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炳威把推剪搭上眼前這個人的腦袋。他要在這個人的后腦勺留下一個大大的“？”，再把“？”染紅，讓這個五十多歲的人頂著這個烙鐵一樣的“？”在繁華的埠沙街頭出盡洋相。

他想在推剪開始啃咬這個人豬鬃一樣的頭發(fā)前，確認這個男人百分之百是二十年前的老師戴一封，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黃炳威清楚地記得，二十年前一個周日的傍晚，天漸黑，他匆忙趕去學(xué)校，到了學(xué)校就去買飯票，買好的塑料飯票插在上衣口袋鼓鼓的。過天橋時，他向迎面走來的羅義亮炫耀，我也買飯票了！不曾想，羅義亮的飯票正好丟失，正要去找班主任。班主任姓戴，名一封。戴老師仔細調(diào)查了一番，最后認定是黃炳威偷的，于是勒令他把飯票歸還給羅義亮。黃炳威沒偷，當然死不承認。憑什么！我每周都賒飯票是真的，但這一周能有錢按時買飯票，是因為父親剛給死人抬棺材，主家給了酬勞?？墒谴骼蠋焻s不聽申辯，認定壞事就是黃炳威干的?！拔覄衲銊e心存僥幸，還是趁早承認吧。不然，我只能讓你父親明天來學(xué)校，到時事情交給學(xué)校處理?！秉S炳威不想讓學(xué)校像審賊一樣審查自己，更不想讓老父親難堪，于是半夜時分，他翻墻逃走了。走前他在自己的衣箱蓋上歪歪扭扭地寫下“飯票真不是我偷的”幾個大字，后面還特別斜著打了三個大大的感嘆號。

“小伙子，剪吧，我急著去辦事呢！”

黃炳威從回憶里醒過神來，說：“就剪，就剪。聽老板口音不是本地人？”

“不是，我是從廣西過來的?！?/p>

“過來旅游的吧？真羨慕你們，有錢有時間四處走走。”

“旅游？我還沒退休呢！”

“你應(yīng)該是當老師的吧？”

“對對對，我就是當老師的。小伙子真厲害，你是怎么看出我是當老師的？”

“你的頭發(fā)上有很多粉筆灰，這個容易辨認?！?/p>

“對，那的確是粉筆灰。因為要出遠門，凌晨四點鐘我就起床，寫了兩塊黑板的練習(xí)題讓學(xué)生做，我才出門。”

“那我就叫你老師嘍！老師你真敬業(yè)吶，我讀書的那陣子我們教室也有兩塊黑板，講臺前面一塊，教室后面一塊?！秉S炳威繼續(xù)說，“學(xué)校里就我們教室有兩塊黑板，其他教室只有一塊。”

被人贊揚，這個人心里一熱，不禁認真地從對面墻上懸掛的鏡子，仔細端詳背后的小伙子。小伙子戴著口罩，看不清楚長相。

“老師應(yīng)該是賓邕人吧？”黃炳威平靜地問。

“小伙子真神了！我就是賓邕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至此，完全可以確認眼前的這個人就是當年的老師戴一封。憤怒、狂喜，頓時像一團火一樣在黃炳威的胸中熊熊燃燒。黃炳威高抬胳膊，手腕一沉，推剪狠狠地探進戴一封的后腦勺。此刻，黃炳威的心里流淌著復(fù)仇的快感。

“小伙子，能不能快點？工廠就要下班了?！?/p>

“工廠下不下班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呢？”黃炳威問。

“我和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來這邊勸一個輟學(xué)學(xué)生回校上課，他家是貧困戶，他在這條街后面的五金廠上班?！?/p>

“老師辛苦了，不遠千里來到這里?！秉S炳威若無其事地說著話，手卻忍不住抖了一下。

“不辛苦，二十年前我一個學(xué)生逃學(xué)，我找他那次才叫辛苦。我找了他一個晚上，甚至連夜趕到鄰縣他外婆家去找。那時沒有車，徒步，兩地相隔三十多公里，我兩條腿都快走斷了?？上О。詈筮€是沒找到人。這事說起來慚愧，都怪我沒有注意教育方法，也不知道這個學(xué)生現(xiàn)在怎么樣……”

黃炳威的手剎那間僵住了，在那個人花白的頭發(fā)上停了很久，才記得落下去。手再落下去時，黃炳威很仔細地把那個“？”旋掉。

責任編輯 符支宏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