寧一,因為有陳浩參加,他馬上同意了。1987年4月16日、4月23日又談了兩次。我們還想請他談?wù)?960年世界工聯(lián)會議和反修斗爭的事情,但他一口拒絕,說,這些事只能向中央說。老同志遵守紀律,嚴守秘密。
有時我們聯(lián)系了采訪對象,陳浩感興趣也去。我倆曾一起到沈醉家里,沈醉講到特務(wù)在重慶盯曾家?guī)r的情況,說凡是到過曾家?guī)r周恩來公館的人,他們都一清二楚,連戈揚穿一件紅毛衣都知道。就等蔣介石一聲令下,一網(wǎng)打盡。講到此處,不由得得意起來,眉飛色舞,手舞足蹈。出來后,陳浩生氣地說:真夠猖狂的!皖南事變前后,陳浩、李晨正在貴州、云南做地下工作,也是特務(wù)抓捕的對象。
1985年9月29日,周恩來研究組召開有關(guān)周恩來參加萬隆會議的座談會。圖為參會人員合影。前排左一為方銘;后排左二為陳浩,左三為李海文
一個一個地采訪,難以完成搶救活材料的任務(wù)。陳浩提議召開座談會,她列出名單,給每個人打電話商量、落實。我到收發(fā)室送請柬。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這一時期召開過如下幾次座談會:
1983年11月19日,在對外友協(xié)王炳南的辦公室里召開座談會,參加者有王炳南、童小鵬、吳青、羅青、陳舜瑤、沈野等,談南方局外事組的事情。
1984年11月16日,周恩來訪問亞非歐十四國座談會。11月17日,周恩來訪問亞歐十一國座談會。12月27日,在周恩來身邊工作過的警衛(wèi)工作人員座談會。
1985年9月28日,成元功、雷英夫、李樹槐等談1954年日內(nèi)瓦會議座談會。9月29日,黃鎮(zhèn)、師哲、浦壽昌等談萬隆會議座談會。11月14日,王幼平、韓念龍、陳叔亮、康岱莎等談周總理訪問緬甸、印度、尼泊爾、柬埔寨等六國座談會。11月15日,黃華、章文晉、成元功、何英等參加籌備舉行第二次亞非會議期間周總理的一些活動座談會。
1986年5月29日,黃鎮(zhèn)、師哲、浦壽昌等座談萬隆會議。
1987年1月9日,劉昂、馬列、李巖、王伏林、吳群敢、戚劍南、顧明、楊純、童小鵬、郭英會座談會。3月5日,雷任民、傅生麟、江明、陳明、白向銀、周化民、童小鵬、張敏思、戚劍南座談會,談周總理對外經(jīng)、外貿(mào)工作的關(guān)懷和領(lǐng)導(dǎo)。
因為陳浩和這些負責(zé)干部都很熟悉,座談會舉辦十分順利,院子里停滿了汽車,盛況空前。很多老同志都互相打聽:你接到文獻的邀請了嗎?大家熱愛周恩來,以參加這樣的座談會為榮,到了會場紛紛發(fā)言,我們從中了解了大量新鮮、生動的資料。同時,擴大了周恩來研究組的知名度,我們外出聯(lián)系采訪更加便利了。
陳浩不爭名,不爭利,她花了大量時間籌備,開會時都由副主任金沖及主持。李琦、方銘每次都參加。開會不管時間長短,我們都不準備飯,一個是機關(guān)食堂簡陋,沒有這個能力;最主要的是,這些同志都年過七旬,高級干部,出了差錯我們承擔(dān)不起責(zé)任。只是在會議中間上一次點心。幾乎每次會議都超過12點,但還有人要發(fā)言。
1984年11月16日周恩來訪問亞非十四國座談會,來的人有20多個,是座談會中最多的一次。外交部副部長何英和黃鎮(zhèn)一進來就大聲地問:孔原來沒來?會場一下子活躍起來。原來出訪十四國時,內(nèi)部有一個孔(原)、黃(鎮(zhèn))、童(小鵬)小組。我趕忙到會議室對面的辦公室用紅機子給孔原打電話,說:因為你身體不好,沒敢請你?,F(xiàn)在同志們都來了,大家都要見見你。他很快從交道口的家趕到。老朋友見面分外高興,大家爭先恐后發(fā)言,會場氣氛熱烈。開得時間長,怕他們年紀大身體受不了,準備12點散會,但駐阿爾巴尼亞前大使羅士高一定要發(fā)言。他說:
