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違與無勞

某日我到朋友家做客，主人夫婦和他們七十多歲的母親，一塊兒陪我聊天。談話不久，我這位朋友突然起身到老夫人面前，低聲問：“娘！您是不是能為我們煮壺咖啡？”老夫人毫不猶豫地點(diǎn)點(diǎn)頭，就轉(zhuǎn)身進(jìn)去了。

這時我覺得很不安地說：“勞伯母為我們煮咖啡，這怎么好意思呢？還是不要了吧！”

“我想你嘴上不講，心里一定覺得奇怪?！迸笥芽粗?，“你八成責(zé)怪我放太太在旁邊，為什么反而勞駕年老的母親，對不對？”

我點(diǎn)點(diǎn)頭。

“我這樣做，在外人看是不夠孝順，豈知這正是我盡孝的一種方法?！彼Φ?，“古人講孝，要無違、無勞。這當(dāng)然對，但是而今卻有許多人把無違和無勞的意義弄錯了。譬如‘無違’，是順從的意思，不違背父母之命，有人固然在家里能做到‘父母說什么，是什么;要什么，有什么’;晨昏定省、甘旨無缺。但是在外面卻不行正道，與人爭兇斗狠、花天酒地、貪污瀆職。一旦出事，不但自己倒霉，還殃及子女，禍延父母，這怎能稱得上‘無違’呢？

“再說‘無勞’，有些子女，雙親年歲還不大，就派專人伺候，使父母出門必有車，下車必有扶，落座必有茶，可以說真正做到了無勞。但是他們是否想到，不使父母有絲毫勞動，反而使老人家的筋骨軟弱，抵抗力更差了呢？

“相反，有些夫婦二人都在外工作，將家庭和幼子交給父母照顧，使得老人家忙里忙外，非但談不上‘無勞’，反而是‘有勞’了。但是父母因為家庭和樂，既見子女在外面事業(yè)順利，又見孫子孫女在自己手中成長;既不因年老而自覺無用，反因充滿盼望而益發(fā)硬朗，這結(jié)果豈不更好嗎？

“所以，‘無違’不單在消極方面，要不違背父母的意思，在積極方面，更當(dāng)做令父母高興的事?！疅o勞’不單要避免父母做太重的工作，更當(dāng)使他們不勞心、不勞神，乃至不覺其勞、自信能勞。

“既然如此，‘無違’就成了‘如愿’，使父母事事合意，且對子孫的未來充滿希望。‘無勞’則成了‘無老’，使父母毫無年老無用之感，而能長壽不老。這豈不就是孝的最高目的嗎？”

“你的這番話，真是太有道理了?！蔽艺f，“可是，這與你請伯母煮咖啡有什么關(guān)系？大嫂現(xiàn)在沒事，你何不勞駕大嫂呢？”

我這位老友神秘地笑了笑，低聲道：“你應(yīng)該問我為什么不愛喝太太煮的咖啡，而只欣賞母親的手藝！她老人家把我從小帶大，在她心中，我永遠(yuǎn)是個孩子，就算而今成家立業(yè)，還是離不開她。但我外面的事業(yè)，她老人家?guī)筒簧厦?，所幸我還有兩件事情，誰也無能為力，非求她老人家不可，這正是她高興和得意的地方??！所以就算我太太會釘扣子，我還是請母親縫，并說她老人家縫得結(jié)實(shí);就算我妻子會煮咖啡，我還是要請母親出馬，并表示只愛喝她老人家做的……”

這時，老太太在媳婦的協(xié)助下，已經(jīng)端著咖啡出來。我這位朋友趕緊趨前接過，并贊嘆地說：“娘煮的咖啡，不必嘗，只要聞一下就知道不同，真是太香了！”

“我這個寶貝兒子，討了媳婦，還非得喝老娘煮的咖啡，真是從小慣壞了啊！”老太太對我笑著說，笑出滿臉的皺紋和深深的母愛。

（馬天澤薦自《特別文摘》）