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雷霄(中國人民大學)
傍晚的月亮,
羞赧地從上海商業(yè)街一重重的招牌間抬起頭。
陰晴圓缺,
都曾光顧過那家打烊已久的餐廳。
屋頂沉睡已久的霓虹燈,
穿著灰塵編織的紗衣,
腐爛的番茄還能看出昔日的光彩,
卷簾門推著風,
回應著疫情播報的聲音。
一些月光,
落在廚師粗糙的手掌上,
落在洗碗工故鄉(xiāng)的麥穗間,
藏在他們被眼淚浸濕的白色口罩里。
共享單車用瘦弱的身體,
長途跋涉,
拖著人和沉甸甸的行李。
他們從故鄉(xiāng)帶來的希望,
都被車輪碾碎,化成軌道間的塵土。
上海的火車上,
坐滿了歸客。
沒有回歸故鄉(xiāng)的欣喜。
站臺里,
塞滿了嘆息,
那些聲音積壓在一起,
重量超過了所有人的行李。
從二十五歲開始,
一些人的肉身和靈魂從這一刻起決裂,成為宿敵。
手指放在鋼琴上卻沒有聲音,
失語的音符,
失重的節(jié)拍器,
躺在垃圾桶的簡歷,
它們被安靜地放置在灰塵里。
童年的一些種子,
不知道什么時候藏在了琴鍵間的縫隙,
無法分清,
是我的骨骼肌,還是鋼琴在發(fā)出聲音,
從白色的琴鍵和黑色的琴鍵龜裂成土地,
撕開了現(xiàn)實和夢境的口子,
一些馬纓丹從中探出綠芽。
有一個鋼琴家晃動著手臂,
向著矛盾的花色傾倒著的命運交響曲,
音符摔成了一個個水分子。
低音部淋著葉,高音部沐著莖,
所以馬纓丹總是開出兩種顏色。
雙色花瓣牽扯著我,
帶著卑微和自負,
用冰冷的火澆滅了滾燙的水,
朝著光,又向黑暗的深淵墜落。
大山的女兒,出生在溝壑貧瘠的肌膚上。
層巒疊嶂是一把綠意盎然的剪刀,畫地為牢,
在女兒們白紙般的人生割出一道道口子。
但是有一天,一個瘦小單薄,來歷不明的女人突然闖入,
時間在她的臉上折疊,那皺紋和淚水,
比山里的溝壑和溪流還要多。
巍峨的大山把手指壓迫在她的喉嚨上,
她斬釘截鐵地說:“不!”
就像蒲公英總是拒絕這個世界的安置排布,
就像舞者總在黎明時分的懸崖練習舞步,
就像詩人總是在沉默中表達憤怒。
一顆顆蒲公英的種子種在了紙墨間的縫隙,
山澗的濃霧阻擋不住太陽的光束,
女兒們用瑯瑯書聲灌溉,
8760天,210240小時,12614400分鐘。
一顆一顆輕盈的蒲公英茁壯成長,
帶著少女們的夢想。
上出重霄,向蒼穹青云邁步。
載歌載舞,奔向美好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