總理訪阿時正逢元旦,因跑了一些國家,感到很疲勞,想在阿爾巴尼亞休息一下,但實際上他并沒有休息,而且更累了。
在向總理匯報工作中有兩次給我印象很深:1960年布加勒斯特會議后,阿爾巴尼亞很佩服我們,但也流露出一種思想,認為是他們幫了中國的大忙。我們中央負責(zé)同志在講 “援助是相互的”。這句話常常是在援助別人的時候講;而阿爾巴尼亞的同志談這句話時常常是要別人援助,依賴別人的援助。我向總理反映了這一情況,總理聽后笑了一笑,沒有吭氣,也沒有批評我。我估計總理知道這一情況。還有一次,是在周總理到阿爾巴尼亞前夕,胡志明想訪問阿爾巴尼亞,以調(diào)解蘇阿關(guān)系。我向總理反映了這件事,這一次總理沒有笑。他稍稍思索了一下說,別人有別人的想法,他們的事由他們自己處理吧。
總理到阿爾巴尼亞之后,向我詳細了解了這個國家的情況。但他沒有問阿爾巴尼亞有什么困難,也沒有提應(yīng)該如何援助他們。就我們援阿的情況來看,“文化大革命”之前援助的數(shù)目并不多,“文化大革命”中援阿的數(shù)字上去了,這個數(shù)字是否經(jīng)總理批準我不清楚,但我想即使是通過了總理也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 “文化大革命”的干擾。
我敢給孔原打電話,因為我們之前訪問過他。那天,童小鵬也去了??自瓕ν※i說:你怎么也來了?童小鵬回答:平時見不到你呀。童小鵬和金沖及坐在大沙發(fā)上,孔原坐在小沙發(fā)上,不講話,快睡著的樣子。我見童小鵬和老金攀談起來了,就搬把椅子坐在孔原的旁邊,問張浩的夫人徐克俊在北方局工作的情況??赡芎苌儆腥送劚狈骄值娜撕褪拢自幌掠芯窳?,談了不少當(dāng)年的情況。
1957年10月27日,周恩來和鄧穎超與離開總理辦公室去支援文教戰(zhàn)線的五位秘書合影。自左至右為:周恩來、韋明、楊純、姚力、鄧穎超、康英、陳浩
而且,孔原在參加座談會后,于1987年3月17日主動約我們,并將秘書王炳國找來,向楊增和、熊華源回憶周總理與新中國人民海關(guān)建設(shè),關(guān)于中央取消大后方黨的秘密省委、特委組織的指示等問題。前幾年,我碰到孔丹,給他一件孔原談話的復(fù)印件。他看后說:還是和你們談的內(nèi)容多。
1985年春夏,李晨、陳浩先后到美國。陳浩英文很好,在美國拜訪、看望了許多老朋友,同時采訪了二三十位友人,并作了錄音,回國后翻譯并整理成中文記錄。她還到美國幾個大的圖書館查閱資料,看到20世紀40年代周恩來給外國友人的信件,有的是她用英文打字機打印的,由周恩來簽名發(fā)出??梢姡绹匾暀n案,保存得很好。她回來說:寫《續(xù)西行漫記》的海倫·斯諾年老體弱,住在一個破舊的房子里。這個房子是文物,不得改造、拆除。她拒不接受中國的幫助,保持自己的獨立人格。
因陳浩和外交部的人熟悉,1985年利用外賓來訪的機會還采訪了費正清(6月10日)、謝偉思(7月15日)。謝偉思抗戰(zhàn)時在美國使館地位高,因支持中國共產(chǎn)黨,在“麥卡錫主義”盛行時失去了在美國國務(wù)院的工作。而現(xiàn)在年輕人都不知道歷史,按地位排序,接待時將他排在后面,陳浩對此憤憤不平。她說,周恩來一直教導(dǎo)大家不要忘記老朋友。
陳浩同我們參加學(xué)術(shù)討論會,壯了我們隊伍的聲威。她到外地出差,也抓緊時間采訪當(dāng)?shù)氐耐?。?jù)不完全統(tǒng)計,她采訪了200人以上,搶救了大量南方局、外交戰(zhàn)線的史料,功不可沒。
