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字書先生

◎文：初八（中國兒童文學研究會會員）

一

“喲，這哪是書呀？”無字書先生察覺到身體騰空了，一雙大手捧起他，然后又隨意翻動了幾頁，嘴里不停發(fā)出“嘖嘖”的聲音。

“工作人員真是粗心，怎么把筆記本拿過來了？”旁人嗤笑道。

“這是我來參加書展的第三天，今天已被捧起四十八次，聽到了五十一句諷刺的話。”無字書先生失落地自言自語。身為一本書，無字書先生身上卻沒有一個字，封面空白，內(nèi)頁也空白。

無字書先生也試過改變自己。他曾向一位來參觀的頂級作家央求。

“請您為我寫一個故事吧！哪怕只有一百個字也好，或者，只是簽個名也行??！”無字書先生的聲音忽高忽低，最后，他終于崩潰了，“我這副模樣根本不配稱作書，您幫幫我吧?！?/p>

頂級作家瞄了他一眼，轉(zhuǎn)身而去。

二

無字書先生的作者，是一位去世的老人。

老人年輕時熱愛文學，也希望將自己的作品公開出版。大學畢業(yè)后，他卻做了工程師，不期而至的靈感被忙碌的工作擠壓得七零八落。直到退休時，那些靈感已經(jīng)被消磨殆盡。但他仍然不放棄，便和自己約定：七十歲之前，一定要寫出一本書。

很多年過去了，盡管老人每天都在寫作，但作品卻寥寥無幾。他七十歲去世的時候，那個夢想依然停留在空中，像一朵看不見的云。

一位出版商偶然聽到這個故事，拍拍自己的大腿：“我有一個絕妙的主意，以老人的名義出版一本無字書，還可以跟讀者說只有懂他的人才看得見。這絕對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書，一定大賣?！?/p>

無字書先生就是這樣來到這個世界上。出版商帶著他到處參加書展，向路過的所有人推薦這件獨創(chuàng)作品。

結(jié)果并不理想，沒有人理解出版商的創(chuàng)意。人們湊上去看時，什么也沒有看到。出版商也漸漸失去了當初的激情，只將無字書先生安置在那些不起眼的角落。

三

“媽媽你看，這里有一本書，它沒有字！”

一個兩三歲的男孩被媽媽拖著手來逛書展。見到無字書先生，他十分驚訝。

男孩還沒有上學，還不認識字。聽到男孩的喊聲，媽媽停下腳步，轉(zhuǎn)頭便見到了無字書先生。這本書不僅沒有字，也沒有圖，這哪算得上書呀！

“這不是書，它沒有漂亮的圖畫，也沒有鮮艷的色彩……”

“媽媽，它都有！”男孩漲紅了臉，一頁一頁地翻著，遞給媽媽看。

媽媽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任由男孩在那里興致勃勃地翻書。

“你看得到上面的圖畫？”無字書先生忍不住問道。

男孩發(fā)現(xiàn)，這本書竟然在跟自己說話。他小心地回答道：“是啊，你去過這么多地方嗎？”

無字書先生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實在受夠了展臺，于是從出版商的旅行包里跑了出來，一路從北向南，從浩瀚林海到平原易野，從崇山峻嶺到汪洋大海。不過，我的腦袋依舊空蕩蕩的，那些過往的圖畫曾經(jīng)像風似的鉆進我的腦袋，不知什么時候又從我的腦袋里鉆了出去?！?/p>

男孩聽得入了神，只見無字書先生故意聳聳肩說：“我以為什么也沒有留下來，現(xiàn)在你卻能看見。”

男孩一臉崇拜，轉(zhuǎn)身問媽媽：“媽媽，你能買下這本書嗎？”

媽媽更加慌亂了，兒子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莫名其妙，竟然對著一本沒有字的書說話。趁著沒有人，她趕緊拉著男孩離開展廳，只留下男孩的聲音在無字書先生的腦海里飄蕩：

“等我長大了，也要出一本像你這樣的書……”

四

從那天開始，無字書先生對世界產(chǎn)生了莫大的興趣。他會仔細觀察西墜的太陽，看著它全力散發(fā)最后的光輝；他會細心地和空氣中的每一粒細塵告別，并期待和它們的再次約會；風吹過樹枝發(fā)出沙沙的聲音，他小心地裝進腦?！?/p>

好多年過去，男孩已經(jīng)長成一個高大的男人，他把自己的夢想嚴實地鎖在心里。一天清晨，他收到了一張邀請函，邀請函上寫道：

嗨，你的夢想實現(xiàn)了嗎？來首都書展，我在這里等你，不見不散。

男人來到了書展。

展廳最中心的位置聚集了一大群人，像是在討論一本書。

有個大肚子男人說：“這本書真好，我好像從中看到了十歲的自己?！?/p>

一個穿著花布裙子的女人說：“你看封面上那棟房子，門口開的那朵小花，就是我四歲時看見的那一朵。我把它摘下來，送給了隔壁的小哥哥。”

一個小朋友走上前來：“這只鯨魚，我沒見過，但它的眼神很像我以前的同桌?！?/p>

男人一頭霧水。那本書上明明只有一個坐在辦公桌前對著電腦的中年男人，像是正在承受一種說不出的痛苦。

五

這時，出版商走上舞臺，他捧起無字書先生，說道：

“大家好，我是無字書先生的出版商，是他叮囑我給你們寫信，并邀請你們過來。還記得嗎？你們還小的時候，都曾經(jīng)在不同的地方遇到無字書先生，和他說話，看到那些別人看不見的圖畫。這些年來，無字書先生一直在默默地記錄你們的故事。表面上看，他還是一本無字書，但你們都能從中讀到豐富的內(nèi)容?！?/p>

“是的，很高興你們都來了！”無字書先生從出版商的手里跳出來，在舞臺上走來走去。

“我記得你，你是第一個！”無字書先生看著面前的高大男人，“你是那個被媽媽牽著的小孩。你說要出一本像我這樣的書，還記得嗎？我一直在關(guān)注你，記錄你的故事。你看……”書一頁頁翻開，故事一頁頁展現(xiàn)，男人一天天長大。

“我也記得你，你是第七百零五個……”

“你呢，第八百零二十三個……”

創(chuàng)作談

那年夏天，我告別驚心動魄的高考，一邊著魔似的咀嚼失敗，一邊翻書打發(fā)難熬的時間。書里寫道：“人生是一本書，或是勵志題材，主角命途多舛卻在結(jié)尾峰回路轉(zhuǎn)……”這句話像綿綿的云朵，忽而塞進我心里的窟窿。

誰沒失敗過？如果把這一段艱澀的插曲寫進書里，也才短短幾行。就當自己還是一本空白的書吧，人生那么長，有無限可能。

這是寫《無字書先生》的最初靈感。

后來，我嘗試從無字書先生的角度去思考現(xiàn)實問題。那種感覺很奇妙，自己與虛幻的世界有了聯(lián)系，像是有人真切地在耳邊說著力道十足的箴言，帶著柔軟的慰藉和貼心的關(guān)切。我被治愈的同時，開始愛這個世界，想要眼觀最富饒的美景，想要變得勇敢樂觀，仿佛這樣才能充實這本書，以便留到以后細細品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