什么是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就是一會用干部,二會出主意。李琦、方銘將陳浩請到周恩來研究組做“志愿兵”真是高明。
陳浩很少談自己工作中的貢獻。從聊天中得知,陳浩的父親曾是詹天佑的助手,中國第一批掌握近代科學(xué)的知識分子。她說:家里有人做錯了事,父親震怒,家里人都跪下,一個大院子跪滿了人。她小,不用跪,躲在廊子后的屋角看著,不敢出聲。家教甚嚴,父親在家里的威嚴、家長制可見一斑。我從陳浩女兒李小萍處得知,陳浩的父親原是山東的農(nóng)民,后上了德國人辦的技術(shù)學(xué)校,刻苦學(xué)習(xí),德文、專業(yè)課好,因而成為詹天佑的助手。即使受到近代科學(xué)教育,他仍然不準女孩子上學(xué)。陳浩從小要強,愛學(xué)習(xí),在哥哥的輔導(dǎo)下學(xué)習(xí)文化,自己悄悄考上北師大附中。能考上中學(xué)的名校在當(dāng)時是一件大事,不少親朋前來祝賀。這樣,陳父不好駁大家的情面,只好同意陳浩上學(xué)。姐妹三人只有陳浩上了學(xué)。陳浩與李晨是同班同學(xué)。
1946年5月11日,李晨、陳浩結(jié)婚,周恩來和鄧穎超、錢瑛等出席。鄧穎超向他們表示祝賀,并提出:夫妻之間應(yīng)做到“八互”,即互敬、互愛、互助、互勉、互信、互慰、互讓、互諒。陳浩有空時寫了少許回憶錄給我看,她寫道:錢瑛大姐的秘書張清華為準備婚禮,悄悄到街上買一些糖、花生,碰到陳浩,神秘地笑一笑。到了晚上,她才知道是為她和李晨的婚禮準備的。可是她很快將這些生活氣氛濃的小事全刪了,介紹了“八互”,但不說鄧大姐是在她婚禮上說的。2007年她出了一本書《學(xué)習(xí)周恩來》也是這樣。她在書中寫道:
周恩來和鄧穎超都是言行一致的革命的實踐家,言必行,行必果。他們認真地按 “八互”原則,身體力行,注意栽培愛情之花,不斷總結(jié)經(jīng)驗,使之盛開不敗,越開越鮮艷。他們夫妻之間既是愛人,又是同志、戰(zhàn)友、知己和良師,夫妻互敬、互愛、互信,事業(yè)上互勉、互助,生活上互讓、互諒、互慰。這樣,他們的夫妻生活達到了和諧美滿的境界,不僅毫無后顧之憂,而且還能促使彼此全心全意投入革命工作,鄧大姐說:“‘八互’不是目的, ‘八互’的目的是要兩個人更好地為人民服務(wù)。”
其實,陳浩和李晨不也是這樣嗎?陳浩夫妻幸福美滿,家庭和睦,兩人相伴七十載。李晨在2016年12月29日逝世。陳浩今年103歲,仍然頭腦清楚。
陳浩工作踏實,埋頭苦干,一直負責(zé)資料工作。周恩來信任她,常常交給她一些工作。1947年11月10日,周恩來特別寫下:“政協(xié)及三人會議的材料,由文晉、陳浩兩同志整理一個有系統(tǒng)的檔案為最好……”后來她參加了編寫《周恩來1946年談判文選》,此書1996年由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在50年后,終于完成了周恩來的囑托。
20世紀50年代,總理辦公室調(diào)進不少干部,有的人不安心工作。有一位女同志勸陳浩也離開總理辦公室,陳浩不理她。陳浩說:她是大英雄,在敵后根據(jù)地騎著高頭大馬。
陳浩說,“文革”開始后,她就很難見到總理,而李晨見過一次。李的堂哥李振翩是美籍醫(yī)學(xué)專家,年輕時與毛澤東都是新民學(xué)會的會員。1946年在南京時,國民黨組織蘇北被打倒的地主以難民身份到梅園新村游行,周恩來說我們犯不著和他們沖突,留下少數(shù)人堅守,讓大家化整為零,疏散出去。李晨就到李振翩家躲避了一周。1972年中美關(guān)系大門打開后,李振翩回國要求見毛澤東主席,為此周總理接見李振翩,接見時特別讓李晨參加。周恩來見到李振翩第一句話即熱情地說:“感謝您掩護了我們的同志?!边@么一說,李振翩特別高興,即毫無拘束地談起來。在座的林巧稚、張孝騫也隨便地談起來。可見總理對干部情況之熟悉,并且關(guān)心、愛護干部。李晨是北京市教育局局長、北京工業(yè)大學(xué)首位校長、黨委書記。林巧稚、張孝騫都是醫(yī)學(xué)專家。她們在“文革”中首當(dāng)其沖受到迫害。周恩來用這種方式保護干部、專家。
陳浩講的諸多事情中,令人難忘的一件事是:1976年唐山地震后,鄧穎超搬到東交民巷15號院2號樓。周總理逝世后,陳浩一直惦念著鄧大姐,但是沒有機會見面。8月的一天,陳浩在街上碰到鄧穎超的秘書趙煒,喜出望外,馬上要求見鄧大姐。過了幾天,8月21日晚8點,李晨、陳浩夫婦按照約定的地點在臺基廠路口副食店門口等著,鄧穎超坐車過來,招手讓他們上車,事先已通知司機上長安街向木樨地開去再開回來,利用這個時間和他們見面。這是在重慶、南京地下工作常用的接頭方式。陳浩、李晨多年沒有見到大姐,十分激動。鄧大姐說:“我也很想念你們,也想見見你們,只是怕連累你們,所以現(xiàn)在不得不在車上說話,又好像當(dāng)年在重慶似的。”
“又好像當(dāng)年在重慶似的”這句話令陳浩感慨不已。陳浩不止一次向我講起這件事,每當(dāng)講到鄧大姐說的這句話,大家都唏噓不已。
陳浩對我很關(guān)心,常常給我講歷史,鼓勵、關(guān)心我的成長。一次我們到東交民巷13號外交部公寓采訪,先到她家里集合。李晨坐在沙發(fā)上,笑瞇瞇地看著我們進來。陳浩馬上把我介紹給李晨,說:你不是喜歡做工作的人嗎,她就是愛做工作的。弄得我不好意思。她的夸獎是對我的鞭策、鼓勵。1993年,我們到江蘇南京參加紀念周恩來誕辰95周年學(xué)術(shù)大會。大會結(jié)束,我們?nèi)ボ囌?。剛一上車,外交部外交史研究室主任裴堅章大聲說:海文,我要調(diào)你和章百家到我們室工作。我笑笑,沒有說話。過了幾個月,陳浩問我,裴堅章找你了嗎?我說:沒有。她悄悄說:別去外交部,那里特別看重外語。事情過去了幾個月,她還一直想著這件事,令我十分感動。
最難忘的是,陳浩和鄭淑云讓我陪她們?nèi)チ艘淮挝骰◤d。陳浩和鄭淑云都曾是西花廳的工作人員,經(jīng)常可以見到鄧大姐。一天下午,陳浩高興地通知我,吃完晚飯一起去西花廳。這是我第二次到西花廳。進了中南海的西北門,向左邊第一個門是西花廳,進去有長長的一段路,陳浩邊走邊向我介紹情況?,F(xiàn)在的水榭,困難時期都是干的,分給同志們種菜。走到前院,她說:
當(dāng)年前院和后院有一個高臺階的大門,后來總理身體不好了,才將高臺階去掉,車子可以開進后院。50年代,因為鄧大姐身體不好,每晚10點一定要睡覺。深夜總理從外面開會回來,知道鄧大姐早已休息,就下車步行,不走正門和客廳,而走離鄧大姐遠的最西邊臨街的小夾道回辦公室,離開辦公室也輕手輕腳走回寢室。周總理還交代,夜晚來開會的人也要走小夾道進入總理辦公室。所以有的同志稱這個小夾道為周恩來小道。
我聽了感到特別新奇,提議今天就走這個小夾道,體驗一下。陳浩、鄭淑云和我從小夾道走到屋后繞進院子時,正好趙煒從西屋出來要到鄧大姐的正房去,突然看到三個人從側(cè)面出來了,嚇了一跳。因為這個夾道已經(jīng)多年沒